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吗?」云棠摘下披风,略尴尬地看向连珩。连珩点了点头:「雨夜天凉,你披着吧!」
云棠又将披风披好。若此时非要将披风归还,倒显得她扭捏,不如待回到客栈洗好晾干,再归还给连珩。
「对不住啊,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
连珩说完顺手理了理被云棠抓乱的衣襟。
眼看着连珩衣襟上的褶皱一丝丝被捋平,方才的触感仿佛仍在指尖,云棠背手偷偷在腰间蹭了蹭,仿佛可以蹭到刚刚在人家身上乱抓的罪行。
连珩问她:「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云棠嘆道:「花月为救陈武,将内丹放进了铸血灯。她的时间不多了。」
每每想起花月,云棠都觉得心底像有什么梗着。那日浮游散人当着陈武的面说人妖相恋终不得善果,她气浮游散人说话不分场合,却也没有反驳的底气。这一千年来,她见过许多不同身份的人,各路不同修为的妖。人妖相恋在她看来并不是稀事,但能终成眷属者,却从未出现过。
「连珩,你说人和妖一定殊途吗?」
连珩道:「人的一生于妖而言的确过于短暂,纵有来世,也未必能寻回故人。但这世上无论是人是妖,终究会有离开的一天。与其在相守之时日日忧心离别,倒不如珍惜眼前人。」
云棠笑了笑:「你说的对。若换作是我,殊途又如何?既是自己所爱之人,管他是缘还是劫?大不了一朝身死入轮回,一辈子也不算白来过。」
她顿了顿,半开玩笑道:「不过我的话,肯定打死也不会去寻转世之人,我的爱人最好也别来寻我。」
连珩听她慷慨言辞,本带着笑意,听到末了一句,笑容顿时沉了下去。他微微蹙眉:「为何?」
云棠见他似是不解,取出那枚伴她长大的墨玉佛珠。佛珠在她的掌心伴着金光慢慢升起,烛光昏黄的万古殿内顿时亮了起来。
随着佛珠缓缓升起,无数的名字从佛珠上盘旋开来。满殿的金光像由字符组成的藏书阁,每一个名字里都藏着一段云棠亲眼见过的故事。
这些名字属于过去千年里到过半妖酒馆的行客,有凡人、有修士,也有妖。这些名字被云棠刻在佛珠之上,但名字的主人却大多已不在世间。他们或转世入轮回,或魂飞魄散,永远消失于世间。
云棠指向其中一个名字,介绍道:「那是一只花妖,是我到半妖酒馆后的第一位客人。」
「她来半妖酒馆寻我,希望我替她给一名书生送药。我找到那名书生时,他的妻儿正在照顾他。一家三口挤在一间狭小的茅草屋里,小孩端水,女人煎药。那名书生就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双眼无神,就快死了。」
「是花妖的药救了他。」
「后来,大约过了两年。书生进京赶考,路遇匪患,不幸重伤。花妖再次找到我,又给了我一瓶药。我依花妖之託再次将药给书生服下,书生果然很快痊癒了。」
说到此处,云棠的语气沉了沉:「而我最后一次见到花妖,是在书生考得功名之后。书生高中榜首,抛弃糟糠之妻和幼子,娶了当朝宰相之女。后来,朝廷政变,书生受宰相牵连即将斩首示众。我去刑场送他最后一程,恰逢花妖也在。」
「我问她,是否还要救他?花妖却摇摇头,说:他连这一世尚有记忆的情谊都能辜负,又怎么会在意前世早已忘却的故人呢?」
听到此处,连珩明白了云棠讲述这个故事的用意。
云棠默了一瞬,目光沉静而深邃:「花妖原是灵池中的一朵七叶莲,幻化成人后与书生的前世相爱。书生的前世离世后,她放不下前尘一直在找他,耗费了百年之久,找到他时,他却已经有了家室。」
「她为救书生送过两次药,每瓶药里有她的两片花瓣。每失去一片花瓣,她便会失去七分之一的灵力。如果灵力散尽,她会和凡间的花草一样,枯萎消亡。」
「我真的以为她不会再救他。」云棠的眉头紧紧锁起,「可在刑刀落下的最后一刻,书生落了一滴眼泪。就因为那一滴人之将死的悔过之泪,她居然又一次出手,想要献出自己最后的三片花瓣。」
云棠的语气满是不解。连珩问她:「那你拦下她了吗?」
「没有。」云棠答得很干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为何要拦她?这世上多的是分不清前世今生的愚人,明明过了奈何桥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仍苦苦追随,自以为情深。」
连珩听着云棠的话,沉默了很久。
「自以为情深吗?」他低声自问。
云棠见他神色不对,隐约看出在这一观点上,连珩似乎与她并不苟同。她虽有自己的坚守,但从不会苛求别人的想法。
她收起佛珠,笑道:「人和人的经历不同,看着别人陷入困境,总觉得自己旁观者清。可若有朝一日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我也未必能免俗。」
她看了看四周,「有水吗?」宿醉方醒,又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口渴。
连珩回过神,面色缓和很多。他回眸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祭祀妖神的两坛青梅酒,打趣道:「只有酒。」
他起身将酒罈拿来,取下封坛的酒塞递给云棠。云棠方才大醉过一场,还没缓过劲来,她本想拒绝,可酒塞一取下,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夹杂着青梅的清甜,她整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