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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血色婚礼

两条腿的鸭子好找, 会飞的哨兵……其实也不难找。

如果白典稍稍具备一点关于哨兵的进阶知识,那么他就会知道:在第三自然有好几种不同能力体系的哨兵,都可以发展出“飞行”这种技能。

比如重力系哨兵, 能够克服重力悬浮在半空中;风系哨兵,能够操纵风力自由滑翔;甚至是火系、动物系这些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能力体系,只要天赋够强、练习足够刻苦, 理论基础足够扎实,都有可能点亮这种集实用与酷炫为一体的技能。

哈拿并不是天赋最好的、也不是理论最强的,但他恰恰是一名风系哨兵。发动能力之后,他的最远滑翔距离是一百米——恰恰就是从坊门到白典面前的距离。

而且不光是他——伴随着又一阵铜铃声响,永兴坊的坊门轰然倒下。飞扬的尘土之中,只见十多个僵尸抬着一块门板,气势汹汹地朝着坡道冲来,而门板之上赫然坐着手执铜铃的齐飞丽。

嚯, 自带坐骑,真气派。

百忙之中白典居然还有心思发出一声感叹。

因为坡道附近的僵尸几乎都被白典给吸引了,齐飞丽的“僵尸坦克”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眼看着她和从天而降的哈拿双双朝着这边逼近,夏夷光首先意识到情况有了变化。

“他们两个多半是要联手对付我们!”aosu.org 流星小说网

他抓住白典的胳膊,将他往高处推:“这里交给我们,你先进城隍庙里去找到新娘,有什么问题队频联系。”

虽然对这么艰巨的任务没什么信心, 但白典还是点点头:“我努力。”

说完他便不再耽搁,飞快地朝着坡道顶端冲去。

“不错啊, 第一次接触训练副本的小白,怎么就成了胜负关键了呢?”

卫长庚又开始嘀咕起来:“一定是这群人太弱了, 几个小屁孩,连僵尸都搞不定。”

“……你一个八级哨兵拽什么拽?”

白典终于爬上了坡道最高处, 扶着栏杆停下来气喘吁吁。等到心跳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抬起头观察周围的环境。

眼前是一小片松柏树林,中央留着一条不到两米宽的卵石小路。道路上依旧有僵尸在游荡,它们身上的衣物倒比坡道下方的僵尸们讲究不少,看得出是一只正儿八经的送亲队伍。

白典脚步不停,沿着卵石小路继续往北走。大约五十米后,一座气派巍峨的宫观建筑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屋檐下高悬着蓝底的匾额,上面用金漆描摹着三个大字:城隍庙。

终于找到了……

白典通过队伍频道向夏夷光报告了这个好消息,然后两三步跑上前去。

不同于决湖城其他地方的黑灯瞎火,城隍庙却可以用“灯火通明”来形容——刚过了山门,又是一阵浓烈的香烛气味迎面而来。只见一尊半人高的三足香炉里插满了长长短短的线香,香炉前方则是上下四排近百枝的超大烛台,烛台两侧还各有一座七层的灯轮……

所有这些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灯火,将这座深夜中的宗教建筑映照得如同火场一般,焦黑的烟雾在屋顶上空盘旋,像阴魂不散。

白典正准备绕过这片灯火进入城隍庙的前殿,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耳膜突突跳动了两下——每回耳膜跳都没有好事发生,他赶紧小跑两步避开火海,却没料到在一旁的松柏林里又发现了一顶大红花轿,轿帘已经被扯在了地上,轿子里空无一人。

他多看了那顶花轿几眼,一股久违的悲痛感觉就迎面扑来。

下一秒钟,他身边的环境突然起了变化——明晃晃如火场一般灯烛统统消失不见了,天上闪过几道惊雷,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儿打在松柏林间的红土上,在城隍庙的白墙上甩开一道道猩红的泥点儿。

白典低头,发现雨水在自己的脚下汇聚成一滩,水中竟是比现实世界还要清晰的倒影。

倒影里的那个他一身红色嫁衣、头上蒙着喜帕,正被几个人合力从花轿中拖拽出来。他奋力地反抗着,双脚不停踢踹,双手死死地扒着轿帘……可这一切只是徒劳,他就像一只牲口似的被高高举起,不由分说地抬向漆黑一片的城隍庙。

也就在他挣扎时,蒙头的喜帕跌落在了泥水里。喜帕下的那张脸上贴满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却并不是白典的面容。

那是一张与妩媚和纤弱没有半点关系的面孔,却自有一种倔强不屈的生命力,那是觉醒的自我和燃烧的愤怒,就像粗野但是锋利的兵器,危险而又美丽。

“是她!”

虽然尚未有过一面之缘,但白典无端端地知道,那就是姜灵芸——那个最“丑”的新娘。

天上又响起一道炸雷,白典悚然回神——来自过去的幻象消失得无影无踪,漫天的暴雨戛然而止,不远处的灯火依旧熊熊燃烧着,他又回到了最初的时间线上。

夏夷光还没有发来任何消息,白典不敢托大,急忙继续向前探路。

他绕过那片明晃晃的灯火,前方就是城隍庙的第一进殿堂。殿门虽然敞开着,却根本看不见殿内的情况——一些血红色、窗帘似的布条将所有门扉遮了个严严实实,乍看之下古怪而又不详。

白典虽然有些发憷,却也明白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他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想要偷偷观察一下室内的情况。可谁知道他才刚将红布条掀开一道细细的缝隙,又是一阵更加凄厉的情绪朝他猛扑过来!

白典一个趔趄死命抓住了红布,紧接着却又被门槛绊了一跤,最终狼狈地跌进了大殿里。

以他跌倒的姿势,恰好可以看见殿堂中央最高处的华丽藻井。那里有一条狰狞的独角巨龙,口衔一枚巨大的“明珠”。银色光滑的珠面就像凸面镜,以一个荒诞的角度映照出曾经发生在这座殿堂里的不堪往事。

浑身湿透的姜灵芸被拽了进来——依照决湖城“城隍娶亲”的传统,在正式见到“城隍爷”并与之缔结婚约之前,准新娘还必须首先拜见城隍爷的正妻,也就是城隍夫人。

白典这才开始打量起这间殿堂的格局:它的中央是一座一人多高的檀木神龛,里面供奉着城隍夫人的塑像。城隍夫人生得慈眉善目,浑身珠光宝气、霞裙月帔,活脱脱一位朝廷命妇的形象。

而在神龛两侧的东西墙壁上,则黑压压地堆叠着一层层的排位——全都是历年历代嫁给城隍爷的新娘的灵位。她们生前被禁锢在这座城中的荒岛,死后依旧逃不出这方寸的祭坛。除了她们的后继者,又有谁还会记得她们,为她们的灵位拂去尘灰、上一烛清香作为供奉?

人之所以会共情,是因为在别人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白典头顶高悬的龙珠里,荒诞的一幕仍在继续:姜灵芸被几个男人压制住了,他们用木棍敲打着她的膝盖,迫使她这个“妾室”跪倒在“正妻”的塑像面前。

姜灵芸一刻不停地反抗着,她披散着头发,口中不清不楚地咒骂,她身体扭摆,双手抓挠着范围所及之处的一切活物。而当她意识到咒骂根本没有办法造成任何实际损害之后,她开始用那张嘴来咬人,而且一旦咬住,就必然要让对方付出血甚至肉的代价来。

可是这般凶狠的报复也为她招来了惨烈的报复——一个被她咬住手指的男人气疯了,随手抄起香案上的一件重物就往她的脑门上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

血肉横飞的粘稠声响中夹杂着骨裂的脆响。当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将男人架开时,姜灵芸的几颗牙齿已经深深地嵌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一刻,奄奄一息的女人变得比任何一段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所描述的模样还要恐怖,她的半张脸像是被鲜血所融化般地垮塌下来,曾经被仇恨所点亮的眼眸也不再有神。

可她竟然还活着,那样顽强地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动到了没有人能够触碰到她的角落。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用满是鲜血的掌心揉成一团,猛地塞进了嘴巴里。

没有人知道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濒死之前的一番精神错乱——他们远远地看着这个血淋淋的怪物一点一点嚼烂了符纸,将它和自己的鲜血、以及更多更多的仇恨一起吞下,然后慢慢慢慢地,最终变得一动不动了。

“人死了?”

“大约是死了罢。”

“死了也好,这下彻底消停了。”

“还愣着干嘛?赶紧拖走!”

从窃窃私语到呼三喝四,人们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习惯了一个女人从新娘变成尸体的过程。有几个人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准备处理尸体和血迹,然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一幕突然上演了。

——残缺不全的女人的尸骸陡然暴起,扑上前去一口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脖颈。那人的脖子上飚出一道血泉,顿时软倒在地,而此时的女人已经扑向了下一个目标……

古往今来堆叠在这间殿堂里的无数新娘排位,静静地凝视着这场血腥的屠杀。直到送亲的人们奋力将姜灵芸关进了城隍夫人的神龛。

——这种神龛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自带两扇大门。据说是为了方便城隍老爷做“某些事”的时候,把门一关,眼不见夫人为净。而现在,他们又用这扇门将泥土做的正妻和血淋淋的疯妾关在了一起,也许是希望着她们能够彼此斗上一斗,好解脱了门外人的惴惴不安罢。

不过,一场始料未及的内斗却在门外人之间展开了。

白典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揉捏着耳后的腺体,让这段血腥的记忆缓慢地撤出自己的脑海。这之后,他总算是看清楚了红布条背后的真相。

大殿之上一片狼藉,到处是血泊和散乱的杂物。两边堆积如山的灵位滑坡似的倾倒下来,微妙地形成了一道屏障,将十几名女子围在中间。

这些女人全都席地而坐,紧闭着双眼仿佛进入了禅定状态——白典这才发现所谓的红布条就是她们脱下的嫁衣。卸下了那件别人强加的统一“制服”之后,她们之间其实有着很大的差别,年龄、高矮胖瘦、容貌气质都各不相同。

而就在她们中央,伫立着那座神龛。龛门依旧紧闭着,门上赫然打着九枚黄铜咒钉。

白典知道,神龛里面就是灵芸。是她的怨恨造成了决湖城的惨剧。可也是她保护了那些被家人送来的新娘们。

无论如何,她一定就他们要找的人。

“你一个人拔不掉那些钉子的,这不是给你的考验。”

不知为何,卫长庚听起来兴致不高:“赶紧把那几个废物点心叫过来,让他们当苦力!”

第052章 杀不杀

白典将卫长庚的话转告给夏夷光, 再由夏夷光转告给其他人。半分钟后,夏夷光就反馈回来一个积极的答复:所有人同意暂时搁置利害关系,先将灵芸从神龛里解放出来。

又过了几分钟, 殿外变得热闹起来。白典掀开红布,向援兵们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因为是僵尸,夏夷光和风铃二人无法进入殿内, 他们便自告奋勇去调查城隍庙的其他区域。白典将哈拿和齐飞丽迎入殿内,并将姜灵芸的惨烈遭遇择要复述了一遍。不出所料,两位见习生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怖愤怒的神色。

“我这个角色按理来说算姜灵芸的师姐,这次进城还想找她来着……于情于理这人我都是救定了!”

齐飞丽将铜铃往腰间一挂,与哈拿一同走到神龛跟前。

“这九道咒钉非常牢固,一般人就算是力气再大恐怕也无能为力。”

白典说出了卫长庚教他说的话:“接下来应该就是考验诸位能力的时候了。”

“你的能力呢?”

多疑的哈拿反问道:“向导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吧,还是说你想背后偷袭?”

白典叹了口气:“我才刚到第三自然几个月,连个等级都莫得, 你说呢?”

“别跟他废话。”

齐飞丽拖来一旁的供桌,扫干净桌上的杂物,然后跳上桌面,抬手触摸那些比她胳膊还粗的咒钉。

“铁的,应该实心。”

“能弄么?”

哈拿抬头看着她,两个人像是在打哑谜。

齐飞丽点了点头,一手扶住神龛, 用嘴叼下右手的手套——只见她的右手中指、无名指和食指三根手指头是黑色的,还泛出一种明显不是皮肤质感的奇怪光泽。

“变化系的哨兵。”

白典的耳边又响起了卫长庚的解说声:“有点意思, 不过等级还很低。”

说话间,只见齐飞丽用那三根手指捏住了一根咒钉, 然后闭上眼睛,默数了二十秒。

奇怪的一幕随即出现在了白典眼前:粗大的铁质咒钉竟然化为一道清水滚落在了地上。

“把铁钉变成水了?”

结合卫长庚刚才的话, 白典看懂了发生的一切:“这是什么奇怪的能力?”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卫长庚在远方发出愉悦的笑声。

齐飞丽的能力对付咒钉的确颇有成效,但是不足之处也很明显——每除掉一枚咒钉,她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阵子。

最后哈拿看不下去了,开始操纵着风刃切割起咒钉四周的龛壁。如此这般,两个人足足忙活了大半小时,才将全部九枚咒钉全数卸了下来。

咒钉解除的瞬间,神龛大门猛地敞开,呼啦啦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碎块从里面滚落出来。

要不是哈拿眼疾手快召来疾风托住了自己与齐飞丽,两人只怕是要硬生生地被撞飞出去,再来个自由落体。

距离他们比较远的白典也立刻行动起来——他两三步冲上前去,将那个随着花花绿绿一道跌落下来的红衣女人抢进怀中。

花花绿绿的碎块是支离破碎的城隍夫人塑像,而红衣女人正是姜灵芸。

灵芸的外表甚至比白典在幻视中看见的还要凄惨。僵尸化的她躺在白典怀中抽搐着,仿佛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她枯瘦的五指紧紧地掐着白典的手臂,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敌意。

“找到她了!”

白典向着在场的两个人、也是向门外的夏夷光和风铃,以及更远处的卫长庚大声报告。

然而短暂喜悦之后,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接下来怎么办?”

白典将灵芸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四周静默无声的新娘们立刻围拢过来,接过了照料她的责任。

“我们不能把她们留在这里等死。”

齐飞丽的态度非常明确:“……把她们送出城去吧!”

哈拿却持有不同意见。

“任务只是让我们找到新娘,按理说副本已经结束了。还记得上学时学过的梦海基本原则之一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齐飞丽对他的理论嗤之以鼻。

“那是你们学校的原则,我们学校教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道德良心,别做会让自己懊悔的事。”

“别傻了,这只是一个训练副本。里面的所有人都是AI模拟出来的,他们根本没有真正的感情,一切都只不过是程序安排和随机演算,你别自欺欺人了!”

“就算他们是假的,可我的感情是真的,我得为自己的情感负责!”

眼看着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齐飞丽忽然伸手指向了白典。

“新来的,你怎么看?!”

“我怎么就成新来的了?”

白典哭笑不得,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有很明确的答案。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来都来了,为什么不送她们出去?”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半空中响起了另一个欠缺情感的声音。

“诸位,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走开了,现在更新最终任务。”

白典想了想才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江离——差点把这位局外人给忘记了。

game master 一发话,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但是这种安静仅仅只保持了半分钟。

只听江离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次的训练副本的最终任务是,杀死姜灵芸。”

“开什么玩笑?!”

齐飞丽第一个表示反对:“她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她就是梦魇啊,这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哈拿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得意:“决湖城新娘们的集体恐惧积累起来,感染了梦海蜂巢,产生出了精神层面的癌症——也就是梦魇。这个梦魇的唯一任务就是毁灭整个梦海世界。听明白没有?不杀她,完蛋的就是这个世界。”

“而且她的确间接害死了城里很多无辜的人。”

夏夷光的声音从大殿之外传来:“她的遭遇虽然令人同情,但不是她为恶的借口。”

“你说什么呢?她有得选择吗?”

风铃也气呼呼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她只是在遭受极端侵害的情况下发起正当防卫,至于防卫的后果,她不一定能够预见得到。怎么能够把责任一股脑儿全怪她头上?”

“小白……”

沉默已久的卫长庚突然开口,似乎有话要说。

然而白典却没有听完卫长庚的整句话——因为哈拿和齐飞丽再一次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

“新来的,你怎么看?!”

“我……”

白典看看他们,再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姜灵芸——后者已经完全被新娘们围在了中间,那些高矮胖瘦以及年龄各不相同的女人们,此刻也一起看向白典。

白典做了个深呼吸,感觉到亚历山大。

“我……没系统了解过多少关于梦海的知识,很多事只能够凭借自己朴素的情感和直觉做出判断。可我真心觉得姜灵芸并不是梦魇。”

“不是梦魇?你什么意思?”

齐飞丽的眼眸一亮。

“一个简单的推理。”

白典抬手在空气中比划起来:“我听说梦魇经常被拿来和癌症比较。说它会像癌细胞那样不断膨胀,侵害无辜者,直到最后将整个梦海世界变成地狱。你们觉得姜灵芸符合这个描述吗?”

“怎么不符合了?”

哈拿指着外头:“那群僵尸还不够符合的吗?”

白典倒不否认:“僵尸的确符合,但那和姜灵芸有什么关系?”

“你这什么问题?僵尸不就是姜灵芸那个女人弄出来的吗?”

“所以僵尸的意志也就是姜灵芸的意志了?可如果姜灵芸的目的是将整座决湖城变成地狱,那她为什么还要保护那些新娘们?”

“对啊!”

门外的风铃拍起手来:“就是这个道理!姜灵芸根本就不是梦魇,那些僵尸才是!它们见人就咬,既自私又贪婪,决湖城迟早毁在它们手上!”

“那又怎么样?”

哈拿依旧不肯低头:“这是上头分配给我们的任务,万一杀了她就能掉落什么宝贝呢?一个不服从上级命令的哨兵还叫什么哨兵?!”

“刺云不是这种为了利益无视道德的哨塔!”

齐飞丽发出愤怒的声音:“哈拿,我忍你很久了!”

“别吵,举手表决。”

夏夷光依旧是那个冷淡的声音:“同意杀死姜灵芸的举手出声。”

“我同意。”

哈拿举起了胳膊,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壮表情。

“1票对5票,少数服从多数,不杀。”

夏夷光简单粗暴地宣布了结果,然后又突然公开了一件大事。

“我和风铃刚才在供奉城隍的正殿发现了一条暗道,可以出城。”

白典好奇:“你们怎么知道能出城?”

回答他的人是风铃:“还记得黄连吗?他的角色是守城士兵,当初就是走这条暗道进的城。夏夷光淘汰了黄连,拿到了他的道具和资料。”

“那他岂不是一进城就能看见那群新娘?”

哈拿简直无语:“怪不得他那个角色是最贵的,就这都能错过?还能被一血?简直废物!”

“可能是因为那群新娘都脱了喜服。”

齐飞丽分析:“再说,就算黄连发现了又怎么样?他一个向导能将姜灵芸从神龛里弄出来?”

此时此刻的黄连极有可能正在训练室里捶胸顿足,其他人倒也没有嘲笑他的心思。

“所以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送她们出城。”

齐飞丽提出可行方案:“保险起见,咱们先过去看看暗道的情况。”

其他人都表示没问题,唯有哈拿依旧表示不屑。

“不杀姜灵芸就等于任务失败,等于没有积分,那我们还赖在副本里干嘛?”

“我乐意我高兴。”

风铃做了一个鬼脸,至于齐飞丽则已经完全不想同他说话。

倒还是夏夷光回了他一句:“就当是训练。”

白典也提醒他:“你要是还有急事,可以先离开副本。”

“啧。我真是倒了霉了,遇上你们这一帮不专业的菜鸟。”

就算是哈拿这样的情商洼地,也明白自己已经彻底站在了其他人的对立面。他稍微想了想,烦躁地挥了几下手臂。

“哎算了算了,在哪儿训练不是训练呢?跟着你们就是了。”

于是五个人便将新娘和姜灵芸留在原地,走出城隍夫人殿,绕过一座芜草横生的荒凉院落,朝着前方那座明显更加气派恢弘的大殿走去。

大殿门口同样燃着一大摊香烛,但正门不知为何破损了一扇,破破烂烂地散落在门外的庭院里。这样倒也方便了他们,一眼就能看见殿内中央那座气势恢宏的神像。

白典没有宗教信仰,但他也见过不少类型的神佛造像。至于城隍爷,在他的心目中一直都是富贵逼人的古代文官造型,要不就干脆黄袍加身,和阎罗王的形象重合起来。

但是决湖城的城隍像却很特殊。它看上去像是一个攒眉怒目的力士,浑身肤色黝黑,半裸着露出暴凸的肌肉。

别的城隍都手持笏板端坐在神龛里,可他却一手抓着一个肤色苍白的女人,脚下则踩着一片从血池里生长出来的莲花。

“这间大殿里有问题。”

白典小声提醒,“你们看,它前面的地上有拖拽的痕迹,这扇门的断口也很新,庭院里的地上还有血……恐怕黄连曾经在这里吃过苦头。”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确有伤。”

夏夷光证实了白典的推断。

他刚说到这里,只听大殿里“轰”地一声巨响,一个白晃晃的东西突然从半空中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第053章 结局

那个白晃晃的东西重重砸在了地上, 伴着一声巨响裂成了无数碎块。这其中有手指、有胳膊和脚踝——白典突然意识到那竟是一具女人的胴体。

仅仅十几秒钟之前,这具泥塑的胴体还被死死捏在城隍爷的手心里。

“城隍塑像是隐藏boss!”

风铃大叫起来:“这个副本有隐藏boss!”

白典好歹也是联盟冬装竞赛的拥趸,当然知道所谓的隐藏boss是什么——在某些稀有的梦海副本里, 除去梦魇之外,还会出现满怀敌意的高等级生物。如果成功击败他们,系统也将给出一些丰厚的奖品作为鼓励。

“我倒觉得它才是真正的梦魇。”

齐飞丽持有不同意见。

无论如何, 反正上级给出的任务是完不成了,那至少猎杀一个boss回去,倒也算不虚此行。

想到这里,所有人再度摩拳擦掌,就连最不合作的哈拿都跃跃欲试起来。

“小虫草!”

风铃对着身旁的空地发出了召唤,只见地上冒出绿光,一条巨大的银色蠕虫从地里钻了出来。如果不论个头,它长得倒很像放大了的家蚕, 不过尾巴上长着一根绿色的小苗,正随着蠕虫的动作左右摇摆。

这丑萌的玩意儿是什么?妙○种子的亲戚妙虫种子吗?

白典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就是风铃的精神动物。

只见风铃伸手朝着白典一指,小虫草屁股上的小苗顿时腾起阵阵绿光洒落在他身上,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对了,风铃说过自己的能力是治疗。看起来她的精神动物也有类似的作用……不,还是应该感叹精神动物没有跟着主人一起僵尸化, 实在是太好了。

治疗已经就位,第一个动手开怪的人是齐飞丽。只见她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动物——一只跳脱的灰兔。小兔子一落地就毫无畏惧地朝着城隍奔去。

巨大雕像的内部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奇怪声响, 只听“轰”地一声,城隍的巨拳已经砸在了兔子奔跑过的地方。然而机敏灵活的兔子趁机窜上了巨像的拳头, 一路沿着它的胳膊蹦跳到了肩膀上。

“交换!”

齐飞丽突然大声喊道。

下一秒,她就在白典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而她站立过的地方出现了她的小灰兔。

白典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立刻扭头朝着城隍巨像的肩膀上看去——齐飞丽果然已经站在了那里,左手扯住巨像的耳朵,右手用力按在了巨像的右眼上!

因为角度的关系,白典看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巨像飞快地抬起了胳膊,狠狠地扇向它自己的脸颊!

又是“砰”地一声,土块崩裂,大殿里好一阵飞沙走石。白典急忙抬手护住面部,再抬头时发现灰兔消失,齐飞丽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你还可以跟精神动物交换位置?”白典惊愕道:“你有两种哨兵能力?”

“很奇怪?”

齐飞丽理所当然地一撩长发:“没两把刷子谁能进得了刺云?!”

再看那边——城隍刚才那一掌并没有拍中齐飞丽,反而拍裂了自己的大半张脸。至于它的右眼,则已经被齐飞丽液化成了拳头大小的空洞。

“有破绽!”

哈拿大喝一声,抬手挥出几道强风。那刀刃一般锐利的疾风撞上厚重的泥像,顿时切削出了道道刮痕。

“你是在刮痧还是在修脚?!”

风铃抓住时机大声嘲笑他。

但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城隍皲裂的面皮被强风刮掉了几块,裸露出泥像中空的内部。有一颗白晃晃的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发出一阵脆响。

白典定睛细看,顿时头皮发麻——那是一颗骷髅!

这时,卫长庚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古代的泥胎塑像,大多以木料为骨,绑上草绳苎麻弄出大致形状,再涂抹上掺杂植物纤维的泥灰仔细雕塑,最后施以色彩金箔。看起来这尊城隍像倒是与众不同。”

“是那些新娘的骨骸!”

风铃已经喊出了真相:“这个魔鬼,怎么连她们的尸体都不放过?!”

说话间,只见城隍巨像已经朝着他们几个飞奔而来!

“闪开。”

夏夷光伸出一手示意众人退后,自己则向前迈出一步。

白典看见他用右手比出一个张开的手势,城隍巨像保持着单脚落地的姿势突然定格,紧接着又失去了平衡,轰然跌倒在了大殿门口。

难道夏夷光的哨兵能力是定身?

白典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他听见巨像的身上发出了诡异的“喀啦”声响,那层光鲜的彩塑外壳竟然爆裂开来,竟然从泥像的内部顶出了许多绿色的小芽。

“你看懂了没有?这是什么能力。”

卫长庚考验起了白典:“还记不记得我刚才说过的泥像制造法。”

白典失声道:“他能让泥像内部的草料和植物纤维发芽?复活死掉的植物?!”

“是将植物还原到过去的某个状态,不过还不稳定,只能维持一会儿。”

风铃小声纠正,难掩脸上羡慕嫉妒的神色。

说话间,那些绿色小芽已经枯萎,纷纷跌落在了地上。但是巨像已经遭受了重创,它试图重新站立起来,但是稍稍一动满身的土块就扑簌簌直往下掉,很快就变得“体无完肤”。

也正是如此,那些泥土之下的可怕真相,终于被彻底暴露出来。

不只是一具、而是许多许多具骸骨,被红色绳索紧紧地束缚着,组成了城隍巨像的骨架。

白典原以为它们全都是死物,可下一秒钟它们居然就活动了起来,扒开零碎的土块就往外面爬。

在场众人谁都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画面,齐刷刷地怔在了当场。最后还是齐飞丽狠狠撞了一下白典:“喂,你怎么不动手?!”

白典一个激灵:“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可以替你们喊加油!”

刚说到这里,他的后脖子上的腺体就是一阵突跳——只见那些白骨一个接一个张大了嘴巴,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这种惨叫和白典曾经在东极岛上领教过的拒止声波很不一样。后者产生的是物理伤害,而它的攻击目标却是“心灵”。

白典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他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脏,令他斗志涣散,心慌气短。

“快点想办法让它们闭嘴!”

风铃捂住耳朵大声叫喊着,可其他人的状况也是半斤八两。哈拿试图制造出飓风将那些骨头统统吹散,但是尖叫声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小白,你是向导。如果这里有谁能够抵抗住它们的精神攻击,那么非你莫属。”

卫长庚的声音是直接响起在白典脑海中的,因此并没有受到惨叫声的干扰。

“你要镇定下来,返回自己的精神领域。”

“……怎么回?”

白典在这方面跟个文盲没多大区别。

“闭上眼睛,回想上次陶月江替你修补过的那个世界。”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白典唯有咬牙照做。

而几乎就在他开始冥想的一瞬间,那片开满紫茉莉花的土地就从他的脑海里跳了出来,四周围还带着浩渺无尽的大海——那正是上次陶月江为他量身定做的精神屏障。

“有了吗?”

卫长庚在千里之外时刻掌握着白典的动向:“如果那个世界里的东西全都稳定了,你再倒数十秒,然后睁开眼睛。”

稳定是什么意思?就是景物不再增加或者减少?白典留意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达到要求之后立刻倒数,然后睁开眼睛。

紫茉莉花田和大海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消失了,但是那种被大海环抱的奇特感觉却依旧存在着。而这种感觉又变成了一道无形的精神力屏障,将那些凄厉的叫声阻隔在了外面。

“……我好像成功了!”

白典急忙向卫长庚报喜:“接下来怎么办?!”

“仔细观察你的对手,寻找破绽。”

在卫长庚的提醒下,白典这才发现那些白骨已经彻底从城隍巨像中爬了出来。但是它们身上依旧缠绕着粗长的红绳,就像血管,又仿佛是控制着它们行动的绳索。

白典顺着那些红绳向后看去,很快发现所有红绳全都集中在了一点上。那是巨像的腰部以下,一团泥块依旧顽固地抱着团,里面似乎有什么正微微蠕动着。

“攻击那里!”

白典大声提示其他人。

“哪里?!”

齐飞丽躲过一具扑过来的白骨,大声表示自己根本看不清楚。

“夏夷光!”

白典转而询问与自己组队的实习生:“你还能再用一次刚才那种发芽的能力吗?”

“办不到。”

夏夷光拒绝得很干脆:“要充能。”

又有几只白骨扑了过来,夏夷光顺手抄起一根断裂的门板,和风铃一起加入了近战。

白典唯有看向最后一人。

“哈拿!你能用风让那些白骨分开吗?不用彻底吹散架!”

哈拿这次倒很配合,他挥手召唤出三道旋风朝着白骨冲去,像打台球那样将白骨们吹得东零西散。

“就是那里!”

白典再一次指出泥像的胯下:“齐飞丽,让你的兔子去那里!”

话音刚落,灰色兔子就已经蹦跳着冲了出去。白典正准备交待齐飞丽接下来的行动,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飞快俯身,从地上拔起一根手指粗细的高香,吹了吹让阴燃的香头变得更加明亮一些,然后猛地朝自己后颈的腺体按了下去!

嘶……剧痛传来的同时,白典听见了自己皮肉烧焦的气味。

一旁的齐飞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吓得目瞪口呆,因此当白典将手放在她头顶上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典已经在她的面前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精神动物——那只小灰兔“噗”的一声从天而降,接着蹦进了她的怀里。

至于白典,已经成功地替换到了泥像跟前。他顺手抄起地上的一根大腿骨,照着那坨泥块死命地怼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梆梆作响。

那些白骨惨叫着想要回来防守,但是已经迟了。束缚住它们的“红线”一根接着一根被白典砸断,从中流淌出殷红如血的液体。

获得了解放的白骨一具接着一具散落在地上,惨叫声戛然而止。

当最后一具白骨也倒下的时候,泥块终于彻底地裂开了,土块里竟然钻出了一条肉色的蠕虫。

白典想都没想就一骨头砸了下去,只见那条虫喷出一股浊白色的浆液,很快就倒在泥土里一动不动了。

“……这什么丑玩意儿?”

风铃带着她的小虫草过来围观,顺便为白典治疗脖子上的伤口,但注意力明显落在了那根丑了吧唧的虫子身上。

“我就说它才是梦魇!”

齐飞丽用脚踢了踢它,又嫌弃地蹭了蹭鞋底。

“暗道。”

夏夷光提醒他们不要忘了正经事。

他们在城隍巨像的底座后面找到了暗道的入口处,那是一道雾墙,是训练副本中最常见的传送装置。

“……所以,这里怎么会有一条暗道。”

风铃提出问题:“城隍庙耶,是要运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进城吗?”

“也许恰恰相反,有人要运‘东西’出去。”

白典神色凝重:“一些被送进这座城隍庙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关心在意的‘商品’。”

在场所有人顿时陷入静默中。

半分钟后,有人率先行动起来。

“没问题,是城外。”

齐飞丽来回试验了一次,证实这里的确是通往决湖城郊外的暗道。众人这才放下心,准备将前殿的那些新娘带过来。

“出了城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白典问其他人:“尤其是姜灵芸,放着她在外面乱跑,还有可能制造出新的问题。”

“我有办法。”

齐飞丽表示自己早就考虑过:“姜灵芸是我师妹,我把她带去师父那里,他老人家会有办法。”

“其他的新娘,就由我带去医馆好了。”

风铃毛遂自荐。

白典认可了两个姑娘的选择,又转头去看最麻烦的那个人。

“哈拿,待会麻烦你跟着我,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说穿了还是信不过我,觉得我会对那个女人出手呗。”

哈拿啧了一声,倒不反对。

于是所有人兵分两路,两位姑娘和夏夷光负责将新娘们以及姜灵芸护送到暗道来。哈拿和白典则提前来到城外,确保撤退的道路上没有闲杂人等。

闲来无事,哈拿主动跟白典拉起了家常。

“喂,看不出你小子还挺能耐的,刚才那一招是复制别人的能力?”

白典不太喜欢这个人,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敷衍。

“算是吧,你的能力不是比我更利害,还能飞。”

没想到哈拿倒挺敏感。

“怎么,觉得我这人挺讨厌的是吧?这就是训练赛啊,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再说了,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还不是那个……”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半空中就突然响起了江离欠缺情感起伏的通知声。

“目标姜灵芸死亡,训练赛结束,最终获胜者:夏夷光。”

搞什么?白典瞪大了眼睛。

哈拿却笑了起来:“现在你知道我们这些人里谁最讨人厌了吧?”

第054章 无心之罪

目标死亡, 训练赛结束,白典的眼前亮起一个跳动的倒数计时。

当数字归零,他听见了一段舒缓的乐曲声, 并在乐曲声中睁开眼睛。

阴风阵阵的决湖城消失了,他回到了刺云塔的训练室,坐在名为“梦之茧”的座舱里。座舱的保护罩还没打开, 座椅正在执行按摩功能以促进他的血液流通,耳边同时还响起了提示音,要求他配合完成一份问卷,以确保他的意识已经完全回到了现实世界。

问卷内容都是一些非常基础的问题,白典只用了几分钟就通过测试。在他等待按摩结束的时间里,卫长庚的声音通过辅脑传了过来。

“你怎么看待夏夷光的行为?”

“有点意外,但没什么情绪。”

白典实话实说:“这是个训练赛,执行训练要求本身无可厚非。就像我们那个年代玩游戏, 系统给你两条路,无论你选择哪一条,都不代表你是个现实中的人渣。”

“但是你并不赞同他的选择。”

卫长庚能够读懂白典的表情和语气:“你认为夏夷光是错的。”

“应该说,我不认为姜灵芸该死。”

白典纠正他的措辞。

“服从命令杀死一个罪不致死的人,很多人会因此而对于自己行为的正义性产生动摇,进而失去战斗力、甚至迷失自我。也许这个训练副本就是为了让参与者面对这个问题。”

“姜灵芸创造出了僵尸,僵尸到处咬人, 等于她间接害死了一些无辜的人。”

“可以这么说。但她并没有伤害无辜者的主观意图——无心之罪可以有很多种赎罪的方式,但死刑并不在其中。”

白典说出这一番话之后, 卫长庚陷入了一段古怪的沉默。但那并不是意见相左之后的尴尬,而是触及内心的深思。

沉默的尽头, 卫长庚提出了一个有点遥远的问题。

“那如果姜灵芸是故意的呢?如果她为了保护一些人,而不得不害死另一些人呢?”

“那就是经典的电车难题了……电车正在经过一处道岔。前方左边的铁轨上绑着一个人, 右边的铁轨上也绑着一个人。你不会为了救左边的人,而把道岔从左边扳到右边?”

白典用指腹轻轻敲打着桌椅靠背,缓慢的节奏感有助于他进入深度思考。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最好的办法是袖手旁观。因为人命是等价的,你不可以为了救一些人而牺牲另一些人。”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轻叹了一口气。

“但是生命真能等价吗?亲人的命和陌生人的命,一个人的命和一万个人的命,幼儿园孩子的命和强盗劫匪的命……你真能做到一视同仁、平等对待?”

卫长庚反问白典:“你能吗?”

“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我希望自己是那个有勇气扳动道岔的人。”

白典轻声苦笑:“那说明我还有想要保护的人和事。为了他们,我不怕承担任何后果。”

“很久没遇到你这么敢于表态的人了。”

听得出来,这是卫长庚真心实意的感慨。

“别光说我啊。”

白典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你呢?你会怎么选择?”

“我嘛……”

卫长庚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白典以为他是故意回避问题的时候,他却给出了答案。

“和你一样,我也是会扳道岔的那种人。不过我犹豫了很多次,伤害也在犹豫中越滚越大。我不知道如果再来一遍,自己还会不会坚持当年的选择。”

这还是卫长庚第一次主动谈起往事。虽然依旧语焉不详,却足以让白典悸动不已。

“那就是你把自己关在东极岛的原因?……我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没事。”

卫长庚似乎也有聊下去的想法。

“的确有点关系,但不是直接的。我……”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白典面前的座舱保护罩唰地打开了,一阵微凉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训练结束了,请出来进行团队总结。”

江离站在外面向白典伸出手。

卫长庚主动结束了话题:“以后再聊。”

“……好。”

白典没说什么,可内心仍有些遗憾。不过刚才的那番谈话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欲速则不达。

想到这里,他抓住江离伸过来的手,离开了“梦之茧”。

江离将他带到了训练室隔壁的会议室。其他五个人已经在这里的长桌两侧坐定,前方墙上的大屏幕被划分为六格,播放着每个人的训练赛画面。

江离眼观六路,每当有人做了什么蠢事,他就会停下来训斥一通,语言之刻薄、分析之准确都令人大开眼界。

也许因为白典只是个观光客,江离对他倒是嘴下留了情。再看哈拿、齐飞丽和风铃几个,全都被训得灰头土脸,至于那个把一手好牌打到稀烂的黄连,就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当气压低到让人喘不上气的时候,终于有人爆发了。

“我不服!我还是觉得姜灵芸不该死!”

风铃气鼓鼓地举手,表示要求重新审查训练副本的合理性。

江离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

“你们应该知道所有训练副本都有原型。这是一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梦海世界,当时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人也和你一样,没有处理姜灵芸,只是把她从城里带走安置在赶尸匠人家中。结果几个月后,姜灵芸再度暴走,又是一座村镇变成了死城。此后尸疫再没能控制住,那个蜂巢很快就死亡了。”

“那又怎么样?”

风铃依旧不服:“法律从来只惩罚过去的犯罪,没听过有谁因为未来的事被惩罚的。”

哈拿突然插话进来:“明明能够预见到未来的风险,却为了满足自己的正义感而将风险留给别人,这是没有担当的表现。”

齐飞丽立刻反唇相讥:“这话别人都能说,唯独你这个墙头草不行。”

“我也赞成杀死姜灵芸。”

黄连也来表个态:“其实杀了她也是为她好,让她早点转世投胎,解除痛苦。”

风铃瞪了他一眼:“我看你这个废物也挺痛苦的,你咋不早点投胎?”

就连一直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夏夷光也开口了。

“这件事根本没有对错,只是不同的人看待问题的视角不同而已。”

“你来和什么稀泥?!”

风铃的一肚子邪火顿时找到了出口:“最讨厌就是你这种人!玩阴耍贱利用别人算什么本事?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讨论可以,注意不要人身攻击。”

眼看会议室里闹得不可开交,江离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他清点着自己的点评笔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们几个在学校里有没有分析过著名的‘三次神谕’事件?”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听见会议室的门响了三下,紧接着一颗红色的脑袋探了进来。

“我来接我的小客人。”

泰华手上还提着两个大纸袋子:“顺便来给大家送慰问品。”

会议室里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间凝固了。无论是气到直打哆嗦的风铃,还是一脸冷漠的夏夷光,全都看着从天而降的二队长,陷入了呆滞状态。

倒是泰华觉得自己看懂了什么。

“青春可真好啊,总有那么多的火花碰撞。”

他将慰问品往桌上一放,顺手将白典从会议室牵到了走廊上。

他问白典:“怎么样,训练副本还有趣吗?”

“我想你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

白典也懒得跟他继续装下去,干脆实话实说:“你眼前的这个小向导,配不配成为卫长庚的家人?”

“这个嘛……”

泰华笑了起来:“要听实话?”

“你也可以告诉我假话,我反着理解。”

“还是算了,毕竟我不喜欢为难人。”

泰华做了一个边走边说的手势,领着白典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坦率地说,你的表现远远不如我的预期。你的向导能力很弱,而且不稳定,随便一个刺云的实习生就能把你打趴下。”

“这我承认。”

白典对此毫不讳言:“我一个半月之前才知道有哨兵向导这些事,在此之前只是个普通上班族。”

“倒也没那么普通。”

泰华打开了电梯门,选中了地面一层。

“你除去向导能力之外的表现倒是挺让人惊喜的,或者应该说是‘很有天赋’。只要接受正确的教育,将来超过那几个见习生应该不是问题。”

“正确的教育?”

白典捕捉到了心动的关键词,说实话他早就对卫长庚“放牛吃草”的教育方式感到不满意了。

“哨向学校。”

泰华为他指出了一条明路:“第三自然的四个大区都有很多哨向学院,既有专业性很强的单科学院,也有综合类学府,还有单独的哨兵或是向导学校。应该说是梦海人融入社会的第一步。”

“我也能上哨向学院?”

白典眼前一亮:“需要什么手续?”

“首先你必须注册成为第三自然的正式公民,然后通过入学考试,获得入学资格。最后你要出得起学费……这个你应该不用担心,前辈会搞定的。”

“入学考试,会不会很难?”

“视学校的排名和专业类型而定,越是有名的学校越多人报考,考试难度自然也会水涨船高。比如我的母校,当年也是一百个哨兵里才录取一个的程度。”

“那……卫长庚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这我倒不清楚了,反正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不如直接去问他。”

说到这里,泰华吩咐自己的努斯将几份招生文件共享给了白典的辅脑。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离开了电梯,走出大楼来到了户外。白典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混黑,七枚细细的月牙儿低挂在树梢上。

“现在是晚上七点了喔。花港是低纬度地区,就算是冬天,也不会太冷。”

泰华让白典重新上车,两个人离开了暮色四合中的刺云塔,沿着一条风景优美的海滨大道行驶到了一家高级酒店。

这之后泰华招待白典在酒店扒房感受了“第三自然血统最纯正地球和牛”的滋味,品尝了四区名产黄金葡萄酿的高级红酒,然后又带他到整个花港最繁华的海湾感受大都市的繁华夜色,一直到了深夜十点才将白典送回了酒店房间。

以前在东极岛的时候,下午四点天色就一片漆黑,夜生活也随之开始,到了晚上十点,该干的事早就干完了,白典便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早睡早起的老年人作息。

如今他离开岛屿还不到半天,生物钟依旧顽固,所以回到客房之后勉强支撑着完成了洗漱,接着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竟是连和卫长庚约好的“再聊”都顾不上了。

无梦而香甜的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上午七点,白典突然被一串刺耳的闹钟声响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想要踢醒身边的卫长庚解决问题,却突然记起了自己身在何方。

他坐起身,低纬度地区的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筛进了卧室,在靠窗的双人沙发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金线。金线下方似乎摆放着一个大盒子。

白典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下床,抓起床角的睡衣套在身上,再将乱蓬蓬的长发从衣领里拨出来。走到沙发边的时候,他让努斯帮忙打开自动窗帘,下一秒钟亮光就源源不断地涌进了他的视野。

昨晚回来得太迟,他没有注意到,原来落地窗外竟然就是海洋。今天是个大晴天,天空与海洋全都是鲜亮的湛蓝色,唯一不同的是,天空中飘浮着雪白色高云,而海面上跃动着金色的阳光。

一望无际的海景令人心旷神怡,但白典并没有忘记沙发上那样令他在意的东西——那的确是个大纸盒子,被包装成了漂亮的蓝紫色,上面还别着一朵鲜花,是东极岛上顶冰而出的报春信使。

盒子应该是昨天泰华把他送回来的时候顺手放下的,当然也可能是客房服务拿进来的。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是什么东西。

第055章 卫长庚的罪

白典将纸盒打开, 发现里面放着一套正装西服,一双皮鞋以及领带、皮带等配饰。

在一个小方盒里,他甚至还发现了一对与自己眼眸同样颜色的宝石袖钉, 以及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五个字:“成人日快乐。”

对了,第三自然并没有统一的“成人”概念。自然人的小孩年满十八周岁就算成人。量产人出厂即为成人。而对于梦海人而言, 正式在公所完成登记之后,才算是真正成人。

这么说起来,目前为止的自己都还只能算是未成年人?白典觉得有些好笑,然而这时催促的闹铃声又响了起来。他抓紧时间完成了洗漱,然后小心翼翼地穿上了那身一看就知道很贵的西装。

别说是到了第三自然,这恐怕也是白典生平第一次穿上这么正经的套装——警察制服除外。他虽然对服装没什么研究,但也能猜到它一定价值不菲。除去近乎于完美的尺寸和剪裁之外,用料也颇为奇特, 虽然没有提前挂起来,但是上身之后仅仅几秒钟,折叠造成的褶皱就完全消失了。

白典对着镜子左右端详,越看越觉得今天的自己可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正准备来几张自拍,远处的门铃就响了起来。

登门拜访的人自然是泰华,他也换上了正装, 甚至捯饬了一下那头不羁的红色卷发,倒是有了点儿精英大佬的范儿。不过一开口依旧是那种手舞足蹈的老意大利范儿。

“你看起来真是棒极了。”

他毫不吝惜赞美:“钱是前辈坚持要付的, 不过东西可是我挑的,怎么样, 我的眼光不错吧?”

“谢谢,费心了。”

白典看了一眼泰华身上那件带着植物花卉图案的花哨西装以及豹纹领带, 就明白最后拍板拿主意的人必然是卫长庚,否则出现在纸盒子里的就该是一副亨利卢梭的油画了。

最后整理捆扎了一下头发,白典跟着泰华离开了客房,来到酒店地下一层的停车场。今天泰华没有开他那辆骚红色的跑车,而是换成了一辆自动驾驶的商务车。内部空间十分宽敞,甚至容纳了一个小型吧台。

花港城与第一区的行政中心曙光城相距900公里,对于白典而言差不多就是从上海到北京的距离。但是第三自然的地面交通系统高度发达,只需要大约四个小时的高速车程。

在这四个小时里,白典首先享受了由花港名产:海鲜和水果组成的早餐,然后开始领略沿途的神奇风景。

不同于人口拥挤的地球,第三自然是标准的地广人稀。即便是开发历史最为悠久、开发程度相对较高的第一区,在城市之外也依旧保留着大片大片的荒芜地区。

当然,这些地方也并非完全就是这座星球的原貌——大约在三百年前,人类为了使得这座星球变得更加宜居,曾经利用陆路、水路和航空等多种形式播撒过大量地球植物的种子。而今拔地而起的森林、草原,乃至水草和凤毛麟角的沙漠植物,至少七成都是人类的造物。

为了避免遭遇潜伏在林间的各种生物,统一规划的高架桥梁在这些人造的景观当中穿梭。桥上往来车辆极少,有些时候行驶十几二十分钟都未必能够遇见一辆同路车辆。直到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道路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各种花花绿绿的家用车辆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在白典的视野里。

“这附近有个著名景区。”

泰华隔着玻璃指出一个方向:“人类首次登陆第三自然时的着陆点,为了保护历史的原貌,附近十公里范围内没有进行过任何环境改造。”

白典这才意识到高架桥梁两侧的风景的确与众不同——放眼望去,贫瘠的沙地上看不见一棵植物,远处的山岩被大风吹出一个个奇怪的造型。而就在泰华所指的方向上,散落着玩具一般渺小的建筑物,连带着建筑物边上的观光客们也成为了一只只色彩斑斓的小小蚂蚁。

这么平凡的存在,竟然就是人类与这座星球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地点。但是如果时光倒退几百年,当第一个人类走出着陆舱,面对满地沙土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否会像此刻的白典一样平静?

商务车继续高速行驶,核心景区很快就消失在了窗外。但是高速道路上方的路牌依旧暗示着这片土地的不同凡响。白典这才发现,出入高速的匝道口居然都是以太阳系的行星来命名的。

这难道就是宇宙时代的思乡之情……

他们路过了火星和金星,在木星处的休息站停了下来。

因为不是景区,这座休息站里空无一人。风化的黄沙已经逼近大门,几个清洁机器人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开战。

泰华向白典盛情介绍这间休息站里自动售卖的两种特产——藤仙人掌酒和星虫汉堡。前者是这片荒漠中仅有的植物,后者则是为这种植物松土的土著生物。

白典虽然生理性地抗拒,但拗不过泰华一阵天花乱坠的夸赞,稍微尝试了几口。味道比他想象得平淡许多,虽然不至于恶心,但也的确算不上美味。

他将真实的感受说给泰华听,后者亲自试了试,也捂着嘴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

“真不好吃,怎么会这样?难道机器人还会有品控问题?!”

看着门口已经跟黄沙开干的机器人,白典想到了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东西好吃?”

“这话说来就长了。”

泰华一脸“你终于问我了”的表情。

“前些年这儿附近发现了一个特大型的虫巢。几百条虫横扫了附近几个小镇吃掉很多人。我们奉命前来清缴,那可是一场少有的硬仗啊……等虫子全都清干净,我们几个又累又饿,还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只能朝着月亮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瞧见了这座休息站。啊……那时候的藤仙人掌酒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解释了。”

白典笑笑:“有两种答案,一个合理,一个浪漫,你要听那个。”

“成年人全都要。”

泰华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那先说理性的:俗话说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你当时又累又饿,大脑为了说服你尽快恢复体力,会制造出各种错误的印象。至于浪漫的嘛……”

白典停顿一下,笑了起来。

“听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吃什么都是人间美味。”

“啊,这么说我在你眼里果然毫无魅力可言。”

泰华故意夸张地耸肩,又抬了抬眉头。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最近一直困扰的问题。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着,他又买下了一瓶藤仙人掌酒,然后领着白典回到车上。

旅程的后半段,泰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着辅脑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傻笑。白典倒也乐得一个人清静。当看腻了窗外的风景,他打开了视频系统,发现有一个自媒体频道正在围绕着东极岛事件展开分析。

这个新闻时事节目和一本正经地新闻播报有着很大的区别,它看上去更像是个综艺节目。主持人负责播发新闻,奇装异服的嘉宾们则展开各种各样的点评。不仅如此,屏幕上还滚动着实时的弹幕,因此看上去一团乱麻,让人眼晕。

白典勉强看了几十秒,实在忍不住嘉宾的胡说八道。他正准备换台,屏幕上却忽然出现了卫长庚穿着睡衣、拉长着一张臭脸的模糊照片。

没错的,这绝对就是卫长庚。白典甚至已经记起了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就是东极岛哨塔从二层通往三层的楼梯上,卫长庚毫不客气地将一个狗仔拒之门外。

难不成,这个节目扒到了卫长庚的身世过去?

白典心念一动,就听见主持人对着提词器念出了卫长庚的名字。

“卫长庚,男。年龄不详、出生地点不详、种群身份不详。当然,我们也查不到他在任何哨向学校里的教育记录。虽然是联盟注册的哨兵,但等级只有八级。大约五年前,空降延维塔第二梯队。”

“延维塔?那不是四区的超强哨塔吗?”

一位贵妇打扮,听声音却是不折不扣男性的嘉宾率先表达了惊讶。

“能够空降二梯队,说明这人实力超强的耶,人家怎么可以没听说过他!”

背景响起一阵罐装笑声,紧接着另一个嘉宾接过话题。

“欸,可他不是八级哨兵吗?连我当年都考上六级了欸!原来只要八级就可以进延维塔了吗?不说了,我这就去报名!”

又是一阵假笑之后,总算有人说了一句还算中肯的话。

“联盟等级怎么提升的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也许这个卫长庚是个梦海人,刚到这个世界没多久,还来不及考证呢。不过这么说的话,那他背后应该就有超级厉害的监护人了吧?”

“有超级厉害的监护人还能到东极岛上去?”

刚开始的那位人妖大哥发出了不屑的声音,与此同时屏幕上又出现了卫长庚那张邋里邋遢的睡衣照,真的没有半点名门精英的样子。

还是刚才那个中肯的人继续往下分析。

“延维塔也是甲级哨塔吧?第一第二梯队都会参与联盟冠军赛,可我们从没有在实况中见到过这张脸。为什么?”

“因为八级实在是太弱了吧。”

别的嘉宾一秒抢答,又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主持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开始播放一则视频。

画面中央是一个经过模糊处理的人影,右下角的字幕标注为“消息人士”。为了全方位地保护隐私,连他的声音进行了变调,因此听上去有些可笑。

但是这个人接下来要说的话却让白典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有个朋友在延维塔。听他说,卫长庚擅自拔掉了一位正在执行梦海任务的高级哨兵的脑机插头。被拔插头的那个人现实中只昏迷了半小时,却在梦海里困了二十年。卫长庚因此被判东极岛流放三年,按理说前年就已经可以离岛了,可他一直拖着没走,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056章 入籍

卫长庚曾经是四区延维塔的哨兵, 他拔过别人的脑机接口,让那人在梦海世界里滞留了20年。

当曾经无比好奇的答案出现在耳边,白典感觉到的却是郁闷和短暂的窒息。

但是这种糟糕的感觉仅仅持续了十几秒, 另一种自我防御机制开始飞快地在心头发酵起来。

卫长庚是“戴罪之身”,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既然会被联盟惩罚,那么他就一定做过什么不合常理规矩的行为——至于究竟是什么, 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白典无条件地信任卫长庚,无论他做过什么,出发点都不可能是负面的。如果他的行为的确造成过遗憾和不幸,那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节目组搜集到的有关卫长庚的情报并不多。当白典迅速收拾好心情,嘉宾们的讨论对象也已经发生了改变——竟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现场大屏幕上出现的是白典在温室里侍弄辣椒时的照片。东极岛短暂的阳光穿过屋顶的玻璃投射下来,在空气中投射出一道亮白色的光路,金色的灰尘在其中上下飞舞。

本就欠缺黑色素的白典在这束阳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乎于发亮,长长的睫毛在颧骨上投下淡蓝色的阴影。

“是个美人呢。”

人妖大姐发出了促狭的声音:“在东极岛上屁股一定很辛苦吧?”

这是什么意思?白典一时没能理解, 直到视频里响起了促狭的嘘声和笑声。

“我听说他是那位卫长庚用捞人券换回来的呢。”

另一位嘉宾说出了自己的台词:“可是捞人券要三百万点呐,一个八级哨兵,也没什么名气,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果然还是出身有问题。”

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也许是大佬的私生子?有钱但是没地位什么的……”

他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着什么,可是白典已经不想去听,他果断关闭了视频。

“全都不是真的。”

泰华在一边幽幽地开口了:“网上很多这种乱七八糟的节目,都是为了流量胡编乱造些别人眼球的内容, 认真你就输了。”

白典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开始寻思要不要找个机会告诉卫长庚关于视频的事情。可车辆发出的提示音很快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前方即将到达目的地, 曙光城,车辆预计将在五分钟后驶离高速。”

这就到了?

白典朝着窗外看去, 这里的植被已经郁郁葱葱,而在小片森林的后方, 一座超大型都市就像一簇水晶,阳光下闪着银光。

曙光城是第一区的中心城市,也是人类登陆第三自然后首先打造的第一座超大规模城市。在这里,大到城区街市、小到每一条管线廊道都是统一规划完成再分布施工建造。因此展现出一种井井有条的节奏感。但是这些规则在来自花港的泰华眼里,无疑都是机械教条主义的失败之作。

车辆驶下高速之后降低了速度,并在二十分钟之后来到了曙光城的行政功能区。区公所位于一座高达数百层的独立建筑物内,这座建筑号称能够包办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在内的一切流程。当然,实际上大楼里的人并不多,很多手续能够通过辅脑在网上办理,而大部分的办事员也都是AI或者干脆是普通机器人。

白典跟着泰华穿过静悄悄的大厅,乘坐电梯上到指定楼层。刚开门冷不丁地听见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鼓掌欢呼声,他下意识地以为那是在欢迎自己,可当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却又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颊。

那是六七个穿着漂亮民族服饰的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位别着胸花的长发青年。青年的头上肩上挂满了彩带和亮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个人侧面有点像你欸。”

泰华指着他对白典小声嘀咕:“不过没你漂亮。”

刚说到这里,只见那个青年被他身旁的男人轻轻拽了一把,转眼两个人就吻在了一起。围观的人们顿时又是好一阵拍手起哄。

白典默默地打了一个激灵,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他们出了电梯往前走,经过那群人身边的时候有人认出了泰华。泰华也不否认,眨了眨眼做了个“嘘”的手势。那群人纷纷“心领神会”,甚至还对着他们两个做起了“比心”的动作。

白典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吻的恍惚里,等回过神来已经跟着泰华进了入籍登记处的VIP房间。这是一间大约二十平米的小房间,只有简单的桌椅陈设,但可以使用虚拟投影变化出各种不同的装饰风格。

询问了白典的意见之后,泰华将房间调整为居家舒适型。柔软的麂皮沙发和白蜡木地板顿时出现在了眼前,茶几上还摆着一束色彩柔和的鲜花。

同样调整为居家舒适型的AI工作人员开门走了进来,穿着打扮就像拿着小菜上门的隔壁邻居。

“欢迎两位来到入籍登记处,我是018号登记员,请问是否现在进行入籍登记?”

“稍等,我让另一位主角上线。”

泰华表示自己只是陪同人员,接着就联系上了卫长庚的辅脑。简单沟通过后,工作人员打开了房间的远程投影功能,下一秒钟卫长庚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白典的身旁。

“我来了。”

远在东极岛的男人做出了矛盾的发言。

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不难看出卫长庚对于今天的仪式颇为重视。他换上了一套正式的西服,虽然头发和个别细节打理得不是那么仔细,但比起往日那种浪荡不羁的模样,已然判若两人。

工作人员快速验证了卫长庚的个人信息,接着开始采集白典的身份信息。

根据最新实施的有关规定,除去身高体重血型,指纹面部特征以及DNA这些传统生物信息之外,新注册的人类还必须提交自己的信息素样本

这是一项即便居家舒适模式也没办法挽救的糟糕体验,工作人员用一根细长的探针刺入白典的后颈皮下,释放出酥麻的电流刺激腺体,然后快递提取样本。

与工作人员保证的微痛微创没有后遗症不同,几乎就在探针刺入后颈的一瞬间,白典就感觉到一阵热流从腺体里涌出,紧接着思维开始涣散……

“系统检测到您的信息素不太稳定,请服药。”

工作人员的提醒声将白典拉回了现实,他低头看见面前的托盘上放着一枚黑色药片,是俗称“小黑片”的向导信息素水平抑制剂。

“……经常吃这个是不是对身体不太好?”

不同于最初的懵懵懂懂,白典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他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向导,不希望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到自己的规划。

“这种是临效抑制剂,24小时之内就会代谢掉。”泰华回答。

“没事,放心。”卫长庚也点点头。

白典这才吃了药。不一会儿,后颈上的灼热感就消退下去,意识也重新变得清晰。他示意自己能够继续进程,工作人员拿出了两份电子表格,让卫长庚和白典商量着填写。

表格其实并不复杂,部分空白已经被自动填写完毕。余下的只有一些事务性的内容——比如社会保险金的缴纳、医疗保险的选择,以及还有最最重要的一项:入籍关系类别。

白典记得卫长庚曾经在一次斗嘴时提到过,入籍关系只有亲子和配偶两种选择,然而眼下这一栏却是明明白白的三选一:亲子、配偶和其他。

于是他故意扭头去看卫长庚:“这里怎么填?”

卫长庚做惊喜状:“你想通了,想当我儿子了?”

“滚!”

要不是泰华还在,白典几乎要咆哮起来。

卫长庚的惊喜又变成了惊吓:“那你是向我求婚?”

白典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刚才大厅里那两个人接吻的模样,脸色刷得一下通红,抄起背后的靠垫就朝着卫长庚砸了过去。

靠垫穿过虚拟投影,只造成了轻微的涟漪,而卫长庚则笑着朝白典耸了耸肩。

“看起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旁观的泰华也忍不住插嘴。

不算长的表格很快填写完毕,最后一栏是签名档。白典正准备动手,忽然听见卫长庚一本正经地喊出了他的全名。

“你可要想好了。签完字我就正式成了你的监护人。你今后的人生会不可避免地被我影响,我的仇家会视你为敌,我的污点会让你受到歧视……或者我可以把你交给刺云,在哨塔里你会有更多的家人,过上你想要而我我没办法给你的热闹生活。”

“可我并不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白典打断他的话:“在我看来,患难同担、休戚与共也是家庭不可或缺的重要功能。还有,并不是人多就热闹,你难道就没有过吗?那种待在人堆里却觉得特别孤独的感觉。这两天你跟我两个人待在岛上,我并不觉得孤独。”

“……我在刺云也没觉得孤独啊。”

泰华小声嘀咕,但并没有人理会他。

既然白典没有改变的想法,卫长庚便不再提出异议。两个人各自落下签名,紧接着两份电子文档在空中合二为一,化为一道亮光,伴随着轻快的音乐。

“恭喜您,入籍成功。从今天开始起,您就正式成为了第三自然的合法公民,将享受社会福利,并受到法律保护。”

工作人员一边鼓掌一边说道。

“与此同时,您与卫长庚先生之间的被监护关系也已经生效。本关系的定位为‘除亲子、伴侣之外的其他亲属关系’,并自觉遵守其他类亲属的行为准则。本关系将持续十年,除非被监护人、也就是您本人获得五级向导资格以上,或卫长庚先生将监护权移交为止。”

“恭喜!”

泰华也起身向白典表示祝贺,并给予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白典将目光转向卫长庚,后者也朝他张开了双臂。虽然虚拟投影并非实体,但白典还是走上前去,与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来了个隔空拥抱。

第057章 阿梨沙

入籍登记仪式结束, 卫长庚表示自己还要巡查哨塔,只能暂别。走前他还建议白典不要急着回岛,好好感受一下都市的氛围。

等他下了线, 泰华带着白典离开登记处,但是他们在这栋大楼里还有另一项大事要做。

电梯继续上行,直达顶层。泰华让白典猜测顶楼有什么, 白典认为应该是带他来鸟瞰曙光城的风光。然而泰华却摇了摇头,说你大可以尝试最无厘头的想象力。

于是白典又努力尝试了几次,从飞船发射台猜到洗浴中心,而正确答案在电梯门开启的一瞬间告诉了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无厘头。

第一区主城公所大楼的顶部,是一间寺庙。

其实“寺庙”这个词严格说起来也并不准确。眼前的室内空间带有明显的东方宗教特征——华丽繁复的彩绘屋顶,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金色璎珞与幢幡,以及摆放在地上供人拜祭时使用的蒲团。但是另一方面,它又同时糅合了不少西方的宗教元素——高大的烛台、吊灯、彩绘玻璃窗, 以及角落中安静的大理石雕塑。

泰华小声告诉白典,这里是第三自然的“圣所”,是“神圣宗教”的礼拜场地。这是一种诞生于大流浪时期的年轻宗教,是多种宗教在狭小的星舰中碰撞融合而出的产物。流浪的旅程太过漫长,那些歧视、仇恨、吞并和篡改逐渐淡去,人们只知道面对浩瀚的宇宙、不知在何处的目的地以及虚幻的梦海世界,他们需要一种新的宗教来麻醉疲惫且不安的灵魂。

时至今日, 根据最新的调查数据显示,www.youxs.org“神圣宗教”。而无论拥有什么信仰, 每一位完成入籍注册的新人都能在圣所获得一次免费的“洗礼”仪式。

很少有人会对此表示拒绝——因为圣所的神职人员们同时也是高明的向导,洗礼本身就是一次精神疏导。而且圣所的等级越高, 神职向导的疏导手法越是高明。到了区一级的层面上,单就疏导能力而言, 神官或许已经和一级向导不相上下。

距离陶月江上一次为白典进行精神疏导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中间发生了糟糕的东极岛事件,白典的精神领域外围早就堆积了不少精神垃圾,正好趁这个机会做些清理。

泰华早就做好了预约,洗礼仪式定在圣所的小礼拜堂内进行。当白典进入现场时,神官还没有到来。而他的注意力几乎立刻就被供奉在前方祭坛上的那尊雪花石雕塑给吸引了。

那是一尊美丽到能够让人暂时停止呼吸的雕像。通体雪白无暇的岩石被雕造成一位双手合十静默肃立的美男子形象。他微微低着头,半开合的眼眸仿佛正从高处凝视着跪在他脚前的祈祷者。他的瞳眸是湛蓝色的宝石,就像上午十点花港城海上的晴空。而这一抹醉人的蓝色往下流淌,凝固在眼眶里,又滑落在雕像的脸颊上,变成了将坠未坠的泪珠。

慈悲是无数宗教共同的主题。然而很少有哪一尊寓意“慈悲”的雕像能像眼前这尊一样,唤起白典内心深处的共鸣。

但是更让白典在意的是雕像身上那件用金箔镶嵌的华丽长袍。无论款式还是纹样,都和卫长庚衣橱里的那件长袍颇为相似——当然,更加繁复华丽。

觉察到了他不同寻常的关注,泰华压低了声音为他解释。

“这位是第一区的传奇,阿梨沙大人。应该说他是第三自然最受人敬仰的精神领袖,如果你早来五年,或许还能接受他本人的洗礼,不过……”

说到这里,就听见一阵璎珞声响从小礼拜堂的门外传来。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原来是洗礼神官领着几位侍童走了进来。

洗礼的过程本身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也许是因为星际时代水资源匮乏,连浸浴的步骤都省略了。白典跪在阿梨沙的雕像前,让神官将一种特殊的油膏涂抹在自己的后颈腺体处,几秒钟后,奇异的清凉畅快感油然而生。

一呼一吸之间,白典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精神领域。但却是双脚离地,悬浮在半空之中。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开始不断升高,顶着强风和阵雨,穿过云层。他脚下的大地逐渐卷曲,最终收缩成为一颗明亮的蓝色星球。

那不是地球,没有白典曾经熟稔于心的大陆轮廓。它巨大而陌生,至少一半的陆地呈现出荒芜的土黄色。而绿色只存在于几片大陆的边缘地带。

这就是三百多年来人类一直致力于改造的星球,第三自然。虽然花港城繁花似锦、虽然曙光城高楼林立,可站在宇宙之上向下俯瞰,人类三百年的造物,又算得上什么?

白典脚下的星球在他的沉默中继续转动着,忽然间一座孤悬海外的小岛映入了他的视线。那座岛屿的大部分都是积雪,只有几抹隐约的绿色,淡得仿佛是盯着看久了产生出的幻觉。

但是白典知道那不是幻觉,在那座常年冰封的岛上,最寒冷的冬季已经过去。虽然真正的春天要在五月才会到来,但已经有先行的植物迫不及待地绽放出了鲜活的生命。

而最重要的是,就在那座小小的岛屿上还有一个人正在等他回去。

白典睁开了眼睛。

洗礼仪式结束,神官向白典表达了一番祝福之后离去。在门外等待的泰华进来告诉了白典一个好消息:公所已经完成了他在梦海世界里的财产清算,并按照一定的汇率比例将这笔钱转换为荣誉点打进了白典的私人账户。又因为白典在梦海世界的职业是警察,属于公益性质角色,还特别发放了一笔一次性奖励。

“你打算怎么花?”

泰华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不如再多留几天,我带你在第一区其它地方溜达溜达,怎么样?”

“谢谢,希望下次有机会。”

白典已经打定了主意:“我想回东极岛了,你说过最快黄昏的时候就能到的,对吗。”

“如果你坚持要走的话,没有问题。”

泰华走到一旁向努斯低语了几句,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一个小时之后,曙光城第二机场。一架轻型私人飞行器平稳升空,载着唯一的乘客向着北面飞去。

与此同时,在停机坪上目送飞行器远去的泰华拨通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他回去了,刚出发。从曙光城走的,应该两个小时就到岛上。”

“这么快?”

卫长庚刚从浴室里出来,抓起毛巾擦拭滴水的头发,目光落在有些杂乱的房间里。有点发愁、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我真诚地挽留过了,但是没用。”

泰华竭力证明自己是一位合格的东道主:“他从圣所出来之后就说要回去,应该是被那套古里古怪的仪式弄得不自在了吧。”

“他在哪儿洗的礼。小礼拜堂?”

“地方不是你定的吗?”

“那他有没有什么反应?比如……提出什么问题?”

“没什么特别的,倒是盯着阿梨沙大人的圣像看了好一阵子,感觉像是被迷住了……不过这也算不上不奇怪吧,那可是顶尖的艺术品。”

“是么?”

卫长庚将目光移向衣橱里那件精致的神官袍,又闭上眼睛,揉了揉头发。

“这两天辛苦你了,下次请你喝酒。”

信号那头的泰华发出了无奈的笑声。

“还下次呢?前辈!咱们最后一次见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我们都怀疑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窝在那座岛上,不出来了。”

“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现在……谁知道呢。”

卫长庚也跟着笑了起来。

“最多再过几个月,道德委员会的人就会撤离,我恐怕也得跟着一道滚蛋了。希望这些年花港城的酒价没有涨得太离谱。”

“这个嘛,白典很快就会告诉你了。出发之前他在机场里采购了不少礼物。如果你想重新了解外面的世界,他一定会是最合适不错的向导了。”

“我知道。”

卫长庚从衣橱里取出了刚才远程参加仪式的西服,“我当然知道。”

“听起来你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在跟我聊天上了。”

泰华也走向自己的座驾:“不过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和你说。”

“有话快说。”

卫长庚整理着衬衣。

“白典遇事冷静很有头脑,而且他的能力…也很特别,如果好好栽培前途不可限量。他本人也有这方面的意愿。但是前辈,你能满足他么?能给他继续发展的空间吗?不能的话就寄养吧。刺云是个很不错的平台。”

“没这个必要。”

卫长庚的声音因为叼着领带听上去有些模糊:“这几天我想过了,关于小白,也关于我自己。既然我正式成为了他的监护人,那我就该承担起责任。”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等待信号那一头的回应,穿上外套走出门去。

从曙光机场起飞两个半小时之后,飞行器平稳地降落在了银白色的岛屿上。熟悉的夜晚已经笼罩了这里,海岸线变得模糊不清,岸边的码头似乎也陷入了沉睡——事实上仍有许多机器人正在黑暗中工作,但光明是属于人类的,它们并不需要。

白典拖着不再鼓噪的行李箱走出狭窄的到达通道,在重新踏上大地的同时,微咸冰凉的海风迎面吹来。尽管已经换回了冬装,白典还是打了几个寒战。

他熟悉这种寒冷,在昏暗中比什么都能够提醒他:这里就是冷酷又迷人的“家乡”。

从码头到哨塔还有好一段路程,夜晚没有摆渡车来往,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徒步才能返回那座荒野中的城堡。

但是且慢……白典的脚步突然停下了。因为他面前的雪地突然间亮如白昼,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那是码头的灯光,专门为了晚归的人而点亮。

“刚才码头的照明线路出了点问题,我跑开了一小会儿,还好没有错过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光亮中浮现出来,带着一分戏谑、三分笑意,以及更多更多的温暖。

白典睁大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还没来得及聚焦,面前忽然刮来了一阵夹杂着雪尘的冷风,紧接着一个热乎乎、毛茸茸的大家伙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猫猫!”

他跟着狞猫一起滚在松软的雪地上,听着大猫愉悦的呼噜声,跟着一起幸福大笑。

等他撸够了猫,卫长庚也从光亮里走到了白典面前。

“欢迎回家。”

他向着白典张开了双臂。

“……我回来了!”

白典起身飞扑过去,与卫长庚紧紧相拥。

第058章 野爹野妈上线

从码头回到哨塔已是夜里八点左右。卫长庚将雪鹞停进车库, 让白典先回房间洗漱。白典领着狞猫先行一步,却恰好在A-1号楼的门口撞见了那个名叫塔夫的自媒体人。

“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方依旧行了一个脱帽礼:“外面的世界难道没能吸引到你?”

“外面的世界非常精彩,让我大开眼界。”

因为心情不错, 所以白典决定多说几句:“但我还是决定回来。”

“为什么?这不矛盾吗?”

“不矛盾。世界很精彩,可我想要的是探索,而不是流浪。”

说完这句话, 他向塔夫点点头,径自进入了生活区建筑物的内部。

回到房间之后,白典首先简单查看了一下四周,确认自己不在家的这两天卫长庚的内务工作还算可以。然后他进了浴室,洗去奔波劳顿的疲乏,顺便试试泰华推荐给他的洗发护发套装到底好不好用。

等他洗完澡回到房间里,卫长庚也已经坐在了书桌边的椅子上,一抬头就朝白典露出堪称灿烂的笑容。

“回来就回来, 还买这么多东西。出去一趟突然就发财了?”

他指的是摆放在地板上的那一大堆礼物,其中有给卫长庚买的衣服和鞋,一大袋子花港和曙光城的特产零食,给狞猫的玩具……甚至还有一套床上用品。

“这些都是我的银行首付,你不知道我存了几年。”

提起这个,白典还有点心疼,却也释然。

“不过反正也用不着了, 这里地广人稀,房子应该不赚钱。”

“像样的房子还是挺贵的。”

卫长庚拆开一个玩具递给狞猫, 猫儿一口叼走抱在怀里疯玩起来。

“说说呗,这次出去遇上什么新鲜事了?”

“新鲜事挺多的, 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白典放下擦头发的毛巾,拉了拉身上的浴袍坐到床上, 抬眼看向卫长庚。

从他的视线里品味出了认真,卫长庚同样调整了坐姿,示意他随时可以开口说话。

“我想读哨兵向导学校。”

白典直奔主题:“但按照招生简章上的说法,首先必须要经过监护人的同意。”

“我同意。”

卫长庚点头:“你尽管去读,学费我来出。”

白典嘀咕:“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想读书?”

卫长庚瞥见他头发上的水滴落在床单上,开始帮他擦头。

“想读书还需要理由?是被刺云那几个小子给刺激了吧?”

“也不完全是。”

白典放松身体,跟着卫长庚的动作轻轻晃动。

“最主要还是你不好好教我,我出去多学一点是一点,说不定以后还能倒过来帮助你。”

“我可没那么指望过。为你自己去学习,别老是考虑我,我好得很。”

白典点点头,跳过这个话题:“那选哪所学校?”

“你说了算。”

“我才刚来没多久,怎么知道那座学校更适合我?我们那儿的监护人会帮忙参谋的。”

“那你觉得我像是懂行的人吗?”

“……”说真的,还真不像。

白典叹了口气:“你的母校是哪儿?”

“社会大学啊。哨向学校的正规军毕业就有五级了,我才八级。”

气氛正好,有些话自然而然就从嘴里溜了出来。

“哪边的社会大学啊?”

卫长庚的心情倒也不错。

“在庙里打过工。”

白典从毛巾中间露出一只眼睛来观察他。

“你是和尚?”

卫长庚失笑:“今天替你洗礼的是和尚?”

“好好说话不行吗?那叫神官!你以前也是神官?”

“我是哨兵,哪有哨兵做神官的?要不要让我给你疏导一个?”

像是为了说明自己的决心,卫长庚拿着毛巾的手照着白典的后脖子一揉。

白典只觉得一阵酥麻沿着脊椎通天达地,传到腰椎的时候整个人突然一软,瘫倒在了床上。

而卫长庚还托着他的脖子,于是也一同摔了下去,两个人以暧昧的姿势叠在了一起。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面孔,甚至还有同样濡湿的长发和散乱的浴袍……卫长庚几乎立刻就想起了那天他跟赝品白典也摔过这么一回。但是此时此刻,他面前的这张脸上再没有矫揉造作的恶心表情,反而因为过度的惊讶而陷入了呆滞状态。

……真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

卫长庚伸手轻轻弹了弹白典的鼻尖。

小兔子陡然回过神来:“我……我刚才怎么了?!”

“你还问我?想想你干过什么好事吧!”

卫长庚趁机翻起了旧账:“你在训练副本里做过什么?”

“……”

白典当然记得,他用线香烫了腺体。

“可那不是在梦海里吗?”

“梦海又怎么了?刺激是一样的。”

卫长庚把人扶起来,难得严肃地进行教育:“还有上一次,你拿声波发生器直接往脖子上怼,忘了吗?”

白典顿时心虚起来:“……所以我刚才那是后遗症?”

“你说呢?要是当向导这么简单,掐一掐腺体就能大显神威,那还要学校干什么?人手一个烟头不就好了。”

“所以如果我一直这么做,会怎么样?”

“刚开始,你的腺体会变得越来越敏感,稍稍一点刺激就会产生强烈反应。当你养成必须依赖这种刺激才能发挥能力的时候,腺体会因为过度刺激而发生衰竭,敏感度直降为0,然后就是坏死、溃烂,严重的甚至直接暴露出颈椎。”

白典头皮一阵发麻:“……你在吓唬我吧?“

“没关系,你可以试试,反正不会死。只不过治疗过程会让你生不如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典也不是个铁头娃,乖乖点头表示下不为例。两个人又胡乱闲扯了几句,旅途劳顿的白典很快打起了呵欠。卫长庚摸摸他的头发让他先睡,自己则借口还要做些例行巡查,独自一人离开了房间。

为了节省电力,生活区的走廊上没有开灯,但这影响不了视力超群的哨兵。卫长庚独自来到能够仰望星空的连廊上,席地而坐。

“出来出来,全都出来。”

他对着虚空说道。

虽然走廊上依旧更深夜静,但是从卫长庚的视角来看,对面的玻璃窗已经变成了一面由十多个小格拼成的大屏幕。每一小格都是一幅独立的视频画面,正陆续连接上不同的人物。

卫长庚冲着这些人挥了挥手,开门见山直抒胸臆。

“我家小孩要上学,哪一所比较好?”

信号那边的人顿时一阵骚动。

“老卫居然说话了?”

“老卫开始养崽子了?”

上面这两位是没参与过深海渔场深夜直播的。

“小白点儿要上学?他不是还跟着老卫在东极岛钓鱼吗?”

“害,你多久没看新闻了?小白点儿都成名人了,自己搜东极岛。”

这两位是深夜直播的参与者。

等到众人七嘴八舌地暖过场子,卫长庚这才示意努斯开启全员禁言,安静听自己说话。

“我说真的,他是个向导,还挺有天赋的,目前看来可以复制其他人的能力并加以利用。精神动物还不明确,但应该是水生系的。你们给我出出主意。”

说完又解除了禁言。

“我作证,白典是个好苗子。”

说话的人正是泰华,他看起来像在泡吧,身后灯红酒绿。

“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如此评价的人是画军,他没有露脸,但声音听上去平和温柔。

“复制别人的能力?这不是阿梨沙的……”

这人不知为什么,话说了一半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接着摸摸鼻子假装无事发生。

卫长庚有没有理会他,径直提出自己的问题。

“你们几个的母校怎么样?有没有想要主动推荐的?别藏着掖着了,选中有奖哈!”

泰华首先抛砖引玉:“我的母校就算了,哨兵学院还挺强的,向导就不推荐了,纯属骗学费。”

接着有人跟上:“我的还行,就是太教条主义,死记硬背的东西太多。毕了业不太好融入社会。”

“我母校很不错,而且向导基本上没毕业就会被绑定,假学校真月老祠可不是浪得虚名!”

“明明是我母校更好,去看看富豪榜上有名的哨兵有多少都是我们学校出来的,吓死你们!”

“……”

看着再度吵闹起来的视频会议,卫长庚揉了揉太阳穴。

“不需要会赚钱,不需要包办工作和对象,也不要死记硬背的……就是那种能够好好教人读书,老师和学生都是没什么坏心眼的学校。”

“水晶塔吧。”

没有露脸的画军温和提议:“连续二十年排名第一的学府,应该值得信赖。”

卫长庚表示自己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选项。

“水晶塔当然好,可就是门槛太高。多少人准备了几年都未必能通过招生考试。说实话,我不认为现在的小白比得过他们。”

“不试试怎么知道?”

画军倒很坚持:“我为水晶塔的招生设计过梦海副本。和很多人以为的不一样,它测试得不仅仅是考生的精神力水平和能力类型。如果白典真是个人才,我相信水晶塔的考官绝不会让明珠蒙尘。”

“承你吉言了。”

卫长庚显然对于画军颇为尊重,连对话的语气都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我明天就和小白提。”

画军又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做推荐人。”

卫长庚也不推辞:“那就要麻烦你了,感谢。”

画军淡然:“举手之劳,我和他也算有缘。”

这时又有别的人插嘴进来:“不过水晶塔今年的招生截止日期快到了,距离第一轮面试也没几天了。”

“就当试试水吧。”

卫长庚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不行的话,还有明年呢。”

第059章 卫长庚自曝

第二天一大清早, 白典起床时卫长庚还在呼呼大睡。床边地上掉着几张纸,上面是手写的表格,密密麻麻填满了第三自然各种哨向学校的名称、地点、特色以及评价, 甚至连哪座食堂比较好吃这种小事都没落下。

白典这才隐约明白卫长庚昨晚出门是去干了什么。他感激地将表格收进怀里,悄悄出了门,来到不远处的连廊里, 借着天光坐下来仔细研读。

别看卫长庚平日里不修边幅,字倒是写得一等一的漂亮,资料搜集更是简练扼要。有了这份高浓缩的表格,白典很快就对第三自然的教育体系有了大致了解,甚至还初步锁定了几所心仪的院校。

第三自然的四个大区共有哨向学校五十多所,经过联盟认证的“一流学府”有13座。其中,水晶塔是建立在第一区的老牌哨向学校,它的前身是第一座正式研究“哨兵向导现象”的高等学府。许多如今耳熟能详的词汇, 比如“向导素”、“腺体”,以及初代的哨兵和向导,都是从这座历史悠久的学府中走出来的。

时至今日,哨向学校百花齐放,水晶塔虽然早已不再鹤立鸡群,但依旧是首屈一指的豪门名校。最近几年联盟冠军赛的全明星阵容里,总有一两位毕业于水晶塔的成员。比如白典颇为关注的卷丹, 也是水晶塔的优秀毕业生。

不仅如此,水晶塔距离东极岛的距离也不太远, 飞行器只需要一小时,就连坐船也只需要半天时间, 很方便时不时回东极岛上看看。

是的,白典忽然意识到了非常关键的一点:上学就意味着要长期离开东极岛、离开卫长庚, 进入全新的世界,结识全新的人群。

如果获得世界的前提是失去卫长庚,这样做值得吗?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那个害他烦恼的家伙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身旁。

“做好决定没有?速战速决还赶得上今年的招生季,错过就得等明年了。”

白典抬头看了卫长庚一眼,提出一个反问。

“如果我出去读书了,你有什么打算?一个人留在岛上?”

“谁知道呢,我觉得留下来挺不错的,可是联盟应该会撵人吧。”

卫长庚揉着睡乱了的头发,干脆也坐到了白典的身旁。

“怎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要不你先想想将来要去哪座城市定居,我再在那附近选个学校?”

白典低头看着地板:“这样子以后我们还能有个照应。”

“那可不行,古有孟母为儿三迁,你们那个年代不也是先考虑上哪所学校,再倾家荡产去买学区房吗。”

卫长庚强烈反对:“你给我认真选,否则我可不负责学费!”

“可我不想离开你太远!”

白典脖子一梗、脸颊一红,好歹是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我就是这么幼稚,你随便嘲笑!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家,又要出去上学,想离家近一点也没错吧?!”

卫长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剖白给震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哑然失笑。

“先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表格里的这些学校,你最想上哪一座?”

“……水晶塔。”

白典被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搞得有点羞耻,红着耳朵乖乖回答。

“不错不错,英雄所见略同。”

卫长庚揉揉他的脑袋表示赞同。

“不过水晶塔新一届的招生报名这周四就结束了。三周后的面试笔试,淘汰率超级高,那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啊……那还是算了。”

白典正准备打退堂鼓,辅脑却接收到了来自卫长庚的空白报名表。

\”不能算了!死马当活马医一次呗,万一考上了呢?就算考不上,多积累一点经验也是好的。”

卫长庚说得好有道理,白典竟然有点心动了。

报名的表格冗长,正反十面,需要填写的内容足有四五十项。而且几乎每一项都让白典感到为难。

【考生监护人姓名、身份、等级、学历、就职哨塔、奖惩记录】

【卫长庚,哨兵、八级、没读过书、无哨塔、在东极岛禁闭五年】

【考生姓名、基础等级、实习经验、精神动物、奖惩记录】

【白典,无等级、无经验、无精神动物、无奖惩记录】

这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

呸!白典恶狠狠地警告自己,千万不能被卫长庚的伦理哏带进阴沟里。

总而言之,以上这些内容虽然丢脸,但好歹也算是能够完成;可是接下去的内容却有点为难了。

【推荐人】

“就是需要一个足够有地位的人作为担保的意思?这不摆明了拼资源吗?”

白典心里嘀咕着,一边在认识的几个人里思考了一圈。

最有地位的莫过于花港城刺云哨塔的首席向导和次席哨兵,但是一个性格冷淡,另一个又热情过了头。

白典和他们都不太熟悉,就算真愿意帮忙推荐,欠下的人情债也需要卫长庚来还。

没必要、真没必要,考不考得上还是个问题。

接下来,白典想到了除去卫长庚之外,自己在第三自然唯一的朋友。

得知白典准备报考水晶塔的时候,远在第三区联盟总部的蓝时雨反应倒很平静。

“帮你推荐肯定没问题。只是我一个二级向导,夹在一堆一级和特级的推荐人之间,肯定不够格……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水晶塔的报名表,除了考生名字之外其他地方全都空着,也是有可能被录取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前提是只要你足够强。”

“那你觉得我强吗?”

“能全须全尾地待在东极岛上,作为一个新人你不弱了。当然,跟那些备考狂人比,可能还真不够格。不过相信卫长庚吧,如果你是一块金子,他总有办法让别人看到你的闪光点。”

“这样我岂不是又得依靠卫长庚?”白典嘀咕。

“你在想什么啊?他可是你的监护人,不就是让你依靠的吗?”

蓝时雨发出一串嗤笑:“我要是你,早把老卫一人八吃,消化得干干净净的了。”

“可我不习惯。”

白典苦笑:“这世上哪有单方面的付出没有回报的事?听说有些爸妈会这样做,反正我没遇到过。”

“那你不想试试?把卫长庚想象成你亲爹,毫无顾忌地依赖他,理所当然地向他寻求帮助。我敢保证,你的生活一定会快乐加倍。”

“这太奇怪了,我做不到!”

白典不假思索地摇头:“人和人之间还是应该互惠互利,否则我于心不安。”

“我明白了,你希望和他保持对等的成年人关系。”

信号那头的青年轻抚着自家狐狸的脑袋。

“不过现在的你除了帮他做点杂事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价值吧?你不觉得这样更危险?毕竟一个贵点儿的AI就能代替你了。”

“所以我应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用。”

白典若有所思:“如果我是个更好的向导的话……”

“这样想就对了。”

蓝时雨轻轻鼓了几下掌:“我觉得老卫应该会感谢我的。不说了,我要去问他要红包了。”

这天后来,白典将报名表交给了卫长庚,请他帮忙完成最后的确认。卫长庚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最后平淡地否决了【推荐人】一栏的人选。

“道德委员会的工作挺忙的,推荐的事就别找老蓝了。有人主动请缨,我就自作主张替你定下了。”

居然还有人主动要求当推荐人?白典也是完全没有想到。

“是刺云的人吗?不会是陶首席吧?难道是泰华?”

“是画军。还记得吗?那天在深海渔场。”

“是他?可我只跟他远程聊过几句而已。”

“那可是特级向导,有些直觉上的事,我们是不会明白的。”

卫长庚揉揉白典的头发让他安心:“他跟我关系很铁,你不用有负担,把对我的感恩默记在心就好了。”

白典顶着一头被他撸得乱糟糟的头发,抬眼瞪着他:“你一个八级哨兵,怎么会连着认识两个特级向导?你不对劲……”

“我不对劲的地方还多着呢。”

卫长庚突然附耳过来:“其实我是第三自然有史以来的最强哨兵,画军和陶月江都是我的辅助……你信吗?”

“我信。”

白典眼睛一瞬不瞬。

“那你真好骗。”

卫长庚勾勾嘴角,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推荐信我帮你寄出去,考试资料传到你的辅脑上,这几天其他事就别做了,给我专心应考。”

说话间,白典的辅脑就接收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资料包。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多了吧?距离笔试还剩几天?”

“距离笔试开始还剩五天,不过我们要提前一天出发,所以差不多四天吧。”

“那没戏了。”

白典一下子撂倒:“四天记住这么多东西?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真记不住。”

“谁让你死记硬背了?”

卫长庚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跟我回房间,这次我包教包会。”

卫长庚所谓的“包教包会”当然并不是传统教学,甚至也不是他亲自上阵——他将白典带回房间,坐到那台型号老旧的梦之茧里,然后连接上脑机借口。

几秒钟后,白典发现自己进入了一间图书馆,高大的书架从他眼前一直向着远处延伸,似乎看不见尽头。而他的右手边则是一张书桌,背靠落地玻璃大窗。窗外阳光明媚、落叶缤纷,却是一派秋日恬静的风景。

“这里就是你的自习室。在这里你拥有比四天多得多的时间。”

卫长庚的声音在白典耳边响了起来:“看见桌上那杯奶茶了吗?拿起来,喝一口。”

白典的确看到了一个漂亮的纸杯,但内容物显然不是奶茶那么简单。

“里面是什么?”

“提高大脑活跃度的药物,很贵的,能帮你记住更多的东西。”

这不就是未来的脑●金吗?白典半信半疑地拿起来喝了一口,还真是奶茶口味,甚至还带珍珠。

可当他咬开珍珠的一瞬间,一种怪异的酸涩浆液突然在口腔里迸开。而当酸涩转变为甜味时,白典感觉到自己大脑里那个自言自语的声音骤然加快了。

“这是什么、味道好奇怪、我的脑袋怎么了、这就是药物的作用、好奇怪、等等、太快了吧、身体要跟不上了、我该说什么、脑袋里好乱……”

以上这一连串的疑惑,几乎在半秒钟的时间里接连浮现在白典的脑海中。还没等他组织好询问的语言,卫长庚就心有灵犀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去看书吧,你会有惊喜的。”

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白典随手拿起了摆放在书桌上的《向导通识》。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第一页上所有的文字几乎在同一时刻映入了他的视野,而他竟然全都看懂了。

这不是一目十行,这是一目一整页啊……

第060章 恋爱元年

接下来的四天, 白典没日没夜地泡在“秘密图书馆”里 。短短的96个小时被他拉长成了三个礼拜的漫长体验。又因为有了那杯特殊奶茶的助力,这三个礼拜中,他的学习效率甚至达到普通学生的四到五倍。

但是这种高强度的学习模式绝不是完美的——到了第四天中午, 白典突然脑袋发晕,视力模糊,脸色也白上加白, 就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当他第三次拿不稳筷子掉在地上,卫长庚摸了摸他的额头,严肃命令他立刻回屋睡觉。

好在该学的都已经学完了,余下的只能是听天由命。白典喝下卫长庚亲手煮的柠檬草枸杞汤,独占床铺恶补了一觉,等到满血满状态重新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早六点。

水晶塔的入学考试统一安排在校内进行。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今天赶到学校所在的平湖城,先找个地方住下, 熟悉学校附近的情况,等第二天再正式进入考场。

是的,这一次卫长庚决定亲自带白典离开东极岛了。

虽然很想知道那个连入籍仪式都拒不出席的卫长庚为什么会突然转了性,但白典更害怕过分深究,破坏了彼此间的和谐快乐。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暂时搁置好奇,先好好享受这段注定不平凡的旅行。

短短一小时的飞航过后, 飞行器降落在了平湖城际机场。

与四季如春的花港城不同,平湖城是一座低调朴实的内陆小城。三面环山, 只有东面一条蜿蜒的出城道路。但是这座本该与世隔绝的小小城镇,却因为一座高等学府而焕发出了旺盛的生命力。

出发之前, 白典让努斯帮忙查询了平湖城的旅游攻略,知道这座城市傍依着湖泊而建, 山光水色风景优美。城虽小,但贵在精致,有很多值得打卡的地点。

然而刚下飞机、还没出机场,他就觉得“旅游”这件事八成是没希望了。

人人人,好多人。

好端端的一座机场拥挤得就像双十一大减价时候的卖场。到处都是白典这样赶来参加招生考试的年轻人。他们穿着各种花里胡哨的特色服装,脚边跟着五颜六色的行李箱,有些人的肩膀上甚至还蹲着精神动物。

哨塔位于城市的另一端,必须借助交通工具才能到达。可是在岛上自闭了五年的卫长庚忘了租车,而出租车候车处和打车软件全都大排长龙。最后,他们不得不走了好一段路才搭上通往水晶塔的地下铁。

虽然地铁是12站路一口气直达,但整座城市的风光也因此被彻彻底底地错过了。

白典有些扫兴,却也不忍责怪卫长庚,反而默默地提醒自己,要多多留意接下来的行程。

地铁到站后,看着一同涌出的人潮,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说,这里人这么多……”

他不安地看向卫长庚:“那个、今晚住的地方……”

卫长庚半张着嘴,脚步也同时定住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几秒钟,白典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你压根就没定房……是不是?”

卫长庚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努力保持镇定。

“急什么,一看就没见过大场面,你等着!”

说着,他走出车厢,找了个还算安静的角落对着努斯发号施令。

白典站在不远处旁观,只见卫长庚的脸色从笃定到怀疑,接着又变成愤怒、紧张、直至泄气,最后神色凝重地缓慢点头。

他猜测订房的事不太顺利,可是走回到他面前的卫长庚看起来依旧游刃有余。

“是难定了点,不过我出手没什么事搞不定的,走吧!”

“……你确定?”

白典半信半疑,却还是决定给卫长庚一次机会。

出了地铁站,不再需要努斯的导航,他们跟着人流的方向行走,很快看见了那座令无数人魂牵梦萦的高等学府。

水晶塔的建筑材料不是水晶,但它的确与塔有关——更确切地说,它的标志性建筑是几座高耸的中古塔楼。

没有人说得清塔楼原本的用途是什么,但所有人都认为它们应该就是“哨塔”的最初原型。

在距离校门大约十米的地方,白典的辅脑收到了一则消息广播:直到明天上午九点为止,整座水晶塔都对外封闭,擅自闯入的考生将会被直接取消参赛资格。

不过眼下依旧有大量考生聚集在校门附近——这里有一处不大的高台,只要站上去,就能和远处的哨塔合影留念。

想着自己已经错过了城里的风景,明天说不定还是个一轮游,白典也忍不住心动起来,最后排了五分钟的队伍,留下一张手托哨塔的游客照。

照完照片,他又依依不舍地围着校园的外墙走了几百米,直到卫长庚拽着他的胳膊,将他带进了一条小巷,说什么“预定的酒店就在这附近”。

这之后他们就在陋巷里转悠了几圈,最后在一座路过三次都没正眼瞧过的小破楼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

白典指着一楼那间烟熏火燎的烧烤铺,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二楼开了一个大洞的玻璃窗。

“地址没错,可这上面写得是丽都酒店,照片看上去也很新……”

卫长庚挠了挠脑袋,显然也有些意外:“努斯,怎么回事?”

AI十分平静地反问卫长庚:“请问是否要向平台投诉。”

“算了,还要住呢。”

白典摇摇头,提起行李箱,朝着烧烤铺边上的狭窄楼道走去。

生活经历决定了白典是个不怎么讲究的人,可他也没有想过时隔十多年之后、甚至换了一个世界,竟然还有机会重新回到这么破败的环境。

酒店是肯定名不符实的,眼前的房间甚至连“招待所”都算不上——破旧的木门上布满了涂鸦和小广告贴纸,猫眼只剩下一个窟窿,可以直接望见对面的窗户。

卫长庚脸色一沉:“我们走,这地方不能住。”

“别啊。”

白典倒觉得没什么:“不是已经定不到别的旅馆了吗?退了这里总不能住到桥洞底下去吧……倒也不是不能。”

“想什么呢,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睡一个好觉。”

卫长庚苦笑:“也许我可以在城里找个远房朋友,让他给你一张柔软干净的床铺。”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建议,可白典反倒犹豫起来——他不希望卫长庚再多欠下几笔人情债。

在白典的坚持下,卫长庚还是打开了那扇惨不忍睹的木门。也许是因为没报什么期望,状况反而比他们以为的要好一些。东西虽然老旧,但是齐全、也比较干净。

两个人简单一合计,最后还是决定安顿下来,尽量免除不必要的奔波劳碌。

考试前夜虽然需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很有难度。白典学过一点心理学,知道几个安抚情绪的办法。可他逐一尝试了,并没有哪个真正见了效果。

他原本想要起床出去走走,却又不想吵醒卫长庚害他替自己操心,于是只有保持着侧卧的姿态,望着窗户出神。

这间屋子没有窗帘,只在玻璃上贴了一层磨砂薄膜权且发挥隐私作用。也正因此,此刻的白典能够朦朦胧胧地看见一点外面的景物。

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因为外头正是一团漆黑的深夜,而黑暗的高处亮着两点白光,正是远处水晶塔顶的信号灯。

虽然不知道那些塔被建造出来的真实作用,但是白典觉得它们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灯塔,为在海中、山中,或者是更加遥远的宇宙太空中的迷途之人指明方向。

现在,它也成了白典的灯塔。虽然隔着一层窗户看不清楚那团灯光的本质,但白典仍不可避免地被它吸引。

那不是昆虫的趋光性,而是人类对于陆地、对于群居生活的一种本能向往。

在东极岛备考的这些天里,白典几乎天天都盼望着这束光的出现。然而眼下水晶塔已经触手可及,可他却反而踯躅起来。

为什么比起紧张兴奋,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更多的还是忐忑和焦虑?白典轻轻叹息。

“还没睡?想什么呢。”

另一张床上的卫长庚低声发问。

“没想什么。”

吵醒了对方,白典不太好意思:“我没事,就是有点失眠,正在调整。”

“明天考试没什么的,不用太担心。水晶塔其实更看重个人素质。”

卫长庚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地安抚他:“考不上也证明不了什么,你还小,一般人都要准备个一两年才敢报名。”

白典一怔——卫长庚并没有说中他失眠的原因,却诡异地给出了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

准备一两年再去考试,这意味着既没有放弃灯塔的指引,又不必立刻改变自己此刻的处境。虽然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光是设想着这样的可能性,白典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变得轻松了。

可这为什么?是“大战”之前的逃避心理在作祟吗?

白典自认并不怯懦,从小到大各种考试也从没怯过场。今晚的这种情况实在太过特殊,以至于他不得不试着用排除法来分析问题。

不想改变现状,是为了留住什么?

东极岛?不对,虽然岛上的风景美丽,但总体而言还是破落苦寒之地,更不用说还出了那么多命案。去哪儿都比留在岛上要强。

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处境?更不可能了。白典做梦都想摆脱小白的身份。尤其是在经历过训练副本之后,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变成合格甚至优秀的向导了。

那就是……不想离开卫长庚?

白典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可这样一来事情不就变得更加奇怪了吗?

因为雏鸟的印随情结?

不对,雏鸟心态伴随着的总是掠夺和占有,自己显然没有这种想法。况且,对于人类而言,指向抚养人的心理依恋总会随着成长而减弱,并最终替换成指向爱人的另一种依恋……

另一种依恋?白典心里咯噔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卫长庚产生了一些莫名的心思。

过去的这两个月,这种心思隐藏在各种新鲜古怪的体验中,并不明显。而在这个难眠的、简陋的夜晚,它反而清晰地浮出了水面。

可怕,太可怕了……

尤其还是在明天就要考试的这种节骨眼上。

他警告自己封闭这个问题不许多想,然后故意夸张地打了一个呵欠翻过身去,既不看远处的灯塔也不去看近处的卫长庚。

这天晚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反正睡眠质量也不是太好。以至于第二天一早不需要闹钟他就睁开了眼睛,对着镜子欣赏着新获得的硕大黑眼圈。

早餐和昨晚的晚餐一样,都是由外卖机器人送来的。寡淡无味、含水量低,美其名曰“平湖城历史悠久的考生状元餐”。白典生无可恋地吃了几口,病恹恹地放下筷子表示要去考试。

“你没事吧?昨晚着凉了?”

卫长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白典反倒像是被他的掌心给烫着了,飞快地把脖子一缩,躲了开去。

“你不对劲。”

卫长庚眯起眼睛:“怎么回事?”

“……”

白典只给了他一串省略号和绯红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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