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理在中毒后心里已经把江窈儿挫骨扬灰好多次, 面上却连重话都不敢说。
不止不能骂,还得在母亲面前维护这个女人,别说多憋屈了。眼看母亲不肯听自己的话, 非要与之为难, 他干脆板起脸来:“娘,儿子是一家之主,做事自有自己的想法。反正您不许欺负窈儿,要打她,除非儿子已不在人世。”
王氏瞪大了眼,眼看儿子不是玩笑,是真的要拿命来护着这个女人。当即气得白眼一翻, 直直就朝地上倒。
张世理忙上前扶起母亲,又让人去请大夫, 听大夫说母亲只是太过生气一口气没缓过来才晕厥,醒过来就没有大碍后,他总算放下心来。
此时天已是黄昏, 张世理想到客栈中住着的人, 怕那边毒发, 也不敢在家里多留,嘱咐了母亲身边的人好生照顾后又叫了马车急匆匆离开。
柳悦对于张世理不让自己回府的安排只觉莫名其妙, 不过,两人分开之后已经没有在一起过夜了,她倒也没闹着非要回侯府。
张世理也不敢时时刻刻陪着她,江窈儿买了那么多的东西, 母亲必要过问的。这婆媳俩一言不合肯定要打起来,他只能先赶回去,把那边安抚好了再过来。
回到府里, 他不想回正院面对江窈儿,也觉着见周姨娘后面对心上人会心虚,干脆就在外院的书房里等着。aosu.org 流星小说网
果不其然,婆媳俩很快就吵了起来。
如今母亲气晕,事情算是解决了,至少今天应该不会再打起来。张世理又急匆匆赶到客栈里,想到心上人会生气,还买了一些她喜欢的点心带着。
柳悦看见点心,心情并没有转好,没好气地问:“你娘不是个善茬,江窈儿也不是好东西,反正长辈又不会吃亏,你管那么多作甚?”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当初做张家儿媳时在婆婆那里受到的刁难,提及王氏就没什么好脸色。
张世理无奈:“不是我想护着江窈儿,这会儿说了你也不懂,过了今夜,你或许就懂我的为难了。”
柳悦早就听他说过自己今夜会毒发,方才他不在,她已经看了五六个大夫,那些大夫说她体内确实有些余毒,见她不痛不痒,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有一半的大夫留下了药,她已经养了一位名声最盛的大夫留下的药喝了。
“真那么厉害?”
张世理心有戚戚,点了点头。
柳悦悠悠叹口气:“你说我们俩想要白头偕老,怎么就那么难呢?”
张世理安慰道:“红儿,别放弃,我们都还年轻。总有机会在一起的。”
“我……只希望两个孩子好好的。你要好生教导我们的孩儿。”柳悦嘱咐,“别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就亏待他们,你要是敢对他们不起,我绝不会放过你。”
张世理颔首:“你放心,张府所有的家业都是两个孩子的。”
闻言,柳悦有些满意。
银子虽然不是万能的,尤其在这京城之中,银钱作用远不如权势好用。但孩子的出身摆在那里,虽然有自己这个出身显赫的娘,但却并不能把这份关系摆在明面上。先抓住能抓住的,其他的日后筹谋不迟。
两人每次见面都是来去匆匆,很少有这样闲适的时候,张世理颇为享受此刻的静谧和安宁,柳悦看着窗外的月光,心思越飘越远。忽然她觉得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皱起了眉,那股痛劲儿越来越狠,她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张世理一颗心都在她身上,看到她痛苦,脸色立刻就变了:“是不是很痛?”
柳悦之前以为他是夸张,也不认为江窈儿能配出高明的药,对于自己中毒之事满心不以为然。甚至以为张世理非要让自己在外过夜是想单独和她相处。
现在看来……好像那药真挺狠的。
她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滑落在地上,紧紧抓住张世理的手腕,后半上车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大夫!
张世理苦笑:“我那晚上看了许多大夫,都没有用,还得你自己熬!不过你放心,今夜过后,就不会痛了,我也就痛过一次。”
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开始翻江倒海。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痛,今天晚上过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多痛,反正只知道生不如死。此时腹中疼痛渐渐蔓延开来,那晚上的煎熬瞬间就浮现在眼前。
两人抱在一起,痛得浑身是汗。恨不能死过去,哪里还有诉衷肠的心思?
柳悦不相信他的话,愣是找来了大夫,一连看了三位,都说她没有中毒。那副模样,好像她是装病。
天地良心,她真痛得恨不能立刻去死啊。
张世理那晚上之后看过不少大夫都说他身上没有中毒,他以为那药丸只是让自己痛一宿……之所以不敢对付江窈儿,是不敢心存侥幸。
果然留下江窈儿是对的!
两人滚在一起,屋中一片狼藉,痛得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后来二人都已经没有和对方抱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分开的,等到张世理恢复理智,发觉自己蜷缩成一团窝在角落。而柳悦瘫在中央桌子的位置,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那么长的头发全部都湿成了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
“红儿,你还痛不痛?”
柳悦听到他的声音,才发觉疼痛在渐渐退去,前后还不到一刻钟,她除了整个人虚脱得没有力气之外,再无其他不适。她翻身坐起,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江窈儿尽快解药要弄出来。”
张世理忙不迭点头,之前他没有催促,是以为自己体内的毒已经清了。虽然江窈儿经常拿这事来威胁,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对她予取予求,不过是碍于那两封字据说。
昨夜痛得恨不能死过去,两人没有心思多说。张世理又要了一间房,让伙计送来了水洗漱。完了送走柳悦后,马不停蹄赶回府中。
柳悦多了个心眼,离开之后没有回府,儿子先去了医馆。
医馆中大夫把脉后,说她身子一切如常,就是体内有些湿气,可以喝药调理。
体内有湿气是前两天看大夫时就说过的,也就是说,大夫并没有看出她身子有毒。
从医馆出来,柳悦心里沉重得很。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以前对江窈儿母女的苛刻。如今想要和解,怕是不容易。
张世理急匆匆赶回府,彼时天才亮不久,还没靠近院子就听到了里面传来女子的呼喝声。不用看也知道是母女俩又在练剑。
他心情复杂得很,之前他试探着问过大夫,一个连字都不怎么认识的人想要配出毒需要多久,大夫说至少也要几年。
可江窈儿进药房才几天?
只能说明,她天赋异禀。
换句话说,这是个很聪明的人,如果不是她出身太低,家里又不培养的话,她这一生的成就绝对不低。
想明白这些,他都想骂老天了,自己这到底是个什么运气?他只是想娶一个摆设放在家里罢了,怎么就招惹了这样一尊大佛回来?
看着母女一大一小拿着剑辗转腾挪,姿势优美又凌厉,张世理虽然不懂,也知道练得不错,算起来,赵琳儿进府也才没多久。他在京城里长大,看多了聪明人,有时候是不得不服。却始终没想过这种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这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如果没有过去那些几年发生的事,这闺女完全可以去给那些贵人做护卫。
女护卫特别难得。出身张府,他筹谋一番,送到皇子妃身边不行,送到那些侯夫人身边绝对可以。
张世理心里扼腕,又明白哪怕事情重来一回,只要他不知道未来发生的事,还是会将女儿送到平远侯府。
张世理兀自沉思着,那边的母女俩停下来擦汗他都不知,直到下人收拾地上狼藉,他才回过神,这一瞧,才发觉母子娘已经回了正房。
他急忙追上去:“夫人,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这些日子,他发现每次夫妻之间有话要说,江窈儿都会避着孩子……两人每次见面都是冷嘲热讽,就没有说到一起过。她这应该是不想吓着孩子,也或者是不想让孩子看见他们夫妻吵架。
经历了两个痛不欲生的夜晚,凡是江窈儿不高兴的事情,他都绝对不做。
楚云梨站定:“你去药房等着,我梳洗完会过来用早膳。”
她走了,就剩下珍珠和赵琳儿。
好在珍珠已经不如原先怕生,对赵琳儿并不害怕,事实上,相比起这府里的其他人,她还宁愿亲近赵琳儿这个天天看见又教她技艺的师父。
药房中,张世理闲来无事去翻着那些医书,只看几行就觉得头昏脑胀,并且他也没法子将医书上画着的枝叶和那药柜中的药材比对上。只能说,不得不服!
楚云梨踏进门,就看见他我开了几个药柜,正拿着一块药材闻着。
张世理听到身后动静,回头对上妻子的目光,总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突兀,急忙将药材放回去,又将几个药柜恢复如初。
把这些事都干完了,才暗自骂了一句娘。特么明明是自己的地方,怎么弄得自己像贼似的?
“夫人,你可用了早膳?”
楚云梨摇头,身后立夏端着托盘进门,将早膳摆在桌上,然后悄无声息退下。
“一起吃点?”
听到她的邀请,张世理颇为意外,规规矩矩坐下喝粥。
楚云梨心情不错:“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洗漱完就赶回来了,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吧?现在信我了么?”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张世理哑然,忽然就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他低下头,默默喝完了粥,打了个嗝时才惊觉反上来的是药味。他面色微变:“你又下毒了?”
楚云梨跟看傻子似的:“我自己也喝了两碗,过去那些年我身子亏损严重,这是补身的。你占大便宜了。”
不是毒就行。张世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吓死我了。”
“有什么好怕的?”楚云梨似笑非笑,“过去几年我担惊受怕,不得自在,又怕孩子被你们给弄死,我特别想求人,你却根本不听,甚至见不着你几次。那才叫煎熬呢。”
张世理不知该如何接话,半晌道:“过去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事实上,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要早知道……”
“你会如何?”楚云梨一脸好气。
张世理张了张口,要是早知道,他绝不会把人往死里得罪,会好好教导珍珠。那个孩子,用得好了比一打儿子都顶用。
想到儿子,难免就想起来祖母跟前的那双孩子……确实太娇纵了些,以前念着孩子小,他也舍不得让他们吃苦,可柳悦指定要儿子接手家业,他也倾向于将家业交给那孩子,看来不能让他们再疯玩儿了。心里想着这些,口中道:“咱们之间生了许多的误会,走到如今并不是我的本意,我知道自己错了,也是真心想要弥补,希望你能原谅。那你能够原谅我们,条件尽管提,我一定尽力办到。”
“没有条件。”楚云梨面色淡淡,“如今这样就很好,我不缺银子花,珍珠一日日在变好……”
张世理咬牙:“可那是因为我还活着,我能护着你们。如果我没了,这家财肯定会落到我儿子手中,到时……”
楚云梨眯起眼:“你是在提醒我,让你再写一张字据,把家业交给珍珠?”
张世理张了张口,他是真的怕,忙道:“我是有儿子的,这么荒唐的事情,就算我愿意,家中长辈也不会答应。所以,我还是好好活着,等以后长辈不在了,到时我会保证珍珠衣食无忧,分三成……不,一半的家财给她!”
“好大方哦!”楚云梨嘲讽道:“你会服软,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给的那些药,你猜我还有没有更多?或者,你猜我有没有让人无声无息去死,又让人查不出来死因的毒?把我逼急了,你们全家都突发急症,到时家业只会是我们母女的。”
张世理脖子像是被人捏住了似的,脸涨得通红。他和江窈儿交锋好几次,每次都落下风,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在她面前毫无抵抗力。当即低下头去:“夫人,夫妻几载,我对你并不了解,也知道你恨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怎样才肯解了我们身上毒,直说就是。”
楚云梨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道:“话说,你们俩感情那么深,有没有许过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誓言?”
张世理哑然。
“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肯定有。”楚云梨兴致勃勃,“昨夜你们一起受苦,一起生不如死,也算是应了誓言。如果你中毒了,她守在身边看着肯定会心急如焚,反之亦然。看我多贴心。”
张世理一脸被雷劈了似的神情。
发誓要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不过就是说说,平白无故谁乐意受这些罪?
“夫人,我知道你在府里待得很难受,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你。你是不是想离开再嫁?我可以成全,甚至你怕离开后嫁不到好人家,我也可以帮你牵线。”张世理满脸急切,求求你快走吧,去别家祸害,他是真的受不了了。
楚云梨噗嗤笑了,愉悦地道:“曾经我做梦都想离开,为此不止一次求过你。每次你都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打断,现在……我凭什么要走?不管去哪家,都再也遇不着你这样对我百依百顺的夫君,我不走。”
张世理:“……”
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你要怎样才肯给解药?”
楚云梨叹息:“不是我不给,是还没有解药啊。”
“那你快点儿配呀。”张世理满脸焦急,从他上一次毒发到现在,拢共也才半个月,要往后一个月都来两次,他干脆死了算了。
“这个嘛,需要灵感,急不来。”楚云梨语气慢悠悠。
张世理看了,恨不能打死她。这女人真的是滑不溜手,似乎除了乖乖听话之外,找不到其他法子。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来了许多人,并且来者不善。楚云梨看了一眼禁闭的门:“多半是你娘,拜托了。”
张世理:“……”
你那么厉害,直接喂她吃一颗药丸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何必为难我?
他张口就想说这话,可中毒后的滋味不好受,他是个不孝子,却也不愿意让母亲受这种罪。
门被人踹开的同时,楚云梨又嘱咐:“你嘴紧一点,别乱说话,否则,暴毙而亡别来找我!”
张世理心中一凛。当看见母亲一脸怒气冲冲,也霍然起身:“娘!你怎么还没完没了?我夫人也是张家的主母,置办点衣物首饰又不是多大的事,用得着不依不饶?”
他先声夺人,王氏张了张口,看见儿子一脸凶相,真的有些伤心了,捧着胸口道:“我这是为了谁?”
张世理只觉头疼。
楚云梨笑吟吟道:“夫君,夫人舍不得看我糟践银子,不如让她交出管家权,以后安心在后院颐养天年?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银子,想来她就不会生气了。”
张世理:“……”这是个什么法子?
王氏怒火冲天:“江窈儿,信不信我休了你?”
“信。正如你们当初娶我过来时,没有跟我商量一般,如今也是想休就休。”楚云梨摆摆手,“我等着你给的休书,就是……夫君怕是不乐意。”
张世理听到她唤夫君,只觉得牙疼。
“夫人,能不能别这么喊我?”
楚云梨眨了眨眼:“那么,爱郎?”
张世理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也不纠结称呼了,反正他也勉强不了江窈儿,他起身扶住母亲:“娘,你先回去歇着,别气坏了身子,这里面有些事不好说,回头儿子跟你细说……”
再不走,管家权被这个女人要走,到时他哪里还能放心出门?
楚云梨看着他背影,道:“夫人年纪大了,记得把账本和库房钥匙都送过来。”
王氏看到儿子放低了身段,也想着母子之间不能闹得太僵,便顺着儿子的力道往外走,结果,江窈儿还不依不饶,她猛然回头:“反了天了!”
楚云梨起身一巴掌拍在桌上:“我就是反了又如何?”她微微仰着下巴,得意道:“夫君疼我,愿意听我的话,你待如何?”
看着她小人得志的嘴脸,王氏一瞬间真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
“世理,你管不管?”
张世理眼一闭,道:“来人,送老夫人回去歇着,账本和库房钥匙稍后全部送到夫人手中。快!”
王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比昨天严重,人往下倒的同时,唇边还流出了一丝血迹。
张世理急忙去扶母亲,又瞪着楚云梨咬牙切齿:“你有什么招数冲我来就是了,为何要针对我母亲?”
楚云梨笑吟吟:“当初她答应娶我这么一个身份的儿媳过门,不就是觉得我好拿捏么?”
关于江窈儿的那些遭遇,王氏可以说心知肚明,可她不止没有阻止,甚至是极力促成。
楚云梨就不信,但凡王氏在柳悦要孩子过去虐待时拦上一拦,张世理真能那么顺利将珍珠送去给柳悦糟蹋。还有,但凡王氏顾念孙女几分,哪怕是平时多派人过问一下,就不信柳悦会那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