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璎上正房时,半路上遇见了杨伯农。
她停步笑道:“杨叔叔一大早如此步履匆匆,是赶着去办什么急事吗?”
杨伯农也笑着回应:“临近年底了,大人手头的事务多一些,二小姐早啊。”
陆璎道:“昨日早上,我听说父亲书房里当差的人似乎出了什么差错,不要紧吧?”
“小事而已。”杨伯农道:“如今天色渐寒,到了夜里难免有打盹的时候,虽然不应该,但大人也未过于苛责。”
陆璎点点头,杨伯农却已经抬步走了。
蒋氏在屋里调香。
杜嬷嬷坐在旁侧,一面帮着打下手,一面说道:“二姑娘才十四岁,严家那边三少爷却已经满十七。他们催是应该的。只是三少爷虽然样貌才气都还不错,性情却过于暴戾。老爷太太膝下就二姑娘这么一个女儿,到底不好送过去受苦。”
蒋氏没有说话,一下下地碾着香料。
杜嬷嬷将切好的香料投进碾槽里,又说道:“若是大姑娘还在……”
“住嘴。”
蒋氏蓦然停手。
杜嬷嬷一抬头,恰好看到陆璎站在门口。
她站起来,喊了一声“二姑娘”,收拾了东西,走出去。
陆璎走到蒋氏身边:“母亲,杜嬷嬷刚才说,‘大姑娘’是什么意思?”
蒋氏继续着手上的伙计,慢声道:“她多嘴。”
陆璎顿住,又道:“杜嬷嬷可是母亲最为信任的人,也是母亲身边最最忠心的人,她怎么会多嘴?”
蒋氏抬起头:“你今日,不是约了陈家的小姐么?”
“陈小姐今日临时有客,来不了了。我亲手做了一些糕点,正准备去严府,送给舅母尝尝。”
陆璎说着把丫鬟喊进来,接了她两盘点心放在桌上。
是一碟玫瑰糕和一碟桂花酥饼。光是看成色就知道手艺有多地道。
蒋氏道:“这阵子你还是少往严家去吧。”
陆璎道:“是因为和三公子的婚事?”
蒋氏皱起眉头:“这门婚事不合适。”
“我倒觉得没什么。”陆璎神情自若,“三公子虽然性情坏些,却也是严府嫡出的公子。
“严府这天大的恩宠将来即便不会全落到他的头上,起码也差不到哪里去。
“母亲不是常说,朝中虽然重臣不少,但来来去去也只有依靠着严家,这富贵才算是稳当吗?
“父亲如今渐得圣宠,不出意外,入阁为相也是迟早的事。
“我已经贵为尚书府的小姐,母亲和父亲又没有别的儿女,我入严家为媳,基于父亲有利,将来父亲高升,也于我、与严家有利。
“届时我在严家,自然举足轻重。未必不能越过严家长孙长媳的地位,这有什么不好的?”
蒋氏把碾钵撂下:“朝中臣子是发达还是落魄,在于皇上。你也知道你父亲渐得盛宠,只要你是陆家的女儿,你嫁给别的人家,一样能拥有荣华富贵。”
“母亲!”
“太太,严府那边来人,请太太过府一叙。”
拢香打起帘子,在门口禀道。
母女俩在屋里相视,陆璎道:“八成是为了婚事。”
蒋氏瞪她一眼,站起了身。
严陆两家相距两条街,两刻钟后,蒋氏踏进了严府自家人出入的南角门。
朱漆大门与高耸的院墙,像牢笼一样,一下把蒋氏给吞噬了。
严颂二月里做过七十大寿,老夫人年岁也不低了,如今内宅管事的都是严颂独子严述的妻子。
蒋氏到了东跨院,素日仆从如云的严夫人的房里今日却人迹寥寥,除了近身跟随的丫鬟,就只有严夫人在。
到门下的同时,蒋氏脸上已经有了笑容:“难得嫂子今日得闲,这秋高气爽,如何没出去逛逛?”
严夫人坐在榻上,正拿银勺搅动着手里一碗羹汤,笑了下:“我岂有你那么好的福气?上无公婆要伺候,下无儿女要操心,身边还没有侍妾通房要安抚,我要是享得了你这样的清福,没准天南海北的事情也要插手管一管了。”
蒋氏听到这里,正要接茶的手停住了。
“嫂子今日传我来,不知有何事?”
严夫人放了汤,拿起手畔一本折子,啪的扔向她身上。
蒋氏慌忙站起来,但仍然觉得手忙脚乱。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严夫人刚才的春风化成了寒霜,“一个妇人家,相夫教子是你的本份,而你竟敢擅自插手官府之事,而且还插手到了千里之外的潭州府!
“你是不知道潭州那边周胜捅了多大的娄子吗?为了善后,我们自己掏了那么大一笔银子,你还敢在这个时候去潭州生事?
“莫非你是打量着,你们陆家如今起来了,可以把咱们甩到脑后了?!”
“嫂子!”
蒋氏听到这番话,也是震惊了。
她连忙把手上的折子打开,只见当中夹着的,竟赫然是郭路奉她之命,派人送往潭州府沙湾县衙的那封勒令查办陆珈的信件!
这封信理应正在南下的途中,如何会在这?
她连忙再看了一眼这折子,竟然是言官的折子!
也就是说,这封本来秘密送往沙湾的信,不但没送成,而且还落到了言官的手上!
她只觉得匪夷所思:“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严夫人冷笑着,“那不如我先问你,你以陆家之名,勒令沙湾县衙重新处理此案是何缘故?
“这案子跟你有什么相干?何至于你不惜千里迢迢发号施令?”
蒋氏抿唇不语。
严夫人走到她面前:“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你如今是堂堂的尚书夫人,论起诰命来,已然强过我。我岂敢命令你?
“但你这封信险些就捅了大篓子!
“周胜背后牵系着潭州河运的案子还没了,你知道这件事若是没有被截住,而是报到了都察院,或者沈家,又或者是清流们的手上,会被多少人趁机揪住把柄?
“对你们陆家来说,顶多不过是被斥责一句治家不严。
“对我们严府来说,这桩拿好不容易砸了二十万两银子才搁置下来的案子,却很有可能被再次开刀!堂堂的尚书夫人,你莫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