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来到了均县红旗中学。
他离开这所学校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今天来到这里,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想:也许是农村生活太艰苦了,日子太难熬了,短短的几个月就好比是漫长的几十年!
他走进了数学老师张建中所在的那个办公室。
见张建国来了,张建中连忙迎上前去跟他握手。诙谐地跟他开玩笑:
“欢迎上级领导光临指导!你微服私访,在下诚惶诚恐!”
“我算是哪门子上级领导啊?”张建国扑哧一笑,“一介山野村夫,冒昧闯入贵府,恕罪恕罪!”
这时,正好语文老师吴彩霞走进来。
她对张建国说: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过去的那个张建国!那个时候,我经常看到你在图书馆里看那些古典文学名著,那本《三国演义》都快要被你翻烂了!你别光笑啊!说说你现在怎么样!在农村还适应吗?”
“刚去的时候不太适应,现在嘛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可不行哦!”吴彩霞拍了一下张建国的肩膀,“你是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要认真改造世界观,使自己脱胎换骨,可不能让那些村民们说你身上还有小资产阶级情调!”
“要说小资产阶级情调,谁身上没有啊?”张建国哈哈一笑,“不说别人,就说我们茶场的陈文海和张慧芳,他们俩身上就有小资产阶级情调!尤其是那个来自‘十里洋场’的陈文海,沾染了富家子弟身上的一些恶习,喜欢混在姑娘堆里,看哪个姑娘长得漂亮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放!”过了一会,张建国又接着说道:“他自以为高人一等,动不动就在我面前摆龙门阵,摆他那个上海人的臭架子!说起他父亲年轻时候的经历更是滔滔不绝,有意无意地贬低我这个乡巴佬!他父亲不就是在旧上海混了几年吗?那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上海滩我在银幕上看到过,知道一点30年代的上海滩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你小子的怨气还真不小呢!”张建中对他说,“上海人嘛就是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你应该理解他嘛!”
“他的数学好像不太行!”见张建中的办公桌上有一本《数学习题集》,张建国便对他说:“你能不能把这本书借我用一下?”
“这没有问题呀!”张建中咧嘴一笑,“我知道你对数学一向很感兴趣!现在你去了农村,是不是还惦记着数学?”
“不瞒你说,我还真舍不得丢弃数学,只要一天不摸数学书就手痒痒!”张建国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本《数学习题集》,边摸边喜滋滋地说道:“有了这本书,我就可以利用闲暇时间把这本书里面的习题都好好地做一遍!”
回到茶场后,张建国就每天晚上埋头做这本书里的数学题。
做了一会儿题,张建国对陈文海说:
“你也来做题吧?”
“可以。”陈文海把这本书翻阅了一下,然后对他说:“你选几道题。”
张建国用铅笔在书上勾了几道题。
过了一会儿,陈文海对张建国说:
“不知道做得对不对。”陈文海羞愧地对他说:“有的题我不会做!”
看了一遍陈文海做的数学题后,张建国对他说:
“有的做对了,有的做错了。”
“错在哪里?”陈文海急切地问道:“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当然可以!”张建国跟他开玩笑:“你真是一个虚心好学的好学生!”说完,便告诉陈文海那些题错在哪里。
“真是惭愧得很,连这么简单的题我都会做错!”过了一会儿,陈文海给张建国说起自己的经历来:“在上初中的时候,我们班里课堂纪律特别乱,交作业的人寥寥无几,抄作业是普遍现象!老师磨破了嘴皮,学生全当成耳旁风!那个时候我是政宣组成员,写了不少小评论!后来这件事传到了家长的耳朵里,于是有的家长就专门跑到学校里来看我写的那些小评论,夸我写得好,说我有天赋,长大后一定能成为作家!我听了后别提有多高兴了!由于我能写,班主任很舍不得我离开上海!她做了我妈很多工作,可是我妈执意要把我带走!我妈就是太固执,谁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如果那个时候我不离开上海,也就不会到这里来插队落户了!现在我觉得自己活得很窝囊,田春旺动不动就训斥我,我还得忍气吞声地装孙子!他根本不理解我,说什么:‘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这么怕吃苦,将来一定不会有什么出息!’本来我喜欢读书写作不是什么坏事,可是从田春旺的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他老是找我的茬!”说到这里,陈文海感到心里堵得慌,便对张建国说:“我们到外面去透透气吧!”
他们俩走出土坯房,一前一后地沿着那条河边小路散起步来。
散了一会步,山谷里刮起了大风,树枝在大风中不停地摇晃着,接着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好凉快啊!”陈文海边说边跟张建国拼命地跑起来!
到了屋里以后,他们俩已经成了一堆落汤鸡!
“怎么弄成这副狼狈相?”陈雅丽笑着问道。
“不好好地在家里待着,到外面瞎跑什么呀?”王雪纯皱着眉头说道。
“外面好玩呗!”张慧芳笑着说道。
陈文海想喝点水,于是便向厨房走去。
陈文海跨进厨房门,见张慧芳正在里面洗脸,便笑着对她说:
“你帮我烧水吧?咱俩边烧水边说话。”
张慧芳洗完脸,跟陈文海并排坐在一起。
她仰起脸问道:
“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行!”陈文海随口说道:“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两个人在一起聊聊天多好!”
灶膛里发出的火光映红了他们俩的脸。
张慧芳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树枝。
“刚才,你跟张建国在聊什么?是不是又在谈论国家大事?”
“我们俩经常在一起谈论国家大事!”
“你们俩像是政治家!”过了一会儿,张慧芳又说道:“你们俩好像经常在争论什么问题。”
“我们俩经常争论得面红耳赤!”
“有这个必要吗?”
“太有必要啦!”陈文海认真地说道:“我们俩经常争论的都是一些原则性问题!在大是大非面前,作为一个真正的马列主义者,能妥协退让吗?”
“我对政治不太感兴趣。”张慧芳垂下眼皮说道。
“这可不行啊!”陈文海似乎很激动,“别忘了,你还是一个团员呢!”
“团员又怎么啦?”张慧芳不以为然地说道:“难道团员非得要对政治很感兴趣吗?”
“不管怎么说,团员还是应该多关心政治!”陈文海用严峻的口气说道:“团员是党的后备力量,你应该向更高的目标攀登!”
水终于烧开了,陈文海笑着对张慧芳说:
“谢谢你帮我烧水!谢谢你陪我说话!”
“谢什么呀?”张慧芳嘻嘻一笑,“我们俩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如果我们俩能永远待在一起,那该多好!”过了一会儿,陈文海又对张慧芳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张慧芳仰起脸看着陈文海。
“就是你想不想在农村扎根?”
“我可不想在农村待一辈子!”
“为什么?”
“难道你想永远待在农村?”
“我倒想永远待在农村,遗憾的是我的身体太坏了,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
有关部门很关心知青们的成长,经常派检查团来检查他们的学习、劳动和生活情况,还及时地给他们送来了“精神食粮”——青年自学丛书和其他科技方面的图书,为此知青们都很高兴,陈文海更是喜出望外,从这些图书中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几本,例如:《鲁迅小说散文诗歌选》、《鲁迅杂文选》和《鲁迅书信选》!
挑完图书后,他对陈雅丽说:
“我喜欢读鲁迅的作品。”
“我也是。”陈雅丽眨巴了两下眼,“他的《祝福》我都读过好几遍了,我特别同情祥林嫂!”
“祥林嫂的命运确实令人同情!”陈文海的眼眶湿润了!
“我在读《祝福》的时候都掉泪了!”陈雅丽嗓音颤抖地说道:“每次读《祝福》我都心里特别难受!”
“祥林嫂死得太惨了!”陈文海热泪滚滚!“在一片祝福声中,祥林嫂离开了这个世界!”陈文海感慨万端!
送来“精神食粮”后没几天,知青们就回家探亲了。
临走的时候,陈雅丽对陈文海说:
“把你的那本《鲁迅小说散文诗歌选》借我看一下。我想带回家看。”
“当然可以了。”陈文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天刚蒙蒙亮,他们就起床了。
吃完早饭,他们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从知青点到公路大约有二十多里路,他们开动每个人的两条腿,安步当车。
由于刚下过暴雨,河水暴涨,在过河的时候,他们只好趟水而过。
他们极其小心地踩着石头过河。张慧芳不敢踩着石头过河,于是陈文海就伸出手去搀她。当陈文海的手搀住张慧芳的手一起过河的时候,陈文海的那颗心咚咚得跳个不停。当他抬起头来,见张慧芳的脸涨得绯红,觉得她那不好意思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张慧芳来的那天,陈文海就注意上了她。后来听说她也是干部子弟,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心想:“我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怎么能去高攀干部家的‘千金小姐’?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后来陈文海看到她那副娇滴滴的样子,心里更打起了鼓,心想:“我是一个革命青年,怎么能去娶一个弱不禁风的娇小姐?”于是陈文海便尽量躲着她,以免沾染上她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不过她身上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因此陈文海愿意跟她接近。
张慧芳告诉陈文海:她读过不少“禁书”。陈文海心里明白:张慧芳在这里所说的“禁书”,就是指那些“封资修”的黑书。
有一次,张慧芳这样问陈文海:“你一定也读过不少以前的旧小说吧?”陈文海惭愧地摇了摇头,可是张慧芳根本不相信,还以为陈文海小气,不愿意把这样的书借给她看呢!
自从这次谈话以后,张慧芳总是爱理不理的,这使陈文海心里很难受!
2022年12月12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