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窝里斗 1

要问张廷枢为什么这么牛,查了背景才知道。

“辅帅”张作相的二公子,跟张学良是东北讲武堂的同期同学。

怎么样,服不服?

因为这个无人能及的裙带关系,112师在东北军中也是牛气冲天、炙手可热。无论是装备还是待遇,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待遇好就是硬道理,为此之故,大家挤破头都想进来。文凭学历也是水涨船高,军官里面,东北讲武堂、日本士官系,那是一抓一大把。据说有一团长还是东北讲武堂第1期的,资历能赶上少帅了,可人家就愿意窝在这里当个高薪的团长,也不愿意到别的部队去当低薪的师长旅长。

不过,有句流行语是怎么说的来着: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有了钱却也不是万能的。

人家税警总团有钱,也能打仗,而东北军112师则验证了后一个例子,那就是有钱了也不一定就能打仗。

抱着这么个宝贝疙瘩,少帅和“辅帅”平时根本就不舍得拿出来真刀实枪地开练,所以112师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谓养在深闺人不识是也。

干什么呢?在家学阅兵式,走正步。

结果,三军仪仗队那套花活倒是玩得漂亮了,实际作战经验却是一片空白。有好事者,便送了一个绰号:少爷师。

少爷者,口气很大,脾气很大,架子很大,但你要问他有没有什么真本事。对不起,无可奉告。因为大多数时候,实力和牛气并不都是互相匹配的。

按照王以哲的意思,张政枋师以一支弱旅能在关外坚持3天,已经不错了,再要顶在前面打,实在强人所难,而且说来说去,守古北口本来就是你张廷枢的活儿,别人是来替你受过的,现在你人也上来了,这个地方自然也应该交到你手上。

这话当然没有错,而且与张政枋师比起来,张廷枢的112师确实称得上是“兵强马壮”。虽然也是由旅升为的师,但它的3个团可不是张政枋的那3个团,兵员几乎为后者的一倍,而且武器弹药非常充足。

可是等上司传递完命令后,张廷枢对此的反应却是“非常气愤”。

难道我家底好就非得帮你们顶杠,凭什么?

你姓王的说得倒好听,弱旅顶了3天,似乎很了不起,那你倒是看看前面有多少鬼子,现在有多少鬼子。眼下关东军在城外都聚成堆了,让我1个师(实际上是1个旅)打他1个师团,有没有搞错!

张政枋师是你的老部队,那112师还是我的**呢。

他毫不客气地对王以哲说:如果你带着107师撤下去,那我也不会留在古北口做“炮灰”。

见此情景,王以哲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拿出他军长的身份,声称对方如再不服从命令,即以抗令论处。

如果换成是普通属下,纵然再不把领导当领导,看领导拿杀手锏出来了,一般也得乖乖服软,可这位张廷枢并非普通属下。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让我听你的命令也可以,把少帅或者蒋委员长的手令放到我面前,我一个折扣不打就给你留下来。

什么?没有手令?那就别怪兄弟不给面子了,月亮走我也走。

摊上这么一个下级,这做领导的大概也只有跳楼撞墙的份儿了。

闹到后来,两个人剑拔弩张,连双方卫队都把枪拔了出来。

说实话,我对你们二位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成见,可日本人已经快逼到墙根底下了,你们还在这里扯这些没完没了的淡,也太有点那个了吧。

平时内部为争个地盘儿什么的,我相信你们眼珠子都得争通红,现在这是怎么了?

应该指出的是,当时现场还有两位重要观众,一时间也尴尬莫名,都不知道怎么上去解劝才好。

与王张相比,这二位都是后来叱咤风云的著名战将,其中之一就是第25师副师长兼第73旅旅长杜聿明(黄埔1期)。

另一位是该师师长关麟征(黄埔1期)。

杜聿明想来大家肯定是再熟悉不过,不用我多介绍了,但其实那时候论声名,他的上级要远远盖过他。

孙立人号称中国的隆美尔,与此相对应,美国人也送了一个绰号给关麟征:中国的巴顿。

几年前,有人搞了个噱头,说香港影星关之琳的爷爷是黄埔将领关麟征,所谓将门才女是也,为此还很喧闹了一阵。不过最近又有著文旁征博引,追根溯源,提出关大美女跟关老将军其实八竿子打不着,连实在亲戚都不是,更遑论爷爷孙女了。

真假且不论,如我者,心中也会油然生起一丝伤感。

一个声名卓著的抗日战将,如今却要靠过气影星才能勉强牵连起人们对他的记忆,其间,真不知要透露出多少人事的无常和无奈。

在当年的黄埔军校,关麟征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成绩绝对是前几名,而且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自律甚严,从不违反校纪校规。自古以来,这做老师的总是更喜欢相对听话一些的学生,因此之故,关麟征就被教官列为了模范生,平时受表扬最多的就是他。

但是世上的事物都是相辅相成的,有乖的,就必然有调皮捣蛋的。最典型不过的例子就是他的同班同学陈赓。

这位陈兄向来就以爱开玩笑著称,就是看见个阎王爷,也恨不得上去抓把胡子试试。

关麟征这么一本正经,反而弄得他心里痒痒的:不行,非得玩玩你不可。

班上出操,一排人面对面站着。关麟征身姿笔挺,不苟言笑,好一副“模范”的样子。这时候对面的陈赓开始做戏了,他朝关麟征挤眉弄眼,一个劲地做出各种滑稽的表情。

关麟征刚刚被教官着实夸了几句,正美得很,心理上也就失去了防范,他不知道陈赓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又不能问,只好呆呆地盯着看。

这让我想起一个游戏,估计大家也都玩过:一不许哭,二不许笑,三不许露出小白牙。

不知道各位忍耐力如何,反正我是支持不了多久的。哭虽然不会,“扑哧”一声笑出来却是难免的。

很不幸,关兄也没能支持得住,他也开口笑了(可能还露出了他的“小白牙”)。

但随后就哭了。

教官把他喊出来,抬手就给了俩耳光,把这倒霉的兄弟打得眼冒金星。

接下来,模范学生或者是有,但已不是你关麟征了,是这一位同学——陈赓。

陈同学一脸严肃,站姿看上去比谁都标准。

如果把这些场面都放到回忆的时光隧道之中,无论是打、是闹、是哭、是笑,仍然不失其温馨和亲切。

因为没过几年,所谓的黄埔同学就真的打了起来,他们成了各为其主的生死冤家。

别了,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校园时光。

他们后来的经历也进一步验证了“钢刀是钢刀,同学是同学”这句“名言”:在鄂豫皖战场上,关麟征和陈赓这两位昔日同学拔刀相见,打得难分难解,直至抵死相拼。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有的剧情它总要上演。

好在真正使关麟征扬名海内外的,还是抗日战场。

关麟征领衔的这个25师,一个月前还只是一个旅(第4师独立旅)。扩编后,人倒是多了,但武器却没有相应多出来,重武器方面,除了迫击炮外一无所有,什么山炮野炮更是没影的事。

此次出征,更是作孽。

就在领命出发的那一天,部队还面临着即将揭不开锅的局面,部队下个月的伙食费仍然没有着落。

你可以要求当兵的不怕死,可你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去打仗吧。

中央政府也没有钱拨下来,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地方借,一共凑了10万元,这一颗心才算是暂时落了地。

想到前路茫茫,还不知道有多少困难,关麟征便让杜聿明一个人坐上快车,先到北平去熟悉一下前方的情况,以免部队到后两眼一抹黑。

有了轮子,那就大不一样了,杜聿明3月1日就赶到北平,去了以后马上要求面见少帅。

此时热河的局势已经相当危急,杜聿明认为少帅肯定会对他的到来十分重视,至少是很高兴吧,毕竟是援军嘛。

然而他想错了。

高兴不高兴不知道,反正少帅不想见他(“不会客”)。

杜聿明虽然是个军人,但脑子转得倒也挺快,马上就打电话到少帅住的顺承王府。这次他给自己头上套了个光环,说自己是奉老蒋之命来的。

一个小旅长你可以不见,钦差大臣总不能不见吧。

那边回了一声:明天给答复。

杜聿明急得在屋子里一个劲地转圈,可是又毫无办法。

什么叫大牌,这回他算是领教了。

天可怜见,第二天,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少帅。

既然是来参战的,杜聿明最关心的当然是热河开战以来双方的作战情况、我方的战略战术以及经验教训这些东西,这也是他执意要拜见少帅的主因。

可是聊了半天,却没能从少帅嘴里得到一星半点相关信息。

对方似乎只对25师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枪感兴趣。

杜聿明心里这个别扭。我有多少人枪都放在那里,既多不出来,也少不到哪儿去,现在要紧的是研究如何对日作战不是。

这样谈话毫无意义啊,干脆直接问吧。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问:热河的情况怎么样?

答:没收到电报(这个回答让我也顿觉无语,有这样指挥打仗的吗?)。

又说:不过日军并不多,不用担心(我都要晕过去了,还不担心?热河马上就要归别人了)。

问:25师马上就要赶来了,怎样使用?

答:休息,休息一下再说吧(敢情你们根本不需要援军是吧?)。

问:对日作战有哪些注意事项?

答:日机有些厉害……具体嘛,可以找王以哲研究研究(你自己也不清楚还是搞官僚主义?巨汗一个)。

杜聿明的问话步步紧要,没一句废话,这就是一懂行的。

少帅支支吾吾,没一个答到点子上,也不知道他是不懂呢,还是不愿意跟人说。

杜聿明后来几乎是被人轰出来的,因为少帅已经被他问得有些急了(“连喊副官倒茶”)。

出得门来,这位日后被称为“昆仑雄狮”的名将不得不仰天长叹一声。

小事(日常事务)聪明,大事(抗日战事)糊涂。可乎?

看来,有时候所谓名将也就对打仗那点事拥有发言权。

杜兄,如果有一天你也坐到那个位置,你就会明白,在你看来的小事,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大事;在你看来的大事,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小事。有什么“可”不“可”的?

换个角度思考问题,才会豁然开朗,而不至于耿耿于怀。

可是军人偏偏喜欢穷追到底,杜聿明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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