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真的,咱啥话也别说了,一刀两断:你没资格做我老爸,我也不想再做你的儿子。
对马占山这样的“老派人”来说,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不能再宝贝,要不然也不会想到要送到大上海来给养着了。现在儿子说不要他这个老爸了,可想而知,这个打击有多大。
老马接到信,当时就哭了。
众叛亲离,名誉扫地,还让日本人给钳制着,里外不是人,心里这个苦啊。
其实,怪不得别人,都是自找的。
大家以前烧香上供,那是因为你抗日,现在你不抗日了,有什么理由再宠着你?
大兄弟,还是听听这句话吧: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及早悔悟,还来得及。
幸运的是,马占山听进去了,在名誉地位权力都即将付诸东流之际,他决定“反正”,重执抗日义旗。
这时,他得到一个消息,国联派出的李顿调查团即将赴满调查。精明的马占山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如果能在调查团到来之前完成“反正”,一方面可以利用国际舆论对日伪造成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扩大影响,洗刷自己的“汉奸”罪名。
可身处敌营,“反正”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一件事。
别的不说,光在齐市驻守的铃木旅团就不是好对付的。这个旅团实际上就担负着对马占山监视和军事威慑的双重作用,与之相比,马占山带进齐市的只有步骑卫队各1个营。再狠,你能干得过关东军一个旅团?别说占领齐市了,想跑出去都难如登天。
可再难也得出去。
越狱
中国版的“越狱”开始上演了。需要指出的是,这部大片的制片人、监制、策划、剧本、导演、主演都是老马一个人。
强人就是不一样啊。
“越狱”是个很复杂的技术活,包括事前准备、方式路线等多项环节,疏忽其中任何一项,都不可能取得成功。
说起准备工作,当然很多,但我以为,最重要的还是得想一想,出“狱”后怎么办。
有的人跑是跑出去了,结果一文不名,连吃个饭都没钱,那你老人家还不如继续在牢里乖乖待着——这里起码还有人管饭。
所以,钱是重要的,相当重要。
按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理,身为“黑龙江省主席”的马占山理所当然地瞄上了日本人的口袋。
没错,他准备搞“贪污”了。
马占山一向是大手笔,这回他要发扬要么不“贪”,要“贪”就“大贪”的精神,做省主席没几天,一家伙就“贪”了800万。
记得华仔曾在港片中出演了一个“五亿探长雷诺”,那人是真正的大贪,小钞票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要贪起来都一扎一扎、一箱一箱的。
老马可谓直追其后,不让斯人。
不过大帅,你是好样的,我们支持你。
日本人的钱,不贪白不贪。少贪了,你都不好意思出去跟别人说。
当然了,像日本人这样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分花的主,想贪他的钱并不容易。发现江省财政开支很大,花钱跟流水一样,关东军司令部坐不住了,便派人暗中调查,并放出风来,要马占山讲清楚这么多资金的详细用途。
总不能跟日本人实话实说,是准备拿去当军饷打你们的吧?
马占山直接去找齐齐哈尔特务机关长林义秀和铃木旅团旅团长铃木美通(陆大23期),跟这两个日军的实权人物当面鼓,对面锣,“讲清楚”。
他“伤心”地先说了一通自己的不易:这也要花钱,那也要花钱,结果花了700多万(还是没说实话),就有人出来说三道四,弄得自己晚上都睡不着觉,这工作没法干啊。
那意思无非就是:不要追着哥,哥使的这不是钱,纯粹是寂寞和委屈。
从一个日本特务的角度来说,林义秀虽然也不舍得马占山“乱花皇军的钱”,但他更怕把这个土匪省长给逼急了,反而弄得不可收拾。
他赶紧拍胸脯打包票,让马占山完全不用有什么顾虑,此事由他一力承担:“满洲国”新建,百废俱兴,花钱完全正常。别说700万,1000万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还告诉马占山,不需要费劲跟那些背后闲言碎语的家伙解释什么,因为——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见林义秀这么豁得出去,铃木愣住了。
一般日本人的性格,内心都极为吝啬,公开场合却一个比一个更在意面子问题。
轮到铃木,这兄弟也索性装得很无所谓的样子,关照马占山其他不用多想,一定要注意身体,如果确实睡不着觉,可以找日本医生给看看(还找日本医生?!)
两个大佬发了话,一时间也没人再敢拿钱的事来找马占山麻烦了。
按照通常规律,“贪污”之后,不搞搞“腐化”似乎也有点对不起自己。
一直以来,林义秀和铃木其实从没放松过对马占山的监视。
江桥抗战对日军的震慑实在太大了。毕竟落魄的英雄那也是英雄,如果有一天让他东山再起就不好办了,所以这二人的任务之一,就是死死看住马占山。
不过有一天,他们突然接到密报,说马占山逛妓院去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妓院,是满铁公所也就是日本人开的妓院。
报告的人绘声绘色,连马占山在妓院里怎么喝酒召妓打麻将,整日整夜乐不思蜀,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本来就是日资企业嘛,就差装一针孔了,还有什么打探不出来。
林义秀和铃木将信将疑,都觉得以马占山这样的英雄人物,尚不致如此堕落吧。
有什么不至于的,一连多少天,马占山以他的实际行动表明:老子就这么堕落了,怎么着吧?
别人问起来,他还有一个理由:自己空有一身本事,但现在不打仗,也用不上了,既然战场上用不着,那就只好到女人堆里去用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特以醇酒妇人终志”)。
林义秀和铃木都放心了。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还有些疑心的话,在马占山摆出“英雄无用论”后,就全信了。
这话实在,所以是真话。
至于马占山拿着高薪不干活,只知道整天喝酒逛妓院,他们不仅不着急,还很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对马占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们没料到,马占山说的话其实是一半真一半假,“英雄无用武之地”是真,“特以醇酒妇人终志”是假。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够,最好是让这俩小子把眼睛全给闭上,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使另一个坏了,那就是“行贿”。
听说“太上皇”本庄繁生日到了,大小汉奸们都计划着要好好“孝敬”一下自己的主子。其中,马占山比谁都积极,反正是“公款”,不花白不花,于是划划两笔,提出钱来,买好礼物,亲自去送礼。
不是说日本军官一般是不收礼的吗?
那是指敌国之间。如果是在内部,日本人爱占小便宜的习性是一样的,军人政客皆是如此。
在准备正式“越狱”之前,马占山把所准备的生日贺礼摆在客厅里,然后把铃木请来“参观”。见到这些好东西,铃木自然啧啧称好,艳羡之色溢于言表。
马占山看在眼里,马上把他事先给铃木备好的礼物也拿出来,这套东东甚至比本庄繁的那套还要上档次,把个铃木愣给乐晕了。
趁这机会,马占山提出来,说自己作为一省之长,不能老待在机关里,这两天想到下面去巡视巡视,体察一下民情。
要在平时,铃木肯定要把眼睛瞪圆了,再翻个白眼珠:出去干吗,这里待着不是挺好(万一让你跑掉怎么办)?
可是人一高兴,就特别容易放松警惕。对十分“懂事”的马占山的这个提议,铃木竟然没有半点怀疑,当时就一口答应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股东风是从海伦、拜泉刮来的。从那里传来消息,当地部队似有“异动”,士兵可能有哗变迹象,而这些部队都是马占山所能控制的,如果不想动用武力的话,就需要他本人去做工作。
马占山跟包括日本顾问在内的一众人等都打好招呼:本来也想“外出巡视”,这次正好过去看看,以确保底下人不造“皇军”的反。
作为“一省主席”,能这么不辞劳苦、兢兢业业,除了感动,你还能再说什么?
自然,“异动”、“哗变”云云都是马占山一手策划的,为的是给他这个主演提供表演的更大空间。
“越狱”进入了倒计时。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3月31日。夜。
在此前已将“贪”到的部分款子秘密送至黑河后,“胆大包天”的马占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江省的金库搬了个空,刚收上来的盐税1400万、其他款项1000万,总计2400万金票悉数提出,用8辆车和300匹驮马悄悄拉走——这已经不是贪污,而是明目张胆的抢劫了,能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一点,不谓空前,也算绝后。
4月1日。
马占山找到林义秀,托他把贺礼转交本庄繁,同时也把想“外出巡视”的想法告诉了他。
林义秀听说“巡视”的事连铃木都答应了,而且此行还担负着解决部队稳定的特殊任务,自然没理由表示反对。
最后一个障碍得以消除。
4月2日。晨。
马占山和步骑兵各1营出走齐市。
路上的每一天,他都会向林秀义自觉地报告“行程”,让后者以为他始终在齐市周围溜达着呢。
5天后,他就“溜达”到老家黑河去了。
至此,“越狱”计划宣告取得圆满成功。
到黑河后,马占山给江省的“同僚”们发了个电报。电报中,他用很遗憾的口吻表示,自己在路上突然得了感冒(这种病在东北应该是很常见的,可经常作为上班迟到早退以及无故旷工的必备事由),必须抓紧时间,好好休息,所以这就跑到黑河来疗养了。
至于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回来,老马的描述很富有诗情画意:俟春暖开江,再行回省。
快了,等明年春暖花开江水解冻再说吧。
这就叫幽默。
再笨的人都能看出马占山的电报不正常。得个感冒,就要到那么远的黑河去疗养,那我发个烧,是不是就得到莫斯科待着了。明年开春?你把这里当旅馆了吧。
明摆着是学关云长挂印而去了。
不一样的是,关二爷走的时候,封金存印,除了保护两个嫂嫂出走,什么都没拿,什么也没带;马老爷呢,能拿得动的,能扛得走的,一个都没剩,不仅一下子搬空了江省金库,连关防印信都没舍得留,一并“捎”走了(谁知道这个以后有没有用呢,不捎白不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