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春楼,金字号包厢内,城中当红的戏子正咿咿呀呀唱着曲。
黑衣男子端坐在摆满瓜果点心的书案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节奏,似在听又似没在听。
浅淡月光静静落在菱格窗户边,不敢在屋内投射任何光影。
屋内,明亮的水晶灯照亮了男子的脸,他眉若远峰,鬓若刀裁,目似星辰般耀眼。
就连在台上唱戏的伶人花容,也不能专心,时不时就会偷看他一眼。
马副官一进屋就狗腿子似的躬下腰,挪步到男子身边轻唤:“公子。”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程钰抬起头看他,眼神却很有些涣散。
马副官更凑近了一步,以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事情都办好了。没有人会查到李家身上,只会以为是孙奇自掘坟墓。那位不会受到牵连。只是?”
“只是什么?”程钰掀了掀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谨慎的情绪。
马副官似极难启齿的模样,犹豫半晌,在程钰耐心即将告罄前,低低道:“那位要成亲了。日子定在下月初三。”
程钰冷下脸去,默不作声。
马副官禀着气看向唱戏的伶人,心里忽然生出了那么丝的羡慕。
伶人虽然低贱,可他们到底有技术傍身,去哪里都活得成。
他呢?
除了溜须拍马、投机倒把,好像没什么本事。
要不是当初走了狗屎运,被程司令分到了程公子身边,可能一直都找不到出头之日。
“父亲老了。有的事情还要看年轻人。”
马副官很快反应了过来,笑得咧牙,狗腿地点头,“公子,您说的是。”
“你下去吧。”
马副官连连点头后退,离开时不免多看了台上的伶人一眼,忽地觉得唱戏的女戏子侧脸像极了程大公子放在心上的那位。
“下来吧。”程钰朝台上的人招手。
花容甩着袖莲步来到他的身侧,歪在他身边,笑得格外柔媚,“公子。”
“我好看么?”
“好看。”花容极认真地点头,伸手想要触碰男子脸颊却又极快回神,只痴痴地笑,“公子这副皮囊真是惑人。”
程钰也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花容应该做的。”女子半低下头,朝对方露出纤细脆弱的颈段,很能引起人的怜惜。
自第一次去程家别墅唱戏时,她就留意到了他,因而想着法子搭上了他,后又心甘情愿地当了他安插在程司令身边的探子。
她所求的不多,只要得他怜惜。
程钰微微弯腰,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细嫩脖颈摩挲,静静地看着她乌黑发顶,又似在透过她凝视不存在的人,“你很好。”
花容头一次靠他这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的凛冽气息,心跳得极快,不假思索道:“花容以后会做得更好。”
程钰捏起她的下颌,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的神情,眼中浮起浅薄笑意,“为我唱一曲《月圆花好》吧。”
花容在他松手后没有回到台上,而是就地倚在他腿边,捏着他的衣袍,低低唱起:“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也不知是因为她这一腔痴恋太苦,还是男子的神情太落寞,她唱着唱着便忍不住哽咽。
月圆花好,谁不想要呢。
可她身份如此卑微,能留在他身侧已是奢求,哪敢妄求别的。
温热的大掌落在她脸颊,为她拭去泪珠,男子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不哭了。不唱了。”
花容难得倔强,颤着嗓子继续唱:“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
程钰揽住女子肩膀,目光落在菱格窗户映拓的月影上,脸上浮起真切的笑。
潍城将乱。留在城中,只会增添风险。
即使那人不走,他也会想法子送那人离开。
那人离开潍城,将与心爱的女子成亲,不久会生下可爱的孩子。
娇妻幼子在侧,合该是美好人生,该就是“花好月圆”了吧。
他求不得的,那人拥有了,也算他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