楚云梨见他不说话, 问:“你刚才说有话要说,到底想说什么?”
张童生张了张口:“就是想说,齐厚安并不是表面上看着的那么可怜和老实, 他忘恩负义, 眼瞅着搭上您了, 居然和养育他长大的舅舅断绝关系。对亲人心都这么狠,对着旁人只有更狠。赵姑娘如果想接济他, 还请三思。”
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去!
齐厚安因为长得好,好多人都喜欢他, 平时得了不少便利。而他长相一般,就只有站在旁边羡慕的份。
楚云梨扬眉:“真的?”
“千真万确。”张童生一本正经, “若有半句假话,我就再也不能往上考。”
楚云梨笑出了声来。
“你这种人都能考中秀才?”
张童生距离秀才也就一步之遥, 他不认为自己会考不中。赵海棠这种仿佛笃定了他考不了秀才的语气,实在让人气愤得很。
“你这话是何意?”
楚云梨嗤笑道:“考取功名之人,都是想要入仕为官, 为官者,便要为百姓着想。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才是好官。你对着自己的姐姐都那么心狠,指望你对无关紧要的百姓心善,那不是白日做梦么?”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张童生见她又一次提及自己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色厉内荏道:“我不知道赵姑娘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闲话,澄清一下,我那几位姐姐都是正常嫁娶,我们姐弟的感情也很好,不是你口中说的那样不堪。还请赵姑娘不要胡言乱语毁我名声, 读书人的名声很要紧,赵姑娘如此以讹传讹,跟要我全家的命没什么区别。我若考不中,一家子都没有出路。赵姑娘这种生来就富贵的人,根本体谅不了我们底层人求生的艰难的辛苦。”
“果然是读书人,大道理一套一套,几句话之间就给我扣了好几个帽子,我好怕哦。”楚云梨满脸讥讽。
张童生心知,自己所求之事无望,便想要转身离开。
楚云梨见状,讥讽道:“这就走了?”
闻言,张童生心里陡然又升起了期待来,难道赵海棠是那种爱讥讽人的性子?
“赵姑娘还有何贵干?”
楚云梨抓起茶壶,直接丢了过去。
茶水浇了张童生一头一脸,头发湿哒哒地粘在脸上,张童生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顿时大怒:“士可杀不可辱,赵姑娘,那未免太过分了。”
“我就辱了,你待如何?”楚云梨满脸恶劣的笑。
张童生:“……”
“能拿张帕子给我擦擦吗?”
楚云梨一挥手,两个丫鬟上前,直接将人给抬了出去。
稍晚一些的时候,外头就有传言,说是一个书生对赵家姑娘自荐枕席,然后被羞辱了一通后丢了出来。
林家过去五六年里过得简直是神仙日子,好多人都看着眼里,不是没有人动心。有些稍微长得齐整些的男人跃跃欲试,看见了张童生的下场后,便都收了心。
这也是楚云梨的目的。
那些人要说有多坏,倒也不至于。只是想走捷径而已,找上门来的多了,楚云梨应付起来麻烦不说,拒绝的手段激烈一点,对赵海棠的名声也有影响。
不来最好!
柳如严受不了家里人的念叨,到底还是出了门。
她出门是为了找银子。见不到柳其斌,只能去找林苍山。
林苍山最近瘦了很多,精神大不如前,他知道读书是自己唯一的出路,每天一得空就拿本书,但是半天都不翻一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林夫人以为儿子在用功,倒是挺欣慰,不过,儿子越来越瘦是事实。即便家里的银子不多,还欠着一大堆的债,她还是尽量给儿子准备上好饭菜。
无论怎么补,人还是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
林家夫妻都很担心,他们害怕儿子还没有来得及参加来年的乡试,人就已经熬干了。
看到柳如严出现在门口,林夫人张口就想骂,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消瘦不已的儿子。
让这个女人见见儿子,儿子的状况或许会好转些。
“进来吧!”
柳如严看见林夫人脸色不好,还以为自己进不去,没想到这么顺利,当她看到坐在窗前的林苍山时,心情特别复杂。
自从赵海棠知道二人之间的奸情后,他们俩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上一次更是打了起来。柳如严缓缓上前:“苍山,你还好吗?”
林苍山皱了皱眉:“谁让你进来的?滚。”
柳如严心里明白,男人这样的态度,明显是对自己的感情消失殆尽,甚至还怨上了自己。她也不多留,转身就走。
看她走得这样利落,林苍山有点不习惯,皱眉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爹娘你是知道的,有多少银子都填不满。最近我在家里没有进项,他们欺负我就算了,连孩子都……”柳如严情绪激动不已,“我受什么委屈都行,但是孩子是无辜的。我到这里来,是想问你拿点银子,不过,看你对我的态度……我也不奢望能从你这里拿到银子了。孩子是我执意要生的,你不想管,我不会强求。”
林苍山叹息:“我拿不出来。”
猜到了。
林家人已经不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如今住的地方是亲戚家闲置的院子,柳如严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此处的。
两人一个坐在窗前,一个转身离开,谁也没有叫住对方。
柳如严出门后,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但不拿银子回家绝对不行,她受不了家里人的冷嘲热讽。还有嫂嫂……如果她不拿银子回去,嫂嫂肯定还要继续住在娘家。
她在街上跟游魂似的转了半天,然后进了一间茶楼。
茶楼里有女子弹琴,男子也可以弹。只要有人捧,就能财源滚滚来。
并且在这种地方卖艺,不用签卖身契,茶楼只拿一半酬劳。当然了,茶楼不管他们的吃喝拉撒,能不能赚到钱,全凭自己本事。
柳如严一咬牙,走了进去。
她花大价钱学的规矩,还是有用的。如果没有学过,她的一举一动不会这般赏心悦目,更不会弹琴写字,也就不能赚到这种轻松的银子。
关于柳如严卖艺这件事,楚云梨很快就得知了,没有刻意过去羞辱她。
柳如严往日里过得富贵,气质又不错,对她倾心的人男女都有。还有,有些人抱着猎奇的心理……林苍山可是为了这个女人连赵家的女婿都不做,柳其斌为了这个女人被家中长辈禁足。
于是就有人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甚至是出了大价钱和她过夜。一时间,柳如严也算是财源滚滚来。
柳如严对于和男人过夜,一开始还很抵触,不过,凡事都有一就有二,很快她就习惯了。
眼看柳其斌那边没有阻止,柳如严干脆在城里租了一个雅致的小院,有客人登门,她就在院子里待客,没有客人上门,她就抱着琴去茶楼。
前后不过半个月,柳如严身上又穿上了绫罗绸缎,再次戴上了那些精致的首饰,或是打扮成大家闺秀,或是打扮成书生,她的生意越来越好。
楚云梨将送上门的男人教训得灰头土脸撵走,也还是会有不少年轻男子主动约她。
即便她拒绝,走出门也很容易与人偶遇。于是,楚云梨懒得出门,经常陪着齐厚安在家里看书。
柳其斌被长辈禁足,其实也没紧禁多久,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在家待而已。
因为长辈换掉了他身边的人,他得知柳如严在城里卖艺卖身时,柳如严都已经干了半个多月。他越想越生气,当天夜里就出门了。
柳如严正在接待一位富商。
富商长得不好看,年纪也大,浑身胖胖的,甚至还有老年斑。但是,伺候这样的人很赚,遇上出手大方的,不用一晚上就有百两!
她这半个多月里,已经攒了近千两银子!
她也没想到干这个会赚这么多,心里也惦记着会不会被柳其斌算账……她想着自己把银子还给他,应该就能两清。
琴声悠悠,柳如严边弹边唱。她这几年刻意将声音压低,久而久之,声音疏朗起来,唱出的曲子不如其他女子那般悠扬婉转,却也自有一股洒脱风流之意。
富商眯眼听着,头跟着旋律摇啊摇,一曲罢了,他抬手就丢了一大个银锭。
“再来!对了,你过来点。”
柳如严顺手将银锭收入袖中,起身缓缓挪过去,正准备摆琴呢,身子就已经被男人揽入怀中。她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努力让紧绷的身子放下来,然后拿起面前的筷子,夹了凉菜送入富商口中。
富商特别满意,亲了一下她的嘴,咬下凉菜后送入她口中。
柳如严心里嫌弃,面上不露,伸嘴去接。就在两人一人咬一半时,门突然被人撞开。
像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茶楼,很容易有喝醉的客人走错门。柳如严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甚至还闭上了眼,等着富商张口骂人后继续。
“柳如严!”
听到年轻的男声,柳如严吓一跳,若是没听错,该是柳其斌来了。更重要的是,那声音里满是怒气!
“四公子,你怎么来了?”
柳如严想要扯出一抹笑,但那笑比哭还难看。
富商手头宽裕,但是绝对比不上柳府。县城说小不小,却也没有多大,但凡是做生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来往。富商不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了柳府,立刻起身告辞。
柳其斌根本不看那个胖男人,他怕多看一眼就吐出来。
为了这女人,他被父亲责备,还被禁足……最重要的是在长辈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后分家肯定要吃亏。
本来他就已经后悔自己找上柳如严,结果柳如严居然还背着他跟这种恶心的男人来往。
这到了嘴边的肉染了脏东西,他不吃感觉自己很亏,吃了又恶心。他越想越烦躁,回头瞪了一眼随从。随从立即关上门。
屋中只剩下二人,柳如严吓得站起身往角落里缩:“四公子,你听我解释,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家里的长辈不允许我懒着……”
柳其斌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关于柳如严的处境,他有派人打听过。
柳家长辈对这个女儿确实不太好,但是,绝对没有刻薄到要逼良为娼的地步。柳如严做这些事,纯粹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看到这女人还要蒙骗自己,柳其斌越想越气,几步上前,揪住她的衣领,啪啪就是两巴掌。
“贱人!”
柳如严摔倒在地,伸手摸着脸,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挨打的地方就变得特别烫手,并且那地方的肉是又麻又痛。
“四公子,饶了我吧。我是真的被逼无奈……那些银子,我可以还给你,你再给我一个月,不,半个月就行!”柳如严哭得涕泪横流,“我一定将所有的银子都还给你!”
“还银子?”柳其斌狠狠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看自己,他冷笑道:“我柳府上百万两银子的家财,我能从中分到多少,全看长辈心意。就因为你,长辈对我特别失望,势必会影响到以后分家。你赔?你拿什么来赔?”
柳如严吓得脸色惨白,衬得她脸上的伤口愈发触目惊心。她哭着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她绝对不会现在就跑出来接客。还有,柳其斌被关在家里一点消息都没有,若是得知他半个月就能出门,柳如严也不会这么急切的跑到城里来弹琴。
柳其斌狠狠踹了她一脚。
他练过防身术,力气比一般男子要大,柳如严被踹得整个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又摔落在地。她捂着肚子喉头一甜,张嘴就吐出了一口血来。更让她恐惧的是,面前的男人满脸怒气并未消减,还一步步挪了过来,看那样子,似乎还要动手。
她会被打死!
不死也要去大半条命。
认清这个事实,柳如严心头慌得不行。她做这所有的一切,利用自己的容貌和气质靠近那些男人,包括一开始和林苍山好上,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不是为了奔着死路去!
柳如严缓缓坐起,目光在屋中搜寻一圈,想到这里只是二楼,刚好自己身后还有窗户。她心中一动,看见柳其斌又一脚踹来时,她不顾身上疼痛,努力撑起身子,扒着窗户用尽全身力气翻了出去。
二楼不算高,但活生生从上面落下,运气不好丢命都有可能。运气再好,也要伤筋动骨。
“砰”一声。
柳如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街上,她忍不住痛嚎出声,余光瞥见有一架马车飞驰而来,她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正闭上眼睛等死,忽然察觉到马儿停下来的动静。
她努力打起精神扭头望去,想着就是能遇上一位知道怜香惜玉的男子就好了,若是还能年轻一些,容貌俊俏一些就更好。
只一眼,她就看见了马车上的齐厚安。
齐厚安本来是不出门的,可是学堂里的夫子有请,原来今儿是一月一次学堂弟子聚会,大家凑一起吟诗作赋,还要被夫子考校。
拜夫子求学问,虽然没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地步,但夫子有请,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弟子都得无条件服从。
楚云梨探出头,看到地上凄凄惨惨,身上还有些血迹的柳如严,惊讶问:“你怎么从上头跳下来了?”
柳如严张了张口:“救命!”
说话间,看见柳如严从窗户跳下的柳其斌气急败坏从茶楼里冲了出来,看见楚云梨的马车后,他顿了顿,很快收敛起满脸怒气,变得温文尔雅,直接走到柳如严跟前弯腰将人抱起。
“别动,我送你去看大夫!你也太不小心了,那么高摔下来,疼不疼?”
语气温柔,与方才那个抬脚踹人的狠劲比起来,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柳如严身上痛得厉害,饶是如此,她也拼了命的挣扎。
“我不要!救命……救命……”眼看楚云梨无动于衷,柳如严看向齐厚安,目光中满是哀求,“公子救命,我不要跟他走……”
楚云梨面色漠然。
齐厚安也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当初柳如严自己找上柳其斌,张口就问人要了三千两银子,还说毁约就毁约。她落到这个地步,全是自找的。
柳如严把人送到了医馆,大夫说柳如严其中一条手臂受伤很重,以后大概再也不能弹琴,可能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其他的都是皮外伤,养养就能好。
伤成这样,浑身都是药味,身上肌肤青一块紫一块。柳其斌生来富贵,对着这样的女人自然没兴致,他让人将柳如严送回了她租的院子,心里是越来越烦。
本来出门是为了泄火,现在这火气还越来越盛,柳其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正不想回去。于是,就在街上到处转悠。
张童生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偶尔他都生出了放弃的念头,干脆回家算了。
但是,他又很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太倒霉了,明明读书有天分,却生在一个特别贫穷的家里。即便挨了打,浑身是伤也不敢歇着,没去学堂还在自己的屋子里抄书赚钱。今儿趁着夫子有请,他带着自己抄好了的书去换银子。
拿到了一两银,这算是近大半个月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张童生心情好转不少,走路都轻快许多。
柳其斌正靠在车中假寐,就听见车夫低声道:“公子,前面是张童生!”
之前柳其斌在家禁足,越想越气,干脆让人教训了张童生一顿。父亲会生气,一是因为他养着同姓的女子,二是他打了齐厚安一顿,间接得罪了赵海棠。
而他和齐厚安不怎么相熟,平白无故也不会去打人家。说到底,他是被人利用了。
他都倒了霉,又怎么会让利用自己的人好过?
他亲自找人教训张童生,事情做得隐秘,除了他和动手的人,没人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就连张童生也不知。
方才他看见赵海棠,那女人看自己的目光很不对劲,柳其斌心里清楚。赵海棠早晚会找自己算账,她一动手,即便他运气好逃脱了,家里的长辈也会更讨厌他!
他和赵海棠结仇的原因,就是张童生下药!
柳其斌就是在最生气简直要气炸了的时候听说张童生在前面,他一冲动,冷笑道:“找个机会撞他!”
车夫吓一跳:“公子,会死人的。”
“那又如何?”柳其斌语气轻飘飘,“这大晚上的,光线不好,马儿跑得比较快,不小心撞着个把人不是很正常么?”
车夫不敢不办,狠狠一扬马鞭。
马儿小跑起来,张童生身上还有伤,走动间会扯得伤口疼痛,他动作并不快,心里又在想事,等发现身后有马儿疯跑时,已经来不及躲了。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马踹了一脚,一时间他感觉自己肚子以下都痛得厉害,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见马儿跑过来,直接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肩胛骨和两条大腿都被踩了。
张童生惨叫连连,想滚都不敢滚,身上太过疼痛,痛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救命!”
街上很是冷清,几乎没有行人。张童生趴在地上等了好久,还等到一片黄叶被风卷着转过来。
他晕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伙计出来上工,张童生才被人发现。然后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馆之中。
张童生手头还有十六两银子,但是他受伤很重,右边的肩胛骨全部碎了,两条大腿骨也彻底断裂。
即便是请了最擅长接骨的大夫,也不能保证能将骨头接好,甚至不能保证他如正常人一样站起来。
身上有疾之人,不能参加科举。尤其张童生右边的肩胛骨已碎,连拿笔都不成。也就是说,他的前程,完了!
张童生颓废不已。
他窝在自己的房中,又哭又喊,又闹又砸。
齐厚安得到消息后,特意回去取东西,楚云梨闲着无事,也跟着一起。
两人同住一间房,齐厚安推开门就闻到了刺鼻的药味和酒味。
酒是用来清洗伤口,还有混合着药物包扎断骨的,地上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有。张童生在一片狼藉之中睡着了。
齐厚安推开门的动静吵醒了他。
张童生只觉阳光特别刺眼,伸手挡了半天,才看清楚门口那光晕中的年轻人是谁。
他和齐厚安有一段时间没见,感觉门口的齐厚安似乎和以前有很大不同。但是若细较起来,又看不出哪里不一样。
可能是……两人渐行渐远,对对方都陌生了吧。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齐厚安嗤笑一声:“你给我下药的事情,我还没给你算账呢。不过,你有本事得很,自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这伤还能好吗?还能参加来年的县试吗?”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童生最难受的事情就是自己前程尽毁。他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齐厚安!你够了没有?像你这种生来就有足够银子读书的人,又怎么能体会到我一路走来的艰难?我的前程毁了,我全家都没有了活路,你满意了是不是?”
齐厚安一脸惊奇。
“你脸皮可真厚。”
两人之所以会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们俩的银子差不多,经常一起买馒头夹咸菜吃。反正两人都穷,谁也不笑话谁,想到省钱的法子,还会一起分享。
齐厚安确实有一笔银子,但这银子不在自己手里,他必须要抠抠搜搜精打细算才能继续读书,还要忍受舅母的阴阳怪气,和张童生真的是各有各的苦,谁也别说谁好过。
“不管我日子如何,我从来就没有算计过你。”
张童生哑口无言:“我是被逼无奈。李大林拿银子请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找他去!”
齐厚安皱了皱眉:“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他冷笑一声,“我是回来报仇的,但看你都这么倒霉了,我就……”
他一脚落在了张童生的伤处,狠狠碾了下。
张童生本来就受不住身上的疼痛,再被踩一脚,瞬间痛得三魂七魄都飞了大半,叫的比杀猪还惨!
这么大的动静,学堂那边都听到了。有弟子不放心,赶过来查看。
齐厚安一脸无辜:“是我的错,没看见他躺地上……张兄,对不住啊。”
张童生:“……”
“大家不要听他胡扯!他是故意的,他让我伤上加伤,必须得赔。”
齐厚安故作惊讶:“张兄,你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更何况,赵姑娘还在这里呢,我即便是那种心肠恶毒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做这种事啊!”
众人深以为然。
世人都喜欢坦坦荡荡的君子。赵海棠身为富家之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有,不可能会看中一个故意害人的坏人!
齐厚安要讨好赵海棠,绝不可能故意伤人。
“张兄,人家不是故意的,知道你家贫,治伤很吃力,但是你也不能讹诈别人呀。”
“对对对,之前我们还为你捐了银子,你不能因为生病就改了性情,若你真的是非不分故意污蔑人,那就将银子还我,我绝对不会接济恶人!接济恶人,那是助纣为虐。”
“是啊是啊,张兄,你别赖人家。”
张童生:“……”
他真的是有苦说不出,只能说,齐厚安太会装了。
原先的齐厚安不会装,他真的是个很坦荡很单纯的人,待人赤诚,一心只会读书。即便被舅舅强占了家业,被舅母各种针对,他也念着舅舅养自己长大的情分,从来没想过和他们撕破脸,也没想过讨回双亲留下的银子。他一直都想将剩下的银子当做酬劳送给舅舅,还掉这份养恩。
这里面也有和张童生同一个方向来的学子。当然,不是所有从镇上来求学的弟子家里都穷。没有点家底,可不敢送孩子读书。
张童生是拼尽了全家的命努力往城里靠,但除他之外,再没有弟子这般艰难。说难听点,换了别人如张童生这般只要卖掉家里姐姐的一生来读书,肯定早就放弃了。
从某方面来说,张童生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至少他足够心狠!
“张兄,过几天我要回家,你要不要回去?”
回家养伤,能省不少。
还有最重要的,张童生伤得这么重,再往下读也不能参加科举,赖在这里是浪费钱财浪费时间。再有,他如今一个人绝对不敢上路。
张童生闭了闭眼:“多谢姚兄。”
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压在心底,张童生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一去,可能就再回不来了。
那天晚上他被马儿撞的时候天色很黑,但他还是认出来了那是柳其斌的车架。
当然,天色太晚,他不敢笃定,可他仔细回想过后,怎么都觉得那马儿是突然跑起来,像是故意来撞他。
除了柳其斌之外,别人不可能这么对他。
张童生手头的银子已经花得差不多,没到最后他都不想放弃,回家后不管是名医也好,偏方也罢,他都想试一试。
不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治好?
万一治好了呢?
治病需要钱财,张童生也想去找柳其斌讹诈一笔,但是,他不敢抱太大希望。柳其斌敢让马儿撞他,就敢要他的命。他决定临走之前问一问,要得到银子最好,要不到就算了。
两天后,张童生让学堂中的弟子将自己送上马车,说是有很重要的约。
他其实是想去问李大林要一笔银子。
虽然他对齐厚安下毒是因为心生嫉妒,如果没有李大林出大笔酬劳,他再嫉恨也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姑父,我要见大林。”
张童生瘦了不少,眼眶很大,眼神中满是疯狂之意。
李长源看着这样的他,眉头紧皱:“我也听说了你受伤的事,当时你可有看清凶手是谁?”
张童生垂下眼眸:“没有!”
李长源叹息:“我让人送你回家吧。”
“不用,有同窗愿意带我回去。我只是想在临走之前跟大林道个别,如果见不到他,我就不走。”张童生认真看着他,“姑父,如果你非要拦着,他日一定会后悔。”
李长源心中一跳。
他知道儿子和张童生合谋干的事,如果闹大了,或者是闹到公堂之上。他欠齐厚安的银子多半要拿出来,并且,以后再想占齐厚安的便宜,怕是不能了。
两家甚至会变成仇人。
李长源再恨儿子多事,也不得不帮着遮掩。他勉强笑了下:“等着,我去叫他过来。”
李大林这些日子连门都没出,听说张童生来找自己,早在前些日子,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张童生被踩马儿得半死的事,主要是为了提醒他闯了什么祸,让他以后修身养性,别再干坏事。
猜到没好事,李大林露面后,板着脸问:“什么事?”
张童生认真打量他:“我伤成这样,读不成书了。李大林,那天晚上我看清楚了马车,和柳四公子的马车不管是样式还是马儿的颜色都差不多,他报复我来了!之所以对我动手,是因为不知道幕后有个你,如果我在他面前说了实话……”
李大林吓一跳。
李家是生意人,但做的都是小生意,和柳府完全就是大江和小溪的区别。他压根得罪不起柳其斌!
他努力镇定下来:“你别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我从来就没有找你做过任何事,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扯。你是读书人,要讲道理讲证据。”
张童生嗤笑一声:“我已经考不了县试,余生只想好好活着。你不要逼我!把我逼急了,大家一起去死。”
李大林的心开始狂跳,到底还是妥协了:“你想如何?”
“我要银子。”张童生开门见山,“你得给一个让我满意的数,否则,你们全家都给我陪葬吧!”
李大林:“……”
“我是真的拿你当表哥,爹娘是真的拿你当家里的后辈来对待。你不能这么做!”
张童生呵呵冷笑:“我跟你谈银子,你跟我谈情分。一点诚意都没有,既然不舍得把银子给我,那你拿着银子给家里各人置办一副好点的棺材吧。”
李大林:“……”
“给你十两,我只有这么多了。”
张童生伸出一只手:“我要五百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李大林张大了嘴,脱口道:“不可能!”
彭城的房子相对于其他县城要便宜得多,李家宅子卖掉,再把手头的货物处理掉,可能差不多能凑足五百两!
张童生张口就要全家这么多年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李大林怎么可能答应?
“太多了,我爹不可能给。我劝你少要一点,拿着银子回家好好过日子。”
“不给?”张童生转身,扬声喊送他来的车夫,“叔,我们走吧!”
车夫缓缓过来背人,李大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去跟我爹商量一下,你等一等。”
李长源就藏在大门后,早已将二人的对话听入耳中,他做梦也没想到,张童生居然这么大的胃口,更没想到他会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讹诈人。
不拿不行!
“没有这么多,只有一百两。”
张童生唇角微翘,他也没想把人赶尽杀绝,如果李家真的凑了五百两银子,那齐厚安爹娘留下来的银子也要全部拿出来……他就算拿到银子离开,在路上多半也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