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山洞

洛回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地拉住盛令辞躲起来,也许她本就做贼心虚。

但心虚什么?

洛回雪说服自己是怕被人看见难堵众口悠悠。

即便两人行事坦荡,问心无愧,可在外人眼里他们孤男寡女,在这僻静的假山花园中私会。

传出去两人名声皆要受损,尤其是洛回雪,她明年便要与顾家议亲,这当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假山洞内空间不大,盛令辞靠里,洛回雪在外,两人的身形堪堪够被阴影掩藏。

洛回雪紧张又害怕,她不敢去看盛令辞的表情,也怕动作幅度太大引起外人注意。

脚步声渐渐近了,洛回雪的心提了起来。

“顾流风,我走得腿都疼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背我一段路又不会怎么样?”

洛回雪认出是王静思的声音,又听见她嘴里的名字后眉头紧皱。

顾流风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与王静思一同出现。

“王小姐此言差矣,以你我二人的身份不合适。”顾流风声音散漫,“若被人撞见,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听到顾流风拒绝王静思的要求,洛回雪眉头轻展。

她就知道流风是个有分寸的人。

盛令辞站在洛回雪身后,转头恰好有个不到一指宽的石峰,他透过缝隙也看见不远处的两人。

洛回雪看不见顾流风的表情,而盛令辞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嘴上说着拒绝,可眼神,表情无一不是对王静思的鼓励。

尤其是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极了引诱猎物进陷进的诱饵。

果然,王静思对他的话不以为意。

“洗不清便洗不清,那又能如何?”王静思往旁边的大青石一坐,刁蛮道:“你不背我,今天我就不走了。我今日给你父亲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看他儿子是怎么对我的!”

洛回雪听王静思如此跋扈,不由对顾流风生出几分同情,宴席上的那点酸涩郁闷散去大半。

面对上司女儿的无理要求,他既不敢得罪,又不想与她牵扯,现在想必也是左右为难,十分委屈。

洛回雪正要走出去替他解决这个麻烦,腰间被一只大手箍住,身体猛然往里贴。

她下意识惊叫,嘴却被温热的大掌捂住。

“别出声,你一出去,我也藏不住了。”盛令辞的头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届时咱们四个人,谁也说不清。”

然而他内心生出隐隐的渴望,发现就发现,说不清又能如何。

阴暗的山洞里,洛回雪被盛令辞紧紧扣在怀中,厚实的胸口贴住她的后背。

他的体型与自己相差极大,几乎要把她整个人裹进怀里。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萦绕在耳边温热湿润的气息。

洛回雪所有的挣扎顷刻间停止,鼻尖颤了颤。

她的身体僵硬像顽石般一动不动,眼珠子往后转,模模糊糊觑见一点光晕落在盛令辞脸上,露出一点迷茫。

他正观察外面。

顾流风蹲在王静思面前,一副油盐不进的吊儿郎当样:“那我陪你一起等。”

王静思看他耍无赖的俊俏模样笑出了声:“你是不是怕被你的雪妹妹吃醋?”

顾流风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脸色不变。

洛回雪听在心里暖暖的,眼神柔软,流风时刻都把她放在心上。

“这样好了。”王静思略微思索,退让道:“你背我出这个院子到供女眷休息的厢房,再叫我的侍女过来,行吗?”

顾流风垂眸遮住眼底得逞的精光,以手掩唇假咳两声,似无奈妥协道:“行,我的大小姐。”

王静思笑得花枝招展,毫不矜持地张开双手等待顾流风过来。

盛令辞目睹两人你来我往的全过程,以他的角度能将两人的表情一览无余。

看似顾流风处处占下风被王静思掣肘,实则主动权都在他手里。

他分明想借机与王静思更进一步,言语间却处处推诿,逼得王静思主动。

好一招以退为进,这下他变成了“被迫”服从的人,进可攻,退可守。

盛令辞垂眸,借着微弱的光看见洛回雪一脸心疼,心道这个傻姑娘实在是太好骗了。

他忘记自己也曾是欺骗者的其中一员。

山洞外,王静思如愿攀上顾流风的后背,却不肯回去,指着山洞的方向:“我们去看看那边的山洞,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洛回雪闻言浑身一颤,她屏住呼吸反射性往后缩,几乎要嵌进盛令辞的身体里。

她害怕被顾流风撞见她与别的男人单独在一起,更不想因此引起两人间的误会隔阂。

但这里根本躲不了人,只要他们一靠近洞口,必然会看见她和盛令辞两个人交缠搂抱,姿势暧昧。

可若是现在出去,更加尴尬,不但坐实了她一直在偷听的罪名,盛令辞也会被牵扯进这一桩无妄之灾中。

他本意是好心帮自己,决不能带累他。

洛回雪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没敢动。

她无意识仰头求救般地看向盛令辞,只见他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洛回雪隐隐生出绝望,暗暗祈祷两人赶紧离开。

神经随着时间紧绷到极致,在崩断的前一刻顾流风开口了。

“别去了,前院还有客人,等会我爹定然会派人来寻我回去。”顾流风劝王静思:“我们先走,改日再带你逛,保准你尽兴。”

洛回雪心里一松,却在听见后半句话时心沉了沉,但依旧坚信顾流风的人品。

王静思不依不饶提要求:“我要你只带我一个人,不带你的雪妹妹。”

顾流风笑呵呵地纵容道:“可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得了顾流风的保证,王静思不再无理取闹,笑吟吟地由着他背自己离开。

洛回雪的手猛然攥住裙摆,隔着轻薄的绢刍纱裙,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她不知道这是顾流风的缓兵之计,还是、还是他的甘之如饴。

画舫那夜顾流风口口声声向她保证今后一定离王静思远远的,他的话言犹在耳,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

慈恩寺的不期而遇,洛回雪尚且能理解几分。

可今日他们二人背着众人来到偏僻的后花园,决不能用“偶然”两个字来形容。

洛回雪的手无声无息顺着裙襟无力下垂,眼前浮现顾流风背着王静思的亲密,喉间酸涩。

她猛地生出一种冲动,想要跟上去问个清楚明白。

顾流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身体不由挣扎,箍在腰间的手似乎察觉到她的颓丧,轻描淡写地松开。

洛回雪的脚已经踏出洞口一步,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目光恰巧捕捉到王静思伏在顾流风的背上,笑容满面地与他说些什么。

顾流风侧过头,嘴角弧度上扬,桃花眼中酝酿出化成水的柔意。

洛回雪从前很熟悉这样的眼神,如今却忽然有些陌生。

她的眼眶微热,眸中泛着潋滟水光,正要提步去追赶,忽然后方的手再度将她抓回去。

不过这次两人的位置不再是前胸贴后背,而是面对面。

她的脸撞上盛令辞的胸膛,头顶被他的下颌抵住。

姿势不同,但一样地被禁锢在他身前。

还不等洛回雪出声相询,上方沉沉“嘘”了声。

下一刻,石洞外响起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人呢,人去哪里了?”洛以鸣气喘吁吁停在石洞外十步之遥,左顾右盼,挠头喃喃自语道:“阿姐也不见了。”

他在宴会上看见顾流风和王静思同时消失,略一思索便跟了过来。

洛以鸣心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巧阿姐也在,这下总算能抓住顾流风的小辫子。

只可惜他既跟丢了那对男女,也没有阿姐的踪迹,咬牙切齿地生着闷气。

他决定先找到顾流风两人,再去找人通知阿姐过来。

他今天一定要让阿姐看清顾流风的真面目。

洛回雪听见弟弟声音先是一惊,又听他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以为他在寻自己。

心再一次提到半空。

她纵有再多酸楚委屈,也绝不能表露在洛以鸣面前,转念间放弃追赶相携而去的顾王二人,继续小心掩藏身形。

洛回雪不禁对盛令辞生出无尽的感激,方才若不是他出手阻拦,恐怕以鸣会看见她当下的狼狈模样。

风从洞顶灌入,吹开轻软的薄纱裙摆,化作一朵盛开在地的清冷芙蕖。

洛回雪见状立刻双手压平,同时往里又进了半步。

拥挤的空间被进一步极致压缩,两人挨得极近,极近,近到连一丝空气也塞不进。

洛回雪像是笃定盛令辞不会对她做什么,对他们此时亲密的姿势毫无所觉,她抬头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抱歉。

眼神澄澈,表情天真,她一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诱人。

盛令辞被温软的娇躯填满,呼吸陡然一窒,眸底黑沉,与昏暗的山洞融为一体。

洛回雪身上飘出淡淡的花香,应当是女子用来抹面的脂膏。

混杂她气味的淡香在黑暗中无限放大,放大,精准钻进盛令辞鼻腔,轻而易举唤醒沉睡在体内的醉意。

山洞内的空气比外界潮湿阴冷,今日又刚下过一场大雨,岩壁上挂满了水,四周湿漉漉的。

顶部的岩石尖不知用了多久才汇聚成一滴水,积蓄一生的力量坠落在盛令辞的鼻骨上,又迅速顺着挺拔的鼻梁往下滑。

须臾之间,从他的鼻尖砸在洛回雪唇边,飞速没入淡色唇缝里。

太快,太急。

速度快到盛令辞没有一点时间反应,只能呆愣愣地睁大眼睛。

洛回雪察觉到嘴角的冰凉,反射性伸出舌尖舔了舔,丁香粉舌一闪而过。

盛令辞瞳孔一缩,喉结难以抑制地重重颤了颤,身体里像被放了一把燎原野火。

他忽然渴得发紧,想尝尝洛回雪嘴里的那滴水。

这酒后劲儿太大,他的思绪再一次不受控制。

脑子里面顾流风与王静思相处的画面,洛回雪黯然神伤的表情交替上演。

盛令辞不合时宜地想。

归人一样可以变成过客。

而过客,又怎知不能做归人。

“不行,我今天必须抓到他们。”洛以鸣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进来,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洛回雪一直凝神注意外面的动静,察觉到洛以鸣离开,她转身欲走。

盛令辞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长臂一揽,将人往怀里拢。

洛回雪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陌生又熟悉的冷香猝不及防席卷而来。

很淡,却又真实存在。

她浑身一震,背脊发麻,顷刻间豆大的冷汗自后背簌簌而下。

凉风拂过,如置于冰窖中冷彻透骨。

那夜环绕在耳边的灼息,无法挣脱的桎梏,还有令人窒息的绝望如海潮般涌来。

洛回雪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艰难仰起头。

日光照入假山,透过石缝落下寥寥清辉,本是暖阳,却令她毛骨悚然。

斑驳模糊的光影挤在两人之间,她看不清盛令辞的脸。

但恍惚间,好似看清了那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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