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小树林里蚊子多。
周平宇夫妻二人都觉得时间很难熬, 甚至想着干脆不要名声了白天把人送进村里。到底还有几分理智,按捺了下来。
小树林里,时不时想起夫妻二人拍在身上的声音, 啪啪的。
而地上的周长宁也在拍,只是他手虽然能动, 但却不怎么便利, 好多地方都拍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蚊子吸自己的血。他躺在地上看着枯枝败叶里的虫蚁, 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可是儿子儿媳不愿意离开。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三人身上都满是蚊子包, 最严重的是周长宁,把他背起来, 就看到了他脖颈上红了一大片。
周长宁早就说过有蚂蚁在咬自己,但是儿子儿媳不管, 此时看到儿媳盯着自己的脖子满脸惊讶,委屈道:“咬我的东西很多,不知道有没有中毒……”
“是普通的蚂蚁而已, 能有什么毒?” 周平宇很小的时候在家里偶尔也会跟着去地里, 但是周长宁就真的一次也没有去过。以前父亲好的时候, 他没想过这些,此时却忍不住道:“你就是娇生惯养,爷奶把你惯坏了。”
周长宁:“……”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其实对于儿子要把自己挪回村里这件事情, 周长宁心里是愿意的。以前看着长子和长媳挺好的人,在自己病了后居然是这副态度。他已经知道留在城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就是睡干草,三天饿六顿, 一天吃一顿,还不给吃饱,连水都没得喝。
这样的情形下,回到村里绝对不会更糟。再说了,小儿子一直就比老大老实,老实人呢,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只要愿意照顾,肯定就会好好照顾。
退一步讲,就算是小儿子嫌他脏,不愿意贴身伺候,但是他们母子有钱呀。花钱请人照顾,大家都轻松。
村里很多人养狗,自从三人一到村口,这畜生灵性,隔着老远,狗吠声就此起彼伏。
周平宇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有人探出头来看,好在村里人已经习惯了狗叫,并不拿狗叫当一回事。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自己一个人走动不算疼痛,但背着父亲就比较艰难,没走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加上身上的疼痛,整个人脸色都有些狰狞。
“琥珀,你来!”
周长宁瘫痪在床,最近吃得少就瘦了不少。饶是如此,琥珀也没有这把力气能背得动他。再说,刚才在树林里的时候他又拉了,这会儿浑身臭熏熏的,如果不是想着很快就能把这人送出去的话,夫妻俩甚至想直接把他扔在小树林里不管了。
“我来不了,你坚持一下,前面就到了。”
周平宇只能咬牙坚持。
到了新宅子门口,他已经眼前直冒金星,根本就喘不过气,胸腔痛得呼吸都艰难无比。眼瞅着到了地方,他也看不清脚下的路,直接就把身上的人往地上一放,坐着喘了两口气后,抓着琥珀跌跌撞撞就跑。
周长宁摔在地上,他是手脚不听使唤,并不是没有知觉。痛得他叫了出来,但他也希望留在小儿子家里,因此,声音刚刚吼出,就用手捂住嘴。
周平玉他们不知道院子外面发生的事,这会儿正在月光下说笑。
楚云梨坐在一旁含笑听着,忽然听到外面砰一声,就觉得这动静不对,再听到有脚步声跑走,她霍然起身跑去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月色下互相搀扶着跑走的夫妻俩,又看到地上的周长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场大吼一声:“你们给我滚回来!”
周平玉跑了过来,看到地上的父亲面色复杂不已,不过没有人愿意把麻烦往身上揽,他也一样。看家里多了一百亩地和二百两银子,自己家种的那点地他还种着。除了穿得好一些,从母亲那里拿点银子过来后,手头宽裕一些,一家人的日子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虽然母亲提过一家子可以不再种地,等着收租度日,但是他不想混吃等死,怕把儿孙养成了废人。因此,该种地还是种地,白天去地里拔草,秋天了照样收粮食。
家里忙着呢,哪有空伺候病人?
“大哥,咱们白纸黑字写清楚了的,你怎么能这样呢?”
周平宇听到这话,哪怕腿脚有些软,还是加快了速度往村口狂奔。
楚云梨眯起眼:“背上,直接给他们送过去。”
周平玉:“……”这会不会不太好?
楚云梨一看就知道,这老实孩子又要吃亏。她呵斥道:“快送过去!我看了他就烦,以后这个家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要说周平玉夫妻俩没有贪图过母亲手头的那些东西,绝对是假话。惹怒谁也不能惹怒了母亲,周平玉还没有动弹,春秀已经推了他一把。
“快点呀,你没听见娘的话吗?大哥他们那么会耍无赖,你要是明天再送的话,肯定就找不到人了,本来爹就该他们伺候……我们也不是不孝,这是分好了的呀。”
周平玉听到妻子的第一句话就知道今天晚上必须把人送走,否则就送不走了。他常年种地,背个一百多斤小意思,弯腰将父亲背好,健步如飞地追上。
楚云梨不放心,单说耍无赖的话,周平玉肯定是耍不过的。因此,她飞快追了上去,就在快到村口时,她一把将琥珀抓住。
“别跑了,把人带回去。”
琥珀想要扯回自己的袖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行,婆婆的手就像是铁钳子似的。她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周平宇刚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他的力气和耐力本来就比不上乡下种地的周平玉,这一躺就更废。周平玉背着人都把他给追上了。
跑了这么大一段路,周平玉只是有些微微的气喘。他一只手抓住大哥,然后温柔的将父亲放在地上。
“大哥,你就算不想伺候父亲,那也咱们两家人坐下来商量,事情不是你这么办的,往门口一扔算怎么回事?”
周平宇挣不脱,苦笑道:“二弟,大哥家里……那很艰难呀,我们一家人孩子都是让别人带的,各有各的活干,平时忙得不行,哪有空伺候人!你伺候一下爹,就当帮忙了,这份大恩大德,下辈子哥哥我一定……”
楚云梨出声:“周平宇,把他带走。”
声音冷肃,毫无商量的余地。
周平宇夫妻二人是不敢惹恼母亲的,母亲手里那么多的东西,随便松一松手指,他们得到的好处就够他们下半辈子享用不尽。看来,这件事情不能当着母亲的面,得回过头私底下找了周平玉商量。
只要周平玉愿意了,母亲高不高兴都不关他们的事。
于是,夫妻俩对视一眼,很快就有了决断。周平宇弯腰背起了父亲……不背不行,天都已经黑了,没有马车带他们回城。
“要不,我们先在村里住一晚?”
春秀立即道:“大哥,你们都已经承认了,村里的地方是属于我们夫妻俩的。你们在城里住了那么久,我们一次都没有去过……反正,我不去住你的家,你们也别来住我的院子,就这样吧,趁着有月光,你们早点回。”
说着,拽了自家男人就往回走。
楚云梨也转身离开。
琥珀看着三人离去,呸了一声:“拽什么呀?自己男人受伤了却不管,让亲儿子伺候。一点都不……”
周平宇还背着人呢,闻言不耐烦地打断她道:“咱们快走吧。”
两人这一次没有偷偷摸摸,不用赶时间。周平宇不怎么背得动,歇了两次才到村口,到了小树林时,周平宇已经又背不动了。白天他们站的那里还有歇脚的地方,干脆又过去了。
月光洒在树林里,不如在路上的时候亮堂。周平宇心里郁闷极了。
周长宁也挺郁闷的,以为跟着小儿子过几天好日子,结果只是他以为罢了。
歇了一会儿,琥珀催促:“走吧。”
周平宇叹了口气,弯腰去背人。刚才他背着父亲跑到村里那一段路用了太多的力气,此时双腿发软,手上也没什么力。抓人的时候手一滑,已经坐起来的周长宁朝着另一个方向倒了过去。结果,那方向是几块大石头,周长宁刚好就摔在了两块大石头中间卡着。
琥珀啊了一声。
周平宇气得咒骂,他站在了石头边上,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又看了一眼两块石头中动弹不得的父亲,干脆抓了琥珀转身就走。
“不管了,明天晚上我们再来看看,等他死了拉回去葬了就行。”
琥珀有些不安。
她之前那样对待婆婆,是因为自己懒,不想洗被子不想做饭。对待公公也是一样的想法,她也很想让这个起不来身的公公早点去死,但她真的下不了手。
“这不好吧?”
周平宇头也不回:“你要是心里不安的话,就把人接回去,然后你伺候他吧!我爹那个人最习惯别人的伺候,别人瘫在床上等着家人送饭送菜可能会心里不安,心生郁气,早早就去了。但是他不会,你瞧他那硬朗的身板,点心还要吃三块,最少还有十年八年好活……”
琥珀听到这些,只觉得眼前一黑,当即跑得比周平宇更快。
楚云梨是真的,没想到周平宇会直接把人扔在小树林里,第二天有人去树林里捡柴看到周长宁的时候,他浑身湿透,臭熏熏不说,因为卡在石头缝里太久,晚上下了雨,他已经满脸潮红。闭着眼睛逆子逆子的叫唤。
得到消息的周平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怎么能做这么不靠谱的事?
他拉着春秀,急匆匆赶到村口,又请了村里的人帮忙,用门板将父亲抬回了家。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去请大夫的人好半天都没有回转,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大夫才匆匆赶来。
原来大夫去别人家出诊了,那边是生孩子,得等孩子落地了才能赶过来。
大夫一摸脉就摇头。
“这也太热了。还有,他这个病不能生气,昨天晚上他一个人的时候应该又气过了,能够有命留到现在已经是运气。”
周平玉对这个父亲仅剩的那点感情已经在欺瞒母亲时消失,叹口气问:“大夫,我爹还能活吗?”
大夫摇头:“准备后事吧。”
听到这话,哪怕知道不应该,春秀还是松了一口气。一口气都松完了,才察觉到屋中那些帮忙抬公公回来的人在看着自己,她有些尴尬,却还是解释道:“让大家看笑话了。昨晚上大哥把人送来的,那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双亲养老的事。我肯定不能把人留下呀,非让他带走,谁知道他直接把人扔在了小树林里,然后就弄成了这样。不过说实话,我公公生这样的病,活着也是受罪……”
得了这种病,哪怕是富贵人家,有人专门擦洗喂饭。其实还是不好受。
此话一出,就有人赞同。
周平玉特别恼恨大哥,你说你要是真想把人扔下,好歹扔在显眼的地方,或者直接扔到山里去。或者是直接把人带回去在自己家里捂死了谁也不知道。
扔在显眼的地方父亲就不会死,或者死了别人也不知道,弄到现在,兄弟俩要变成村里的笑话了。
楚云梨拿了钱,让人去准备白布。她看着床上的周长宁:“爹娘留下我,就是想让我照顾你,果然他们的顾虑是对的,像你这种人,人憎狗嫌的,亲儿子都不想照顾你。过呢,当初爹娘留下来的银子已经被你挥霍光了,家里就剩这几个铜板。你的丧事,大概要办得简单一些。”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最残忍的事就是在他还不想死的时候一群人在他面前说他的丧事,最最残忍的是还告诉他,家里有银子,但是只想给你简办!
周长宁瞪着她,深深呼吸好几口气,然后一口气上不来,就那么去了。
楚云梨看着他的眉眼,想起上辈子槐花死的时候,这人还在城里搂着寡妇逍遥度日。
如果楚云梨没有去找他要银子,他手头还捏着二十好几两的话,寡妇过得好,也能从他手里抠到银子,应该不会铤而走险,把事情弄成这样。
春秀跪了下去,嚎哭出声。
周平玉也跪下,久久不愿意起身。
周平宇夫妻俩是中午到的,彼时周长宁已经被装入了一副很薄的棺材里打算下葬了。
对于此,周平宇很是不能接受。
“长辈去世,最少也要做三天的法事,怎么能……”
楚云梨打断他:“按照规矩确实是这样,但他本来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当初他自己选了让你这个儿子伺候,为此还给了你五十两银子。你孝顺,你接去城里给他办吧。”
周平宇舍不得银子。他知道村里人都在说自己不孝,但这一次的事情让他看明白,母亲是不太可能原谅他,也就是说,夫妻俩不太可能从母亲手里拿到好处,既然如此,以后就没有回来的必要,既然都不回来了,也就不用在乎村里人怎么看他们。
于是,丧事就在众人的议论中办完了。关于村里的那些闲言碎语,楚云梨听过了不少。大部分的人都不觉得母子二人有错。
尤其是对于槐花,好多人都说槐花重情重义……周长宁的丧事办得再简单,那也是槐花出的钱。换了别的女人被男人这样对待,别说给他办丧事了,怕是路过都要啐一口。
好多人都说,周长宁这一辈子没有吃苦,全赖双亲给他挑的好媳妇。
至于丧事简单……那是他自己偏心老大活该!
长辈偏心儿女,这是避免不了的。十个手指有长短嘛,有些孩子就是逗人喜欢,但是,他这也太偏心了,所有的银子都给老大。若是周平玉很不堪也就算了,周平玉可是在村里长大的,做事踏实,老实厚道,还乐于助人,不说有多好,至少也不差呀。至于让他嫌弃成这样?
随着周长宁下葬,村里人渐渐忙起来之后,关于他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提了。
周平宇葬完了父亲,虽然被人指指点点,但他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没有了这个负担,夫妻俩也好重新干活。
然后他发现,自己被辞了。
他就没去上工,想着干了多年,加上他又不是无故不去,而是受了伤。东家应该不会辞退他……因此,他没有亲自去铺子里找东家解释。只是让人带了话。
结果,东家不要他了。说是他好久不来,已经找了别的人,那个人比他年轻,干活也麻利,懂得更多,工钱还要少一些。周平宇提出自降工钱,还是被拒绝了。
周平宇本身有几分聪明,但却不爱钻研。这些年都是得过且过,因此,他会的东西并不多,又不愿意下死力气,别人家也不请他做账房,他就这么天天闲着。
天天闲着不像样子,不用妻子和儿子催促,周平宇自己也挺急。这天他忽然就听说了寡妇的落脚地,想着反正自己没有活儿,干脆跑一趟,能追就追点回来。
那可是八两银子呢,哪怕只追回一半,也顶他近两年的工钱了。
于是,周平宇与妻子商量过后,拿着包袱出门了。
来回有上千里,周平宇去了近一个月,他是被人抬回来的。
其实周平宇再出门三天后就后悔了,因为路上真的很不安稳。他图便宜,住进了一间黑店,几乎脱了一层皮才得以脱身。
这也就算了,他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传出来的寡妇的落脚地不对。她是曾经在那里住过,很快就搬走了。
周平宇找不到人,火气越来越大。他这些年在城里过得还不错,便有些自视甚高,在有一次喝醉酒后说话时与人起了冲突,然后被那人带着人打了一顿。他想去告状,却被打得更惨,无奈之下,他只能让人把自己抬回。
回来的周平宇没有周长宁当初那么严重,却也差不多。
琥珀看见这样的他,简直都要疯了。
“你怎么弄成这样,以后还站得起来吗?”
夫妻分别近一个月之后再见面,琥珀也没有担心,没有询问,张口就是质问。周平宇本来就因为自己变成了废人而难受,听到这样的语气,当即就恼了:“你以为是我想变成这样的吗?遇上不讲理的人,这就是天降大祸。你能不能赶紧把我弄回家里?”
琥珀对他感情很深,请人帮忙把他弄进了屋里。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特意跑了一趟,把儿子叫了回来。
最近她才知道,儿媳妇不愿意住在娘家,也不愿意回来,在外租了一个院子,夫妻俩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周开远听说父亲受了很重的伤,皱眉道:“我这里每天走回去都要半个时辰,再说我还要干活呢,哪有时间照顾人。娘,你辞了活计,在家专心照顾爹,以后我每个月送点钱……”
话音未落,就听到妻子柳氏咳嗽了一声。
这咳嗽是装的,周开远却听话地住了嘴。
琥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爹的腿以后都站不起来了,我扶不动他呀!”
周开远张口就道:“帮助你一个人把爷爷也伺候得好好的,没道理那时候可以,现在不行。就这样吧,三月一会儿还要上工,得让她补觉。”
琥珀站在紧闭的院子门前,都惊呆了。
儿子怎么是这样的?
一瞬间,她真心觉得这是报应。特别后悔以前自己伺候婆婆和公公的时候偷懒,如果她那时候在儿子面前好好伺候了长辈,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回去的路上,琥珀好几次险些哭晕过去,扶着墙半晌走不动道。
这么大的事情,她不敢瞒着自家男人。
周平宇听完了儿子的态度之后,气得砸了两只碗。冷笑道:“混账东西,不孝子!”他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明天你就去找中人,把这个院子卖掉,儿子靠不住,咱们就当没有这个儿子。拿着卖院子的银子吃好喝好,老了后让侄子下葬。”
院子是夫妻俩一辈子的心血,是他们俩在这城里落脚的根本。琥珀有些不愿意:“咱们还有点钱……”
院子是老头子拿钱买的,夫妻俩这么多年的积蓄除了自己吃喝外,全部都攒了起来,给儿子娶媳妇花了不少。有了孙子之后,琥珀对孙子和亲家特别大方,几乎就没有存银子了。现如今手头还有六两多。
这些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卖掉!”周平宇呵斥,“然后我们租院子住。从明天起,你去找一男一女来伺候,男的伺候我起居。女的做饭洗衣,你也别去干活了,在家歇着。”
琥珀对于他的体贴,心里很是高兴。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安稳。
她把人伺候好了,等男人睡着之后,回了一趟娘家。
孔氏听说女儿大半夜来了,猜到出了事,让人直接进了自己的屋。
琥珀的哥哥嫂嫂问了她要不要吃饭,被拒绝后,又回去睡了。
母女俩单独相处,琥珀把事情说了。
孔氏眯起眼:“周平宇他……太自私,根本就没有为你,没有为孩子考虑。”
琥珀点点头:“开远确实不愿意回来照顾她,可要是只为了这个,就什么都不给人留,未免说不过去。不看开远,还要看孩子呢。他那么小,要是没有自己的家,多可怜啊。”
“你也是个傻的。”孔氏叹气。
琥珀觉得母亲上一次帮自己出的主意很好,虽然后头出了些岔子,但确实就此摆脱了公公。她握住了母亲的手。
“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孔氏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平宇这样,会不会于寿数有碍?他到底伤得有多重,你知道吗?”
琥珀知道,当时周平宇是被四五个男人打的,不只是伤了腿,连那处也不行了。不过,两人老夫老妻都已经人到中年,不行就不行了吧。她再也不用担心男人在外头乱来。
听完,孔氏反手握住了女儿的手:“他都已经这样了,最多也就十年好活,说不定只有五六年的光景。到时候你还不到五十岁,肯定要改嫁。手头没有银子是不行的,如果你本来就没有钱,那也算了,但是你们家现在有这么多的银子,可不能任由他挥霍。这样吧,宅子要卖,但是你不能让他乱花钱,不用请两个人,请一个人就够了,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出去上工。回头等他走了之后,你手头有钱,不怕开远不孝顺你。像你婆婆,手里捏着那么多的东西,两个儿子谁敢不孝顺?”
琥珀算是理清了自己不安的源头,也觉得这个话有道理,男人是活不了多久了,他想把银子花光,但是她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
赶在天亮之前,琥珀回到了家,确实依着周平宇的意思把宅子卖了,因为卖得急,只卖到了当初的买价。
拿着这些钱,她去请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想着他年轻力气大,好挪动周平宇。
落在周平宇眼中,瞬间就想歪了。
“你是不是准备找下家?”
琥珀听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简直一头雾水。对上男人的目光,她才恍然大悟,瞬间气得七窍生烟。
昨天晚上母亲说她会改嫁,她当时还很抵触。毕竟孙子都那么大了,她等男人死了之后完全可以跟儿子住。没必要再去别人家里过日子……结果,她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周平宇却提了出来。
“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夫妻俩大吵一架,琥珀气得转身要出门。周平宇却喊住了她:“把银子给我收着。”
琥珀有些紧张,母亲的话,她虽然不打算照办,但却赞同某些事,比如,这银子必须要捏在自己手里。
“你拿着,我要用的时候不方便。”
周平宇丝毫不肯退让:“你要的时候开口,我绝对不会不给。”
琥珀假装没听见,转身就走。
周平宇气得胸口起伏。
值得一提的是,琥珀如今是自己住,周平宇就觉得她是嫌弃自己,所以才住到了隔壁。他想要拿回银子,但自己起不了身,跟那个照顾他的年轻人相处了几天之后,他就有了主意。
“铁牛,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去隔壁找出她藏的银子。”
铁牛一脸惊讶:“这不好吧?”
周平宇随口道:“没什么不好的,你去找找,找到了我有重谢。”
他看得出来,铁牛不是那胆大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二钱银子的月钱来伺候一个病人。
铁牛推辞不掉,只得去了。
琥珀嫁出门已经很多年,和哥哥之间虽然没有吵过架,自从有了嫂嫂,兄妹之间就不如以前亲密。别说哥哥了,她对母亲都不是那么信任。因此,她把五十两银子拿到后立刻就送到了银庄存起来,然后把存单藏在了隐蔽处。
铁牛家境不太好,找到东西之后拿给了周平宇。
周平宇很欢喜,可是这存单不能当钱用,得先去银楼兑银子,他出不了门,又拜托铁牛帮忙,并且承诺兑完后给铁牛一两银子。
这可是半年的工钱了,铁牛很难不心动,至于这本来是琥珀藏着的银子给了周平宇……反正都是夫妻俩,给谁都一样。
铁牛跑了一趟,得了一两银子,主仆二人皆大欢喜。
这种好事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虽说财不外露,但铁牛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情跟自己的媳妇说了。
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尤其是在两三个人知道的情形下,很快就会传开。铁牛的妻子把这事儿告诉了娘家的母亲,然后她娘告诉了她姨。紧接着街上的两个混混就听说了周平宇家里有五十两现银的事。
大部分的人听到别人家有大把现银都只会羡慕,最多是嫉妒,但是,落在别有用心的人耳中,就觉得这银子唾手可得。
大晚上的,周平宇都已经睡着了,忽然听到自己的门响了一声,他没放在心上,以为是猫狗,好不容易睡着,他想多睡一会儿。
等他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迟了,两个男人把他捆住。逼问他银子的下落。
周平宇不愿意说。
没有了这些银子,儿子又不管他,他日子还怎么过?
但是,他扛不住两人的拳脚,本来就已经被人打废了,再让人揍一顿,他就要活不成了。比起小命,丢了银子不算什么大事。
更让人生气的是,这两人知道他有多少银子,拿少了还不行,愣是把四十九两银子全部拿走才算完,临走前,还揍了他一顿。
这银子到了周平宇手里已经有三天,他足不出户,没地方花钱。家里的吃喝都是琥珀准备,他也不想让自己拿到银子的事情被她发现,反正能瞒多久瞒多久。结果就是,自家所有的积蓄被这两个混混夺走。
琥珀不知道隔壁发生的事,铁牛得了一两银子,岳父喊他吃饭,所以今晚上不在……那两个混混也是打听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才敢今晚上登门的。
翌日,琥珀一大早就去上工了。男人说的话太让人寒心,她暂时不想搭理他,先晾他几日,等他会好好说话了再谈。
铁牛到了,看见在地上躺了一晚上的周平宇,慌张将人扶起。
“叔,你摔了怎么不喊人呢?”
周平宇喊了的。
他被打晕了,醒过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半天,隔壁的女人就跟睡死了似的,他都怀疑琥珀是假装没有听见,故意想弄死他。
铁牛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道:“大娘已经走了,大概上工去了。”
周平宇闭了闭眼,没指望了。
家里丢了银子,肯定是要报官的。
但是两个混混已经连夜跑了,大人能做的不是用画像贴在各衙门口,等着别人报信。周平宇都舍得,主动提出给十两银子的悬赏。
想着银子要是能够追回来,给了十两也还能剩下不少。
结果,悬赏是要先付钱。周平宇拿不出这个钱,只能作罢。
琥珀都听到消息传开了,才知道自家发生了什么事,她真的不敢相信,男人已经把银子拿去,甚至被人抢走了。她慌慌张张赶回家里,去了自己藏存单的地方,确实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她当场就瘫坐在地上。
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这银子既然已经被人抢走,那多半是拿不回来了,既然拿不回来,家里是请不起人的,于是,铁牛没了活计。
琥珀想过要告铁牛,奈何让铁牛拿东西的是周平宇……事情闹大了,只会让人看笑话。再说,铁牛也没把银子拿到外处,甚至还把自己得到的酬劳都还了回来。她实在不好追究。
还是当初让周长宁躺着的那个草棚,本来这玩意摆在院子里很难看,早就该拆掉的,只是周平宇一直不得空,便没有拆,如今派上了用场。
琥珀恼恨他自私自利,试图在死之前把银子花光。之后就恨他将银子弄丢,如果不是男人自作主张把银子偷了出来,那个存单绝对还在。
他就不配让她好好伺候!
于是,琥珀也不找人,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将周平宇拖了进去。甚至没有换里面的干草。
周平宇躺在一堆臭烘烘的干草里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接下来,他和当初的周长宁夫妻一样,每天一顿饭,还没有水喝,饿了渴了就忍着。
楚云梨住在乡下,不止一次收到了周平宇的求救,都没当一回事。
周平玉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只是他假装不知道。当初探望父亲,是因为他是晚辈,该去探望,如今这生病的人是自己哥哥,凭着兄弟两人过去的交情,他不认为有登门的必要。
一直到半年后周平宇在冬日里被冻死,楚云梨都再没出面。
琥珀改嫁了,周开远更不理她。
连亲儿子都靠不住,琥珀也想明白了,在夫家使劲攒钱,她越是如此,越讨人厌。
三年后,琥珀也病死了,甚至比她母亲还要先走。因为她养成了抠门的毛病,逼着一家人吃放了几天的剩饭剩菜,继子女一家不愿意,出去吃了。她为了证明那玩意儿能吃,硬着头皮吃了一些,剩下的被她埋到了后院,饶是如此,也还是没能扛过去,发现的时候,人都是硬的。
后来,周开远上门试图和楚云梨认亲,被拒之门外,这小子是个要面子的,受不了被人嫌弃,也承受不住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从那之后,就再也不回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