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嘉靖五年终于到了

知识改变命运,这话在金坷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金坷垃开始“奉旨”研究他金家肥的奥秘,皇庄那边的管事太监已经亲自登门拜访,商议供肥事宜,还要他春节过后带着人和肥一起去一趟皇庄。

另外要靠知识改变命运的人正有不少陆续入京。

腊月初一从淮安出发,唐枢、龚用卿、王慎中一行人有专船不停歇北送,一路上不知道省了多少歇脚、另找船的麻烦。

天公作美,今年冬不算寒冷,运河的北段还没开始封冻。

等他们刚刚从通州出发前往北京,天上竟然开始飘下雪花来。

长居福建泉州的王慎中还是第一次见到北方的雪,一时惊异非常地连连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子,看外面的景象。

“瑞雪!吉兆!”龚用卿连声赞叹,而后嘱咐他,“莫要看了,冷。”

窗帘一掀开,冷风就往车厢里灌。

说罢羡慕地看着唐枢:“惟中在京城里安顿之处都被刘总河安排好了,我那打前站去的家仆还不知道有没有找好住处。”

他们在通州歇了一晚,他那家仆却是连夜出发,赶早去找住处。

唐枢一路上已经被他闹麻了,此刻正色道:“京城旅邸寺观何其多?必定已办妥!”

“只怕不尽然啊。”

龚用卿又拿着昨天在通州买到的最新一期《明报》手抄本,这已经是腊月十五刊行的第四期了。

他感慨地说道:“费相已受印,朝廷多了这么多三四五品官位,官场上的消息自然更灵通。只怕京城里现在除了各地赶考举子,还多了不少跑官之人啊。春节将近,正是拜会之时。”

唐枢不多言语,只是笑了笑。

无论如何,刘天和给他安排的只是一处小宅子,住不下这么多人。

他现在生怕龚用卿依旧不断去追问他关于明年会试的可能消息:本就没什么消息,都是龚用卿他想多了。

此刻一听龚用卿提到“跑官”,唐枢知道他仍旧没有领悟到设了总理国务大臣、明年推行新法置诸省之后的本质变化。

他看待问题,还是之前那一套想法。

毫无疑问,龚用卿叮嘱仆人找城内的旅邸,用意不言而喻:那位明报总编辑,只怕要多被他们这些同乡后进叨扰了。

一路上这二十多天里,龚用卿除了时不时打扰唐枢,其他的时间倒是都用在写诗撰文中,准备到了京城就大肆投递。

反倒是那王慎中,一路之上不见更多准备,只对北地风貌十分好奇。

现在三人挤坐一车,其余人在后面马车上。

车队冒着风雪,沿着京城与通州之间的道路往西面走,后来便听见外面的喧嚣。

龚用卿这下自己好奇了,掀起车窗的帘子往外望去,而后便微微张大了嘴:“此处大兴土木,却是为何?”

唐枢也凑过去看了看,凝神想了想之后便说道:“只怕是上一期刊载的那个消息,北京二园之东南郊轻工园吧。”

龚用卿这才想了起来,只不过上一期最重磅的消息是费宏担任首任总理国务大臣的消息,其他事情并不受龚用卿关注。

但此刻望着外面风雪之中的忙碌场景,龚用卿有些震撼。

“……不意这轻工园竟有这么多匠人赶工。”

“工部建设局。”唐枢目光凝聚在他们身上,“将来治理黄淮水患,只怕也会见到他们的身影。”

“……这轻工园竟如此广袤?”王慎中也不免感慨,“这是占了多少良田,不知原先世代居于此的百姓迁至何处了。”

龚用卿不以为意地说道:“既是朝廷大计,百姓自当体谅。况且,这轻工园如此之大,须用多少工役?顺天府必有妥善之策,若未处置好,如何便能大兴土木?道思过虑了。”

王慎中没有辩驳,唐枢缓缓看了他一眼。

而后,他才说道:“我昔年足迹遍布四方,京城也来过三回。若没记错,此处再往南便是通惠河,原就是一处小市集。布匹茶叶,天下百货,自通州运至京城,入城前都聚于此,原以各家商行货仓储场为主,早便不是良田。”

“……原来如此。”王慎中朝唐枢行了一礼,“唐兄博闻强识,小弟着实佩服。”

“不值一提。”唐枢却啧啧称奇地看着外面,“让这些商行让出地方兴建这轻工园,只怕比让百姓迁走更难,竟如此顺利便已动工?”

龚用卿又侃道:“这有何难?河运局一设,南北商人不就齐聚淮安,望河运局赏口饭吃吗?那十八家企业,有多少是位于京城的?民不与官争,那些商行若想继续把生意做下去,岂有不让之理?”

唐枢越发觉得龚用卿就是个指点江山、不思细节的性子。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能在京城立足的民间商行,哪个没一些做官的朋友?这里面,纠结的是不少利益。

能解决这里面的问题,必定是需要方法和策略的。

马车很快驶过这片热闹的工地,再往西行得数里,便已见到京城东城墙外的民居屋舍。

北京城墙包围着的京城,也只是京城的一小部分。

如京北京城东南西北几个方向,城墙外都各自延伸出规模不一的外城。不仅很多百姓聚居于此,其实许多官员也住在城外。

刘天和给唐枢安排的小宅子同样位于北京东城墙外,他提前下了马车,背上自己的行囊和他们告辞:“鸣治、道思,先行别过。待安顿好后,除夕之夜再围炉夜话。”

“惟中兄,待我们安顿下来后,就遣人过来告诉你我们住在何处。”

唐枢住哪,龚用卿他们是知道了。此刻先话别,唐枢直奔自己的住处。

接下来这一个来月,倒要好好用心温习一下功课了。

龚用卿他们继续走,到了和家仆约好的东面朝阳城门外,他又患得患失起来,不知道找住的地方顺不顺利。

所幸家仆早已等候在那,远远看见了走下马车的龚用卿等人,连忙就赶了过来:“少爷,大喜!那通驿局局竟专用了原先贡院旁明智坊草场边的一片宅院,改了状元居旅邸,专供赴考举子投宿。那里必须有举子出身才可入住,我已经帮各位老爷报了名。”

龚用卿大喜:“竟有此事?妙哉!妙哉!”

各地赶考举子加起来足有数千,那状元居自然不可能容纳这么多人,只不过先到先得罢了。

在贡院边上,又有好彩头,龚用卿连连呼他带路。

入了朝阳门,一路往南,果然行不多远就看到了贡院。

在旁边两百余步之处,就是明智坊草场。

这草场,原是供军马所用的草料存储之所,占地非小。

此时,其中一片屋舍却都归通驿局所有了,“状元居”三个大字赫然其上。

“听说是费相走马上任后,诚意伯请费相题的。咱们来得巧,刚刚迎客不足五日。若再晚,已经到京城的举人老爷们只怕都搬到这里来住了!”

“……难道不需银钱?”

“自然是要的。”

王慎中问清楚了价格,才对龚用卿这家仆无语:你当天下举人个个都家里钱多?

这状元居的“雅间”花钱不少,若是连住数月,每月都得三两银子。

王慎中有点不想住在这,太贵了。五两银子什么概念?住上两三月,都能买一亩好田了。听说寻常旅邸或者寺庙的庙寓,一个月不到一两银子。

而且,那么多举人聚在一起,只怕天天高谈阔论,日访友夜访友,不得安生。

“你可曾问一问城内城外寺观?”

龚用卿喜热闹,闻言就说道:“道思,如今正不知会试如何考。士子齐聚,彼此切磋印证多好?”

“……还是寺庙好。”

王慎中心想这通驿局只怕就是拿捏了这种心思,趁机赚大家的钱。

最终便分道扬镳。

王慎中并不是出不起这银子,他家境不算差这次作为新科举子也领了一笔补贴。

最主要的还是感觉这一路上龚用卿太能闹腾了,与他继续住一起,只怕有碍备考。

这个时节,京城里的人都在准备过年。

王慎中也带了个家仆,此时行走在京城的街上,仆人学北方人将手拢在袖子里问道:“二少爷,找旅邸、庙寓,还是干脆找牙行帮忙租个民宅?”

“庙寓吧。”

他也不想去麻烦任何人。泉州出身在京城的人,王慎中其实也识得几个。

眼看天色已经快黑,他们也就只能在这东城附近寻找。

京城内寺庙不少,这些寺庙原先就是许多官员入京时喜爱投宿之所。

现在到了年底,龚用卿猜得没错,各处庙宇住的人确实很多。

“伱们若不嫌晦气,便去智化寺看看吧。”

“晦气?为何?”王慎中听到这京城人这么说,不禁问了一句。

那人被拦路问了一下,此时闻言便笑,“显宗入了太庙,这智化寺岂不晦气?这位兄台也是入京赶考的吧?那智化寺,乃是英宗年间王振所建,英宗所赐报恩智化禅寺之名。”

王慎中顿时懂了。

陛下藩王继统,登基后既迎了景帝入庙,更让于谦陪祀左右,他对于英宗昔年叫门旧事的态度明显。

皇帝的态度如此,下面人自然会避嫌。

这智化寺也许原先香火很旺,这几年只怕是越来越难了。

“……原来如此,我却不忌讳这些。若这第一次应会试不中,那也只是不才学问不精。”王慎中做了做揖,“多谢兄台了,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我观兄台仪表非凡,你我年齿相近,莫不是也是赶考举子?”

“不敢不敢,在下高中元,今年十六。”被问话的确实是个年轻帅哥,此时笑着回答,“来年确要应考,在下却不需赶,本就长居京城。”

王慎中颇为震惊:“高兄年方十六便已是举子,足见学问惊人!今日相识,慎中幸甚!”

“左右无事,我领王兄去吧。不知王兄年齿?”

“惭愧,不才虚长高兄一岁。”

“……那你叫什么高兄?”

“高兄弟这名字,来年必定高中,不才将来也要称高兄的。”

“嗐,家父倒是劝小弟三年后再考。”

“哦?为何?”

高中元是个非常直爽的性子,一路上就跟王慎中聊了起来。

原来,这高中元也是官宦子弟,他父亲现在担任太常寺少卿,还是个正四品。

至于为什么三年后再考,一来高中元还太年轻,即便中了进士只怕也会因为年龄先磨炼几年,不如三年后考新学。

王慎中听得心中一动。

朝廷高官现在都教导自己的孩子三年后以新学进士再出身吗?

到了智化寺,果然门庭冷落。

生意上门,智化寺的知客僧人极为高兴,热情得不像话。

但王慎中感觉他们的热情似乎是对高中元的。

太常寺是负责与祭祀有关的诸多事的,王慎中估计着,这智化寺以前莫不是官祭寺庙?智化寺对太常寺的官员很熟悉?

“贫僧必日夜向佛祖祷告,祈愿二位施主来年高中。”

“那就不必了。”高中元颇为潇洒地挥了挥手,“王兄,小弟还得及时归家。今日相谈甚欢,过两天再来向王兄请教。”

“高兄热心快肠,慎中感激不尽。”

“些许小事而已。那就告辞了。”

等高中元离开,王慎中依旧感慨着:“高兄风度,令人心折。”

知客僧附和道:“高公子名满京城,岂是浪得虚名?”

王慎中愕然问道:“名满京城?”

“十五中举,仪表非凡,朱袍子弟。自太后携永淳公主去显济寺祈福后,京城已有传言,来年是要为永淳公主选驸马的。高公子之名,只怕宫里也已经知道了。”

王慎中不禁呆了。

有才又帅,出身更好。

所以自己路上随便拦了一人问,竟不是个普通人?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朱厚熜在宫里还真的头痛着。

“……清怡虚岁都才十五,着急什么?”

“明年便十六了!”蒋太后很不满,“你姐姐成了亲,那余承业去了地方巡水,你便是这样让姐姐独守空房的?赶紧趁这次京里多有官缺,让他回京做个闲职!再说了,现在是清怡也想成亲了!”

“……儿子知道了,这就让他回京。”

朱厚熜挨了一顿批,虽然当时派余承业去江西巡水有特殊原因,但也确实让他们夫妻两分隔两地。

现在杨廷仪去江西做总督,余承业这个与杨廷和女婿有亲戚关系的人继续呆在江西确实不好。

但是自己的妹妹到了青春期,开始思春了,主动想成亲,朱厚熜也不能硬拦着。

“那儿子便留心一下……”

蒋太后哼了一声:“皇帝国事繁忙,我已经让人留心着了。如今驸马也可以任官,想必明年新科进士中也有才俊愿意选尚驸马。”

朱厚熜连连称是,等到从蒋太后那里离开,路上赶紧问黄锦:“母后已经安排人去留意驸马人选了?”

“……这事是张公公在张罗吧?奴婢一直在陛下身边听命。”

朱厚熜喊来张佐一问,果然他那里已经有了一些名单。

“……刘瑜搞那什么状元居,还有这层用意?”他不禁问了问。

“……一举多得吧。陛下既允了他用驿站办旅邸挣钱,他也盼着通驿局早日开源。”

“……这龚用卿都二十五了,还列进来?二十五的举人,还没婚配,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回禀陛下,听闻他发了愿,不中进士不娶妻。”张佐讷讷说道,“主要是……太后有懿旨,永淳公主想觅个仪表非凡的驸马……”

朱厚熜顿时无语,感情自己这个思春的妹妹是个颜控?

他不知道自己这妹妹历史上的选婿后来还闹出故事,最终配了个秃顶的。原因是:选婿过程中都穿戴整齐,帽子戴得好,进了洞房才发现是个地中海。

永淳公主开始选驸马,这个消息最终也瞒不住。

毕竟她要求挺多,张佐这个办事的人自然只能多用心、多查访。

连智化寺的僧人都知道了,朱厚熜只能感慨自己最近这段时间都在研究粪肥什么的,忽略了厂卫呈上来的这些奏报。

而住进了状元居的龚用卿自然也在随后听闻了这个消息,于是顿时惊喜莫名。

今时不比往日,驸马是得到重用的!君不见崔元、余承业?

“去买些厚礼,明日我去拜会一下懋贞!”

林希元时不时能跟皇帝见面,不论是为了会试还是这桩事,龚用卿都想好好请教一下。

再说了,明报行再忙,难道过年也不歇?

林希元真不敢歇。

大年初一,要刊载皇帝的贺词啊!

年关将近,京城里热闹非凡,迎来送往非常多。

而京城诸多粪道的这些大粪商们,也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齐聚金坷垃家。

从腊月十五被召见到现在,十多天了。

十多天的时间,够他们想通很多事情。心思灵活的或者不灵活的,都从皇帝亲自的重视里看到了机会,随后也从其他一些朋友的分析里想到了正确路径。

“金道尊,这件事,你要牵个头!”宋虎也把脑筋转过来来了,认真说道,“我听那吕秀才跟我说,陛下在给天下臣民的那封信里怎么说的?要吃饱饭!想让天下百姓都吃饱饭,怎么少得了我们粪商?”

“……”金坷垃感觉这话怪怪的。

“正是!”另一个“道长”也正色道,“陛下既设了十八家企业,将来天下百业只怕都要效仿。依我看,咱们得借这股陛下的东风,合股把这件事做起来。想一想,将来天下诸城的粪道都被咱们包了……”

“……”金坷垃感觉这事有点离谱,想合股做企业、承包整个大明各城的粪吗?

“只有咱们必定不行!这件事,最少要找个勋戚带头!”

金坷垃麻了:真有勋戚愿意背上天下粪商头头的名声吗?

“金道尊,陛下交待的差使,你办得怎么样了?你那金家肥到底是什么奥妙,不行大家一起帮着参详参详?”

金坷垃顿时警惕:你们是要借机刺探我的粪道奥秘吧?

嘉靖四年的最后几天,就在国策会议召开、总理国务大臣设立、永淳公主选婿和陛下专注肥料等大大小小的事情中度过。

正月初一,如期而至的《明报》刊行。

嘉靖五年,终于到了。

这一年,新法要开始推行至全国。

住在状元居有个好处:负责送报纸的通驿局,在这里提供了数份明报,可供取阅。

一大早,众举子就互相拜着年,齐聚在了状元居的酒楼里。

头版头条,赫然又是皇帝的手笔。

《嘉靖五年皇帝陛下致天下臣民贺词》。

只能说越来越不一样了,深居禁宫的皇帝,开始频频通过《明报》对天下人讲话。

状元居酒楼里十分安静,大大小小的脑袋上、样式各异的帽子挤在一起。

一路上用功非凡的龚用卿负责诵读。

第一句:嘉靖五年到了,这必定是万象更新的一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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