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百岁寿宴（四）
俞岱岩最后的几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字说出来的，眼神中饱含了愤怒与恐惧，听得在场很多人背后冒出了丝丝凉意，大致猜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俞岱岩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他们对都总镖头说要把我接上武当山救治，我虽然知道事情不妙，却动弹不了，也无法出声提醒，根本无力反抗。都总镖头把我交给了他们，他们给了都总镖头随身佩剑作为信物，外加一枚二十两金锭酬谢，都总镖头就带着龙门镖局一行人就返回了。
随后那六个人把车拉到十里偃逼问我屠龙刀的下落，我终于看清楚他们的长相装扮，两个是黄冠道人，四个是俗家人打扮，身上都携带着刀剑兵刃，个个精神饱满，看得出武功不俗。
他们的首领脸上长着一颗黑痣，痣上有三根茎毛，他问我一句屠龙刀的下落，我不答，就用大力金刚指捏碎我一节骨骼，我当时根本说不出话，全身骨骼就被他一一捏碎”，说到这里，就算性格极刚硬也不免哽咽，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其余武当六侠虽然十年前已经听到俞岱岩大致讲过事变过程，这时也忍不住都捏紧了拳头。
见到俞岱岩已经基本上把经历说清楚了，沈飞又转向了殷素素，问：“素素，你为什么要托龙门镖局护送俞三侠上武当山？而不是直接派天鹰教的人手呢”？
殷素素说：“毕竟是我们天鹰教的人伤了俞三侠，如果我们自己护送上山，张真人和武当诸侠若是盘问俞三侠是如何受的伤难以回答，万一露出破绽还会引起冲突。因此就找了龙门镖局押这趟镖。我只告诉都大锦姓殷，其他什么都没说。武当派即便盘问都大锦也问不出什么来”。
沈飞点点头，又问：“龙门镖局名垂二十年，是南方第一大镖局。向来不接五万两银子以下的镖。那次总镖头都大锦亲自领队押镖，谁都知道镖物贵重，途中各路绿林好汉难免起心下手抢夺，可是刚才俞三侠说从浙江过安徽，直到进入湖北到达武当山下数十里一直都平安无事，很是古怪，是不是你们天鹰教的手笔”？
殷素素说：“不错。我将俞三伯交托给了龙门镖局之后，自己便跟在镖队后面，道上果然有好几起人想对俞三侠下手，都给我暗中打发了，可笑都大锦如在梦中。到了武当山下，都大锦与那六个人说话，称他们‘武当六侠’，把俞三伯交给他们时，我就骑马在远处看着。
我见到都大锦没有按我的交代把人送上武当山交给张真人，我本来就不满，又见那六人跃下马来的身形步法，使的是少林派的轻功，更是疑虑，况且武当七侠情同骨肉，俞三侠身受重伤，他们该当一拥而上，立即看他伤势才是。但只一人往大车中望了一眼，余人非但并不理会，反而颇有喜色，大声呼哨，赶车而去，这可不合人情了。
我越想越觉不对，纵马追赶上去，喝问他们姓名身份，三言两语便动起手来，六人中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跟我相斗，一个道士在旁掠阵，其余四人便赶着大车走了。那瘦子手底下甚是了得，三十余合中我胜他不得，突然间那道人左手一扬，我只感臂上一麻，无声无息的便中了三枚梅花镖，手臂登时麻痒。那瘦子出言无礼，想要擒我，我还了他三枚银针，这才脱身。
我回到江南，叫人一看这梅花镖，有人识得是少林派的独门暗器，说道除非是发暗器之人的本门解药，否则毒性难除。临安府除了龙门镖局，还有谁是少林派？于是我夜入镖局，要逼他们给解药，岂知他们非但不给，还埋伏下了人马，我一进门便对我猛下毒手。
我怒火中烧，把镖局中人全部杀光，在所杀的少林僧身上也没有搜到解药，一条手臂险些废了，还是二十多天以后，我遇上了下山查探俞三伯和屠龙刀之事的翠山，翠山询问了我俞三伯的事，我除了瞒下是我和大哥暗算了俞三哥以外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他，那时翠山才帮我取镖疗毒”。
在殷素素说出杀害龙门镖局满门和少林派三僧的事时，少林众僧人人怒目而视，有几个脾气暴躁还大声喝骂了出来。沈飞不理会他们，继续问：“素素，照你这的说法，你虽然向龙门镖局托了镖，还一直暗中跟随料理不轨之徒，这趟镖明着是龙门镖局在走，暗中是你在走，是吗”？
殷素素说：“不错。我一路上更换装束，有时装作农夫，有时扮作商人，远远跟在镖队之后。我花了两千两黄金，一路之上其实只是让龙门镖局干车夫的活计，真正让他们做的，其实只是把俞三伯从武当山脚下送到山上交给张真人，并且应付张真人和武当派的盘问，只是没想到在武当山脚下出了纰漏”。
沈飞又问俞岱岩：“俞三侠，那六个劫走你的人和都大锦说话时，自称是五当六侠了吗”？
俞岱岩回答：“没有。都总镖头问对方身份时他们没有说，反问都总镖头的来意，后来言辞之间都总镖头就把他们当成了武当弟子。我当时还奇怪，都总镖头从来没有和武当派有过交往，也不认识我，他是怎么认定那六个人就是我的六位师兄弟的”？
沈飞嘴角闪过一丝冷笑，说：“素素，你没想到的不是在武当山下出了纰漏”，忽然霍地转过了身来，锐利的眼光在少林众僧脸上一一扫过，说：“你没想到的是都大锦包藏祸心，监守自盗，与少林派内外勾结，在武当山下演了一出戏，故意把俞三侠交给了少林派的人残害，逼问屠龙刀的下落，正如少林派今天上山的来意那样”！
沈飞这句话可谓石破天惊，紫霄宫外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震惊、怀疑、愤怒、不屑各种表情出现在了各派人物脸上，少林寺众僧更是惊怒交加，纷纷叫骂“胡言乱语”、“纯属污蔑”、“血口喷人”。
空闻语含愤怒地说：“阿弥陀佛！刚才张夫人直承杀害龙门镖局满门加我少林三僧七十四口。沈施主如此污蔑少林、污蔑龙门镖局，莫非是处心积虑想为张夫人的罪行开脱吗？
刚才俞三侠和张夫人所说，都大锦也只是误以为对方是武当六侠才会把俞三侠交给他们，发梅花毒镖打伤张夫人的也是一个黄冠道士，并非我少林弟子。
即便都大锦误信奸人，也不是他伤的俞三侠，顶多也只是办事不力，绝无因此就屠戳龙门镖局满门无辜被杀之理”。
沈飞心想，你说对了，我就是处心积虑往你们少林寺扣屎盆子，为殷素素开脱。冷冷一笑说：“殷素素杀上龙门镖局之时，还没有遇到张五侠，她也知道乔装改扮一番，穿成了张五侠一样以掩人耳目。你们少林寺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莫非还能光明正大？道士扮和尚须剃光头，和尚扮道上却容易得多，戴顶道冠便成。
殷素素上龙门镖局托镖时说得清楚，让他亲自护送，十天之内送到湖北襄阳府武当山上，交给武当派掌门祖师张三丰真人。都大锦办到了吗？
他把人交给张真人了吗？交给武当其他六侠了吗？交给武当派任何一个人了吗？他连武当山都没上！在山脚下连身份都没问明白就把人交给了那六个人，六个使少林轻功，少林暗器的人。
都大锦说过龙门镖局开设二十年来，官镖、盐镖、金银珠宝，再大的生意也接过，可从来没出过半点岔子。岂会出这种纰漏！你说他只是误信奸人、办事不力，不是内外勾结、监守自盗？空闻，你们少林寺莫非以为江湖上都是些三岁小孩，可以任你们愚弄吗”？
嗡！沈飞这些话一出，在场的江湖中人又是一阵大哗，开始窃窃私语了出来，言辞中多半相信了沈飞的分析，连武当七侠、殷素素、韦一笑和说不得看向少林众僧的脸色也都阴晴不定，充满了怀疑。
毕竟都大锦的行为太过离奇，殷素素托镖时把接收人说得清清楚楚，他们又是二十年接了各种贵重镖物从来没有出过岔子，这样轻易把俞岱岩交给不明身份、还是使少林武功的人。
这不是空闻说的“误信奸人、办事不力”可以说得通的，似乎沈说指控的“内外勾结、监守自盗”更加合理。而且这些人今天上山的目的大多是为了逼问屠龙刀的下落，以己度人，似乎少林寺为了屠龙刀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也是不奇怪的。
紫霄宫外今天人本来就多得捅挤，空闻的内力也不差，周围很多人的小声议论他也能听得清楚，听到很多人居然都相信了沈飞的话，怀疑是少林寺和龙门镖局内外勾结，为了得到屠龙刀残害了俞岱岩，少林寺千年声誉居然被沈飞区区几句话就摇摇欲坠，不禁脸色发白，心生恐惧。
空闻只能大声竭力撇清说：“出家人不打逛语，少林寺绝没有与龙门镖局勾结残害俞三侠。都大锦纵有疏漏，顶多退还镖金，哪怕自尽谢罪，也绝无杀尽龙门镖局满门无辜之理”。
沈飞冷笑说：“殷素素托镖时已经把三个条款提前说清，告诉他这单镖有些牵扯纠缠，事关重大，两次警告如果有差池，叫龙门镖局满门鸡犬不留。也没有逼迫都大锦，问过他这单镖接是不接，是都大锦自己应承下来的。
我南塘帮名下也有不少产业，做生意的规矩也是知道的。凡大宗交易，通常是先付订金，事成之后才钱货两清。而这单镖，还没有上路，两千两黄金的镖金就事先付清。
空闻大师知道两千两黄金是多少吗？那是够维持七千户人家一年的生计花费。接下了这单镖、应下了这样的条款、收了两千两黄金的镖金，就是签下了生死状，走了二十年的镖，这个规矩都大锦不会不知道吧？
无辜？历代律法对于重罪都有株连的条款，满门抄斩乃至夷三族，有谁会认为那些人无辜？即便无辜，又有谁会认为那些被重罪牵连而死的冤枉？
如果都大锦真的是半路遇上贼人力战不敌，被劫走了镖，那倒还真相信他只是办事不力，那两千两黄金就算是死伤镖师的抚恤，不会苛责追究。
可是都大锦就这样离奇地把俞三侠交给了不明身份的人残害，事后还向少林求援，在镖局中设下埋伏，对找上门的托镖人痛下杀手，莫非他是认为有少林撑腰，就可以肆无忌惮胡作非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