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了,你快回去,到了我会立刻给你打电话的。”蓝劭心疼地说。
白浔抹了一把糊住视线的雨水,仔仔细细帮蓝安盖好雨披,问:“你真要带他骑车过去?”
蓝劭点头:“没办法,赶时间。早知道之前就把驾照考了。”
“不会有事的。”白浔安慰起人来总是有点生硬,“安安,别催你哥。”
“嗯,我知道。”
白浔的刘海几乎全都黏在了额头上,蓝劭伸手帮忙撩上去,低声道:“抱歉,我很快就回来。”
拇指在眼尾抹了下他才收回手,摩托车轰鸣着驶入雨幕。
关上门后,白浔转身看着空荡的房屋,独处惯了的人竟感觉快要被满屋的静默吞没。
走回蓝劭房间的那一小段路头脑有些浑噩,在楼梯转角处,白浔突然停下了脚步。
墙上的照片里,一群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手捧奖杯的年轻女子,那应当是未及而立时的篮楹,美丽明艳。
可真正吸引白浔目光的,是她身边一席黑色燕尾服、手拿香槟的少年。
蓝劭和蓝辞安一左一右站在篮楹身侧,身后是他们各自的父母。
涉世未深的小公子笑容纯粹干净,雅正端方地单手背后,风度翩翩宛如中世纪里走出的骑士。
流年浪涌卷走这一切,音容依旧,故人却不再。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如今弟弟还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哥哥却被人间风尘磨成了不服管束的混不吝。
冷白的指尖水汽未干,隔着岁月的相框,在少年身上留下了一道潮湿痕迹。
——
燕然未在两人赶到前来了消息:他父母在天台的花园里找到了篮楹。
据说当时喝多了的蓝总蜷坐在秋千椅上,静音的手机和高跟鞋一起躺在花坛里,从头到脚被雨淋了个透。为了保险起见,燕家夫妇已经在送人去医院的路上了。
“我马上就带蓝安过来,这次真是帮大忙了。”
“跟我们有什么好客气的。”燕然未说,“浔哥没去吗?”
“他现在在我小姑家。我骑车带不了三个人,而且大半夜的,因为这些事把人折腾出来也不好。”
“这样吧。”燕然未建议道:“我让司机把我和白浔都送到医院,反正等会儿还要接我父母。”
这个提议让蓝劭有一瞬间心动,但很快又否定掉:“今晚大概率回不来了,我总不能委屈他和我一起住医院。”
燕然未不死心:“你肯定要让蓝安回来的吧,再把他一起捎回来不就好了。”无广告网am~w~w.
哭笑不得的同时他有点小心酸:“人又没追到,让他来陪我名不正言不顺的。先挂了,我骑车呢,安安举着电话不方便。”
挂断后蓝劭又让弟弟通知段助理人找到了,却没有联系白浔。
“不用跟白浔哥哥说一声吗?”
“还不知道今晚人能不能回家,等会儿到医院看看情况我再打给他。”
“嗯。”蓝安乖乖点头。
等两人到了医院并把一切安排妥当,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你和燕叔叔他们先回去,这边有一个人陪着就够了,床也只有一张。”蓝劭把弟弟往病房外面推。
结果蓝安不愿意了:“我可以住在爷爷病房里,上个楼就行。”
“傻不傻啊你。”蓝劭敲了敲他脑袋,“这事儿能让爷爷知道吗?”
“我……”
“你什么你?半夜十一点跑来医院看他,爷爷能信就怪了。”
蓝安说什么都能给他哥堵回去,差点又急哭了:“我十七岁了,又不是小孩儿!”
旁边燕夫人看了心疼,也温声细语地劝:“你也看到了,她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好,先回家吧,你哥在这边看一晚上就好了。”
男孩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想陪着,小姑不开心才会喝成这样……我一定要陪着她……”
因为病床上一脸倦容熟睡着的,是父母离去后,给了他一个新家的人。
空寂的走廊里只剩压抑的低泣,蓝劭看着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不受控地收紧又松开。
篮楹才是蓝安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亲人。
“不光是小姑,你还必须把自己照顾好。”
蓝安有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做不到就再也没有第二次。”蓝劭看着他,紧紧抿着唇角,没有半点要留情面的意思。“能保证吗?”
小孩自然满口答应。
医院门口,临别时蓝劭向燕家夫妇深深鞠了一躬。
“抱歉,今天给叔叔阿姨添麻烦了,实在是太感谢您二位了。”
这样的孩子谁见了都喜欢,何况两家一直交情颇深,燕总不禁连连感叹自家儿子不成器。
蓝劭得体地笑道:“我倒是觉得燕然未聪明得很,而且他又善良真诚,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们也不用这么发愁了。”燕总叹了口气,“都多大的人了,追星就算了,还追男团,海报贴得满房间都是。昨天她妈发火撕了几张,他差点没闹翻天,直接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蓝劭故作惊讶,“他不是刚刚才打电话给你们的吗?”
“他知道今晚我们不在家,特意赶着这个时间跑回来的。”燕夫人也是一脸愁容,“谁家父母真的想和孩子吵呢,实在是他追的太疯了,为了听演唱会还逃课。”
“可能这么说不太准确,但我觉得燕然未不是那种喜欢什么就毫无理智的人。而且您撕他东西这件事,如果是放在我身上可能反应会更大,毕竟如果发自内心热爱什么东西的时候,就算没办法得到认可,也会希望得到尊重,管得紧了反而适得其反。”蓝劭不疾不徐地沉声说着,“喜欢这种东西谁都没权利干涉,我并不是说燕然未做的都是对的,但是叔叔阿姨可能的确需要和他心平气和地谈谈。”
他的这番话夫妇二人完全赞同,燕总还拜托他抽空多跟燕然未聊聊,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洗了遍脑。
他们本想送蓝劭回去,但他一再坚持自己骑车,只得叮嘱了几句离开。
人刚走,蓝劭就掏出了手机给燕然未发消息。
【Lan】顺便跟你爸妈聊了下你的事,这几天态度好点,别瞎扑腾。
燕小公子正趴在桌前修那几张被撕掉的海报,一看信息差点把魂都吓掉,直接一个电话炸回去。
“喂!我的事是什么事啊!你不会说了把那那那那什么给说出来了吧!”
蓝劭:“……”
“喂!喂!哥你听得见吗?你说话啊哥!”
闹心,头疼。
“劭哥你……”
“我让他们别总管你追星撕你海报逼你离家出走到邻居家蹭吃蹭喝蹭床蹭空调蹭男朋友!”蓝劭没好气地给他怼了一长串,“谁稀罕帮你出柜!再!见!”
本来还有点小伤感,全给这倒霉孩子整没了。
雨势渐弱,回去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
车在门口停下,蓝劭抬起头。
窗户里透出的那点光亮,比曾经看过的任何一片星空都让他心动。
卧室里静得只剩键盘时断时续的敲击,这份静谧被电话铃声打破时,白浔心脏也跟着颤了一颤。
“喂。”
“是我。”
“嗯。”
简简单单两个字,他便知道一切安好。
“睡了吗?”
“还没。”
“我可以当做……是在等我吗?”
“困了,晚安。”白浔干脆道。
蓝劭轻笑一声:“到窗子边上来,往下看。”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
“你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时莫名鼻尖一酸:“嗯,回来了。”
白浔合上电脑,起身推开窗,被雨后潮湿清凉的晚风抱了满怀。
门前小径上,银白色的机车融在月光里,骑坐在上的男生一席黑衣,仰头看着这里。
白浔半趴在窗台上,明明离得很远,光线很暗,但想起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就觉得自己能把蓝劭此刻的笑容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就你一个人?”
“那小没良心的非要自己在医院陪着小姑,把我赶回来了。”蓝劭故作轻松地玩笑道,“他们都不要我了。”
两人像是突然犯了懒,就那么隔着一层楼对视着,谁都没动弹。
“你是在晒月亮,还是在指望…我会勤快到下去接你?”
蓝劭上身后仰,单手撑在座垫后方:“好不容易有人等我回家,要多看一会儿,弥补一下。”
“一会儿,已经到了。”
他嘴上这么说,手却支起了下巴。
这次笑声不用电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
“白浔!”蓝劭突然更大声地喊道。
被喊的人把手机拉远,嫌弃地皱眉:“又怎么了?”
“下来,带你回家!”
喊完他又放轻声音,像是附在耳畔的低语:“宝贝,我们回自己的家好不好。”
蓝劭向着窗边伸出手,手心向上,像是邀请。
“疯子。”
挂断电话的前一秒,白浔低低骂了句。
蓝劭觉得他似乎笑了下,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人居然已经从屋里站到了窗沿上!
还顺带背手关好了窗。
“白浔!!!”蓝劭骇然失声。
他恨不得瞬移到房间里把这个不要命的给揪回来,然而白浔已经跨到了旁边的二楼平台上,翻到围栏外坐下。
乌云未散的夜空没有星星,少年像是误入尘世的雨后月华,敞着领口的白衬衣被风撑起,自下而上刚好能望见锁骨和一小截清瘦的腰腹,皎白朦胧。
他遥遥望着远方的某处,伸手,在虚空中握了一把,又慢慢垂下。
蓝劭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全身血液似乎都倒流回了心脏,为这个男孩的一举一动所牵,心曲溃不成调。
白浔闭上眼,微仰着头,想起了他们初见那晚自己写下的话——
“苍穹之上为繁星,目光所至即繁华。
我不见繁星,我不入繁华。”
可人生终归不是他笔下的小说,不可预知、无法改写,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坠落苍穹的星星,如今要带他重入这繁华人间了。
“蓝劭。”
蓝劭看见他神明般的少年低下头,骄矜淡漠惯了的脸上是一贯的平静模样。
“我在。“他应道。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情不自禁就笑了起来:“什么?”
白浔扶着栏杆站起来,转了个身,舒展开双臂。
“接住我,有惊喜。”
在不知黎明何时到来的黑夜里,飞鸟屏住呼吸,向后倒去。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粉身碎骨。
摔碎在另一个人赤诚温柔的躯体里。
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两人忽略了撞击的疼痛,蓝劭被惯性向后冲退两步,胸膛剧烈起伏着,恨不能把人揉进身体里。
“宝贝,”洒在耳畔的呼吸都是烫的,“我接住你唔……!!!”
凉的,软的。
那是白浔的……
疯狂跳动的心脏突然被强行暂停,时间的概念在瞬间完全失效。
直到白浔向后退开一点,他都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清冷的眉眼亮亮地望着他,纯情又无辜,还有点得逞的坏。
“初吻,送给你了。”
崩到极限的弓弦“砰”地就断了。
“别跟我比疯。”
蓝劭把人翻过来,扣着后脑勺狠狠吻了回去。
漫长的交吻是两人自相识后的缩影,充满血锈味的初见不算美好,却注定为后续打下难以磨灭的烙印;
往后是旗鼓相当带来的惺惺相惜与满足,自由的灵魂生性相吸,无法平静的相处却总是掺杂了难言的情愫;
再后来,纠缠、回避、由浅入深……每次短暂的分离后都是更快意的疯狂,直到最后的最后,才是独属于彼此的缱眷温柔。
亲吻阻止一切言语,偏偏又在无声诉说着一切。一切对峙的、承受的、冲动的、隐忍的、柔情的、酸楚的——凿进骨血里就再也洗不出来的一切,全部都诉诸在热烈的亲吻里了。
孤寂残破的往昔岁月衡量于此不过一瞬喘息,这才是那些殊途的归处。
事实证明,小说写得再多缺乏实践都是不作数的。从初中开始写车的白主编“浔烟”,折在了自己的第二个吻里。
怀里的人抑制不住战栗,白浔几乎要受不住这完全陌生的深情。粗重纠缠的呼吸抽得空气都稀薄,通红的眼里漫起水雾,冷淡自持现在真的被摔了个粉碎。
他莫名感到恐惧,在理智勉强回笼时一脚踢在蓝劭小腿上,难以抗拒的压迫这才缓缓离开。
微凉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了缺氧的胸腔,白浔缓了好一阵,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抱到了摩托车上。
蓝劭强行摁住叫嚣的冲动,轻轻抹掉他潮红眼尾处被逼出来的湿润,大脑和动作间依然有几秒延迟。
“滚……”
向来不带起伏的嗓音企图摆出平日冷戾的姿态,却因为尾音的轻颤效果十分不佳。
这才让蓝劭找回了几分真实感。
他从未见过白浔这么鲜活的样子,单看上去颀长的身形,被圈在自己怀里硬是产生了娇气粘人的错觉。
白浔微微掀起眼皮,头埋在他胸口,手却在胳膊上掐了一把。
蓝劭于是就笑起来,莫名其妙的,越笑越傻。
想起白浔跳下来之前的那句话,他摩挲着有些红肿的唇瓣,沙哑地轻声道:“惊喜我很喜欢,谢谢宝贝。”
看到再次泛红的耳尖,回味起软糯的触感,蓝劭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点青春期恋爱的青涩来。
本来想给白浔的初吻,是在他心甘情愿接纳自己后,和这雨后月光一样恬淡绵长的。
他怕吓着他。
结果这冰块做的漂亮宝贝永远不按套路出牌,先吻了自己,害得后面完全不受控制。
但现在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宝贝。”
“嗯?”
“我们这样算是……在一起了吗……”
空气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说真的,跳下来的时候,白浔没想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