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一口恐惧的气息,阿尼局促地揣着手穿过狭长的走道,来到了克罗克尔的面前。
他那高大的身姿往矮小的地精面前一站,很容易便遮蔽了对方大部分的视线。
不得已地抬头向上看去,克罗克尔有些疑惑地啃着自己的面包问道:“是阿尼啊。有什么事吗?”
“是稍微遇到了一点……嗯,私人上的事情。克罗克尔队长,今天我想请一天假,出去处理一点事情。可以吗?”
“请假?”具有敏锐嗅觉的工头挑起了眉头,直觉告诉他,阿尼与平时的样子稍微有些不一样了:“可你才来了三天不到,这么快就遇到新的变故了?再说了,你来之前不是说已经把那些破事儿给处理好了吗?”
“是我突然想起来的。”纯真地眨了眨眼睛,阿尼以一种认真的神情对着克罗克尔说道:“家里,有关妹妹,还有已经离去的,父亲的事情……”
“是么。”冷淡地放下一边撑起的手臂,工头叹息道:“本来我还以为你是被那个三十三号教坏了,从而在他的教唆下,想出了个什么理由打算偷懒呢。”
“不过既然你说是家里的事情,那就算了。毕竟你,还有你那勤奋的爸爸,我可是认得。”
“就当是我的一点补偿吧——阿尼,你的假,我允许了。”
“十分感谢,克罗克尔大队长。”阿尼感激地垂下头去。
“啊~小事,小事。不用那么客气。”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克罗克尔一鼓作气从里面拘束的座位中跳了出来:“今天你出去的行程别忘记报备哦。”
“哦,对了,还有。既然你不在,就得有人要顶你的班了呢,虽然只有一天。”仔细思考了一下矿场内的人员任务分配,地精猛地抬起头来:“说起来,你出去走的那条路上,是不是要路过c-3xg5区域来着?”
“诶?是的,是要路过的。那是我的工区。”
“那就太好了。这个时间,三十三号应该在上工。“非常直接地将一种名为”大喜过望“的情绪表露在脸上,克罗克尔高兴地说道:”你走的时候记得过去跟他讲一声,让他把你的工作完成掉。完成两人份的工作量。”
“我正好缺一个鞭策他的机会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阴恻恻地笑着,克罗克尔将自己的指骨捏得咯吱作响:“真是时来运转,天赐良机。”
“这回,我一定要让那条懒狗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效率,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产力!嘿嘿嘿——”
见其莫名陷入了狂热的状态,还不断发出令人冷汗直流的奸笑声,阿尼默默抹了一把汗,并提出告辞。
而已经转换了目标、打定主意要某个人好看的工头也爽利地放了壮汉离开,并目送着他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并未过分追究他到底要干什么去。
路上,短暂回到凯伊身边的阿尼在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于工头房间所要传达的话带到后,就看到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那个杂种真是这么说的?让我干两个人的份?”
“他在给我开玩笑吗?平常我一个人的量就干不完了,现在居然直接翻倍?”
“是的,凯伊大哥,克罗克尔大哥好像真的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说,因为提前完成了当月的时效统计表,所以空出了很多时间。他等会儿就过来亲自看着你干了……”
“踏马的!本月的时效统计表月初就完成了,他还是个人么?”实在忍不住爆了个粗口,凯伊甚至都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接下来这一天的悲惨生活了:“这个狗扒皮,是打算让我死啊……”
“那凯伊大哥,我还要出去吗?”阿尼担忧地看着暴躁的男人。
“当然了,你必须要出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在意识到自己情绪波动较大后,凯伊迅速叹了口气,说道:“普通人开采魔矿必须要装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务之急,我们就是要赶紧搞一套装备过来。顺便再看看矿场内有没有其他漏洞。”
“别担心我,我可以的。依照计划行事吧,阿尼。”
催促着壮汉赶紧离开,凯伊以一种大无畏的气势转过身去,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奉献”的伟大光芒。
瞧见他这副样子,阿尼张了张嘴,最后没吐出半个字。
——取得出去的机会单单只是凯伊所定下的计划中的第一步,也是执行起来最没有难度的一步。
下一步,他便需要想办法拿到钱,一笔大量的、足以他支撑购买两人份采矿装备的钱。
可是阿尼一穷二白,即便到矿场外边去,掏空了自己家的家底,也没法拿出这么多钱来。
因此,凯伊便打算让他去借。
借钱的方法,对于青年来讲,也并不陌生。
在其父亲仍然在世的时候,他们家就需要常常靠着借取【幻象】商会所放出的高利贷来维持生计。
到了现在,父亲离去以后,他们还有一部分的借贷的高额利息没有还完,需要靠阿尼在矿场内打工还钱。
所以,该怎么找到借钱的人,该怎么向他借钱、还钱——唯有在这点上,阿尼清晰地甚至可以将流程一字不差地给背下来。
但是,这个过程,对他来讲,却绝不愉快。
心情沉重的捏紧了拳头,他一步一步,在出示了相关的通行证明后,慢慢走出了矿场的监管范围内。
临近中午,从坎伦亚郊区徒步回到市区的阿尼,便又一次见到了当初那个将自己父亲活活逼死的凶手。
实在端不出什么好看的脸色来,他干涩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嘶哑:“我想,借一点钱。西科斯老板。”
被他招呼的人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端着笔快速书写着手底的账本:“要多少?”
“八千戈德。”
“哦?”顿时,西科斯停下了手下的动作,扶正自己的眼睛:“你确定?”
见其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以及对方那笑容中时不时流露出的一丝嘲讽的意味,阿尼重重地点头:“就要八千。”
“哼,好啊。”大笔一挥在账本上划下了一道斜线,西科斯扶正自己的眼镜:“但是,这次,你们要用什么抵债呢?”
“你们家的房子已经被我卖掉了,里边的家伙事儿也折了个七七八八……但就这样,你还有大概三千戈德的利息还不上。”
“嗯,有够麻烦的,我最讨厌欠钱不还的无赖了。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次的借贷,我收你本金18%的利息,单月结算。不过分吧?”
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阿尼默默点头。
接着,精明的商人变本加厉:“另外,本次的借贷还款期,我只给你三个月。”
“三个月后,如果你不能将本金加利息共12320戈德全部还给我的话——”对方猛地直起了身体,向前倾至阿尼脸前:“你家的那个姑娘,我要你的妹妹。把你的妹妹抵押给我。”
“?!”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是没办法。”满不在乎地无视了阿尼那憎恨的眼神,西科斯嗤嗤地笑着:“谁让你们那穷鬼老爹这么没担当地死了?”
“出卖劳动力,有时也是一种还债的方式啊——虽然你们很廉价就是了。”
熟练地将相应数额的钱币点出来放进亚麻色的布制袋子中,商人仿佛在驱赶蚊虫似的对着阿尼连连挥手:“拿好,你的钱。快走吧,别碍着我做生意了。”
“没看到你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求我拿钱吗?”
“……”
在阿尼的身后,从坎伦亚南部贫民窟赶来的人排成一道长龙。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淤黑的泥巴盖满,光是闻一闻其的身上的气味,就能知道这股霉味是很长时间没有洗澡带来的后果,令人反胃作呕。
贫民,都是穷人。
没钱,就是没有希望,就活该被压榨——这,真的对吗?
非常不是滋味地思考着,与他们同样出身的阿尼往旁边跨开一步,让开了通向西科斯的宽敞道路。
路一打开,独木桥便迅速被腐朽的黑泥蜂拥塞满。
不经意间,青年清楚地看到了西科斯脸上那志得意满的高傲神色,他很想对他说:自己的家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他害的。
可是,阿尼张了张口,最后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西科斯老板,我一定会还上钱的。请您相信我。”
西科斯没有回应。
阿尼知道他没有听到,也不在乎。
照以往的情况来看,对方手上也有的是法子和手段。
于是,他便犹如平常般转身而去,接着干凯伊交代给自己的活儿去了。
在他背后,无数人哭泣、下跪、磕头,头破血流。
又有无数人喜悦、大笑、泪流满面。
唯一不变的,只有不断被出卖的廉价劳动力,以及越来越多的工友们。
不外乎,他们最后一定会累死、被卖掉、像个畜生一样地死去。
但是,那又如何呢?
放贷的人就是【幻象】商会的人,负责压榨的,也是【幻象】商会的人。
除了不断劳作的自己外,没人会在乎他人的感受,更不可能体谅出生便该死的牛马的境地。
“谁有那么多时间啊。”
工地内,凯伊默默念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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