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的残影在朝阳里露出一抹浅笑,一瞬间散做漫天星光萤火。
陈武疯了一样去抓那些逐渐暗淡的萤火,却发现曾经与花月有关的回忆正在从他身体中流逝。
那些光束如月光般追逐着散开的萤火,一丝丝从他的身体抽离。
「不要!」
「花月,不要!」
他跪地哭喊,绝望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
他不可以忘记,不想忘记,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有多爱她。
他拼了命般用手在江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下花月的名字,手指被沙砾磨破,在花月的名字上留下一道道血迹。而他依旧在写,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写着。
慢慢的,他的目光开始变得空洞,手也逐渐停了。
他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名字了。
花月......是谁呢?
他怔住很久,茫然地望向天边。
江风袭来,江水漫上江岸,岸边的名字被江水沖刷,逐渐淡了下去。
而云棠站在山崖上远远望着江边的一切,默然在佛珠上刻下一个新的名字——花月。
她会永远记得她,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姑娘。
连珩将目光收回,看向云棠:「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云棠看着手中油尽灯枯的铸血灯,嘆了一声:「我想去找转魄灯。」
相传,战神曾擅闯无妄深渊,用半副神骨与魔君换了一盏转魄灯。转魄灯可以将散于四海八荒的残魂重聚,渡逝者再入轮回。
云棠记得花月曾说,如果有来生,她希望做一名凡人,生老病死,在柴米油盐中平淡地走完一生,不必轰轰烈烈。所以云棠想要找到转魄灯,实现花月最后的心愿。
「转魄灯应该在战神手中,我打算去一趟缥缈峰。」
听见云棠的话,连珩愣了愣。
云棠一直低头在看铸血灯,没注意连珩神色反常,抬头笑问:「你呢?你打算去哪?」
连珩回过神,摇了摇头,神色不由黯淡下去。
云棠知道,只有一人能让连珩露出这样的神色,她宽慰道:「放心,世间天地就那么大,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要找的人。」
连珩却垂下眼眸,没有应声。他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找下去。他开始意识到,云棠只是云棠,灿若骄阳,有血有肉,有她独一无二的经历和思想,从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他若用看待故人的眼光去看待云棠,仿佛是一种怠慢。
连珩陷入沉默,而云棠已经收起铸血灯。她拱了拱手,笑着向连珩告别:「我要走了,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初到云陲那日,云棠也同连珩说过这句话,「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不过半月,却幡然换了心境。此时,她是真的希望能有缘再见。
已经行至山路下坡,云棠回眸,看见晨风吹起连珩墨色的衣摆,像是屹立于山崖上的孤松。
连珩正在目送她,所以她朝连珩摆手,喊道:「连珩,如果有一天你累了,半妖酒馆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离开不渡江,云棠直接去了县衙。
她和连珩离开万古殿时,把那枚铜镜也带了出来。那枚铜镜不是寻常之物,放在万古殿里一旦被寻常百姓捡到,会十分危险。
云棠临走前在万古殿留下一张字条,如果铜镜的主人回去寻找,看见字条便会到半妖酒馆找她来拿,到时再物归原主也不迟。
不过,这面铜镜实在令云棠好奇,所以她打算离开云陲前,再去找一次浮游散人,问问他是否知道这面铜镜的来历,顺便与浮游散人辞行。
然而,云棠抵达县衙时,浮游散人已经走了,只在房内留下一包饴糖,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后会有期」。
用的是苍劲绰约的瘦金体,笔墨间的风骨与浮游散人懒散的做派格格不入。
云棠看着字条,撇撇嘴,字不如其人,这臭老头又不告而别。
正腹诽,门外走进一人。
云棠闻声回头,是祭神节那日在城西门遇见的小道士。
宽大的道袍不太合身,小道士笨拙地向云棠施礼:「天颂见过前辈。」
「你叫天颂?」云棠笑着上前,小道士怯怯点头,「是,晚辈姓沈,名霄,字天颂。」
云棠诧异:「居然是字?」
寻常山野人家常觉得贱名好养活,别说是字,不叫李二狗、王铁蛋都得谢天谢地。当年云棠家中还算富庶,她仍不免有一个早已不为人所知小名——福妞。
云棠少时时常安慰自己,这个名字来源于阿娘希望她一生幸福的苦心,再嫌弃也得忍着。
而沈天颂,有名有字,想来出身不在名门望族,也该是书香门第。可云棠看他笨手笨脚,又呆头呆脑的样子,实在不像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公子。
云棠素来不爱多问闲事,没打听沈天颂的家境,只问:「你怎么没跟你师父一起走?」
师父指的是浮游散人。云棠生病那日,浮游散人来看她,沈天颂当时也在,云棠猜想这老头许是将他收下了。
而沈天颂却失落地低下头:「浮游道长不是晚辈的师父。他说晚辈天资太差,他不收蠢货。」
「别听他胡诌,你若是拿百十两银子塞到他手里,让他叫你师父他都不会拒绝。」云棠走上前,拍了拍沈天颂的肩膀,「天资不是别人定的,你得先信自己,别人才会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