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明知黑衣人的目的就是为了一步步引她去质疑天道,她却没办法从这样的思维中跳脱开。实际上,从她离开幻境开始,她就已经在这样的困境中了。
「所以,你依旧选择天道吗?」黑衣人再次逼问。
云棠没有立刻回答。
良知是一把枷锁,可以锁住人心底的恶;可有时,它又像是一层无形的束缚,把人困在既定的规则里,被左右而不自知。世间对错本不是非黑即白,相对的公平里总包含着一定的不公;便如玉娘,于情,她的一生令人悲嘆;而于理,她註定不得善终。
云棠陷入沉思,几乎忘却黑衣人的存在。她沉默很久,才道:「如果不能无愧于天地,至少也要无愧于心。」
黑衣人明白了云棠的选择。
梦境的黑雾开始变浓,黑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雾中。在梦境散去的最后一瞬,从迷濛的黑雾中再次传来黑衣人低沉沙哑的声音。
「你最好永远不后悔今天的选择。」
云棠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她忽然感到极度的不安。比怀有恶意的陌生人更可怕的是未知的自己。她不知自己因何招惹上这样的人,强大、未知、极端,无论怎么看,都不会与她一届小小的修士有关。
但很明显,这个人并没有打算就此从她身边消失,或许哪天,他又会出现,在梦境,甚至是现实。
次日,浮游散人传来消息,称云陲即将举办一场祭神节,由他全权主持。如果云棠方便,他希望云棠可以参加完祭神节再走。
祭神节是为了祭祀妖神。起初,云棠还以为是浮游散人的主意,后来问过沈师爷才知道是县令自己做的决定。
老县令身体欠佳,近来邪祟一事闹得厉害,他卧床好些日子,差点一病不起。卧床的时候,他一直在反思,他为官几十载,兢兢业业、宵衣旰食,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会让云陲摊上这么大的麻烦?
正百思不得其解,便听闻浮游散人提出妖神降罪一说。
云陲的几次惨案虽是玉娘所致,但老县令心里不安,回想起来自他上任起,的确没有修缮过供奉妖神的万古殿,确实怠慢了妖神。所以,他连夜请浮游散人入府,托他重修万古殿,筹备这场祭神节。
浮游散人明知这场祭祀毫无意义,但当县令提出希望由他来安排此事时,他还是当仁不让地接受了。一场祭祀花销不小,他总能捞些油水。
云棠对祭神节倒不怎么感兴趣,但陈武说花月其实是第一次离开万妖山,对凡人的对生活总是充满好奇,这场祭神节对她来说,或许会很有趣,所以渡江一事又被推迟至祭神节之后。
接下来的几天,云陲的各家各户都忙着置办祈福花灯,冷清许久的云陲难得这般热闹。祭神节办在晚上,天色未暗,许多贩售花灯的小贩已经匆匆挤上了街头。
云棠一行人用过晚饭,也加入到前往不渡江放灯的人群中。祈福倒是无所谓,真正吸引人的是满街璀璨的花灯。花月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热闹的凡间景象,挽着陈武,一路上都是笑颜。
云棠跟着他们走了一阵,总觉得她和连珩跟在旁边有些碍眼,索性寻个机会,拽着连珩一起偷偷熘了。
城门口排着不少商贩,满是挂满花灯的推车。云棠也凑过去,在五颜六色的花灯间挑选起来。竹简制成的骨架弯出莲花的形状,裹上染成各色的宣纸,中间摆上一块尚未点燃的腊,便成了一盏栩栩如生的花灯。
云棠挑了一阵,没拿定主意,转头连珩:「你看这俩哪个好看?」却见连珩站在灯车的一角,默默望着挂在车檐上的灯笼出神。
那是一盏竹顶白纸的素色灯笼,上面绘着的图案和其他花灯不太一样——
在一条江水旁,一对男女并肩而坐,天水之间有初升的朝阳。
「老闆,我要这个。」云棠指着连珩注视的灯笼。连珩回过神,「这不是祈福用的花灯,你买它做什么?」
小贩闻言将灯笼取下来,递给云棠,热络道:「姑娘好眼力。这盏灯笼是一位老师傅做的,上面画的是妖神的故事。咱们整个云陲啊,就我这一盏。」
「是嘛?」云棠接过灯笼,「什么故事啊?给我们讲讲呗!」
小贩清了清嗓,周围买灯的人见状都围过来听他讲故事。云棠将灯笼又递给小贩,小贩举起灯笼,站在板凳上声情并茂地讲了起来。
「这画上的男子啊,是前朝的一位将军,领军路过云陲时,遭刺客袭击,身负重伤,一路逃到不渡江,却在江边看见了一位奇女子。」小贩故弄玄虚,「你们猜猜这奇女子是谁?」
不知是何人起闹:「还能是谁?你媳妇呗,不然这灯笼怎么在你这?」
众人闹笑,小贩气得满脸通红:「我媳妇去哪认识前朝将军?我媳妇有那本事,我还在这买什么灯笼?」
「都少打混啊,严肃点!」
云棠笑了笑:「是妖神吧?」
小贩一拍巴掌,「对咯!正是咱们万古殿里供奉的妖神。这幅画呢,画得正是前朝将军与妖神相爱后,在不渡江畔看朝阳的画面。」小贩把灯笼递给云棠,微一挑眉,「美吧!十个铜板。」
云棠哭笑不得,只觉得这小贩颇有浮游散人之风范。
二人走后,连珩打量着云棠手里的灯笼:「那个故事是他胡编骗你的。这盏灯笼也不值十个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