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好长一觉的原谨,从病房两个护士的八卦中听到了自己家的家事,立刻大叫着喊自己的妹妹过来。
原梁燕过来看他,眼睛还是红红的。
原谨努力想要伸手出去安慰,可双手被吊着,根本就不能动。
他动了动嘴唇,面上满是愧疚。
“妹妹,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重复着这一句。
原梁燕俯下脸,假装给他掖被子,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医院雪白被单上。她猛地趴伏上面,痛哭出声。
原谨望着她不断颤抖的肩膀,也跟着掉眼泪,“妹妹,你不欠这个家什么了。你什么都不欠。以后我会好好挣钱,好好照顾这个家,好好照顾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不是喜欢读书吗,你现在就准备考研。学费、生活费,你什么都不用愁,尽管读。读到博士、博士后,哥哥都愿意供你。”
原梁燕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引得经过门口的护士都驻足来望。
这些年,她一直竭力隐藏的委屈,在哥哥的醒悟承诺中完全卸下。
她真的好累啊。
要不是为了活出一口气给村里所有人看,女孩子也是能出人头地的,她老早就在高考的那个暑假自杀了。
她就是不服气,农村的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像城里的女孩子一般读书、学习、找喜欢的工作从事一生。
她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摆弄,连同自己的生命被贱卖关在一个男人的屋子里。
她当然要读书,她不仅要读书,她还要使劲地读,读到身边所有人都不能想象到的高度。
她不是为了她一个人,她是为了所有农村里像她一样不被父母重视的女孩子。
“哭吧,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哥哥以后再也不会混了。”原谨抽噎着凝望她,内心却忍不住叹气。
他多想告诉天底下所有的父母啊,不爱孩子就不要生养。
养育一个孩子,从来都不是给她吃点剩饭饿不死,穿点烂衣裳冻不坏,是要好好培养她,让她健康成长、成才。
父母吃人不吐骨头一味压榨她,哥哥冷漠自私只心安理得享受家人的付出。这个家,不曾给过她半分亲情与爱护。
于她而言,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中,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张明在保安室教育了原父原母好久,直到他们老实了这才把他们带到了原谨的病房。
原梁燕看见两位老人进来,头也不回就走了出去。
哥哥的歉意,她收到了,但不代表她就能心无芥蒂地原谅。
父母对她所做的一切,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亲缘鉴定报告上99%以上的相似率,证明的只是他们之间的亲子关系,并非是他们之间的心理关系。
她再也不会回老家了。
她再也没有家了。
原父原母可没把她这个女儿看在心里,只以为她在闹别扭。
农村女孩儿不管再犟,再不听话,在社会上受了教育,最后都是要回家来听父母亲的安排嫁人的。
原母望着女儿那冷漠的脸,心里还巴不得女儿在社会上多受点苦才好呢。这样啊,女儿才会明白他们父母的良苦用心。
原谨望着形容苍老的父母,心情是复杂的。
父母受传统的观念影响很深,为了香火的传承,为了以后老有所养,把家里所有的资源都倾斜给了他这个儿子,却没有给予正确的引导。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把这个家都给搭了进去。
“儿啊,肯定很疼吧。”原母多想要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暗黄的双手,使劲扣在了一起。
她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大城市。为了及早赶到医院探望儿子,她和老伴儿下了火车就花高价坐了出租。
她第一次坐出租,新鲜啊,忍不住东摸摸西摸摸,开车的城里师傅说了,他们这样的乡下人手上的细菌很多,不能随便摸别人的东西,会把细菌传染在上面的。
原父也不敢伸手摸自己儿子。
这个黑瘦的男人,身形已经有些佝偻,鬓边也多了白发,他对儿子的感情却是最隐忍的。
这是他老原家的香火,也是他最爱的孩子啊。
他是看着这个孩子从小小的婴儿一点一点长成现在的大汉的。
村里多少人多说他老原家把儿子养成了大姑娘,可他不在意。
他真正是骄傲的啊。
村里那么多的男孩儿,个个都黑不溜秋,长得歪瓜裂枣的。
只有他老原家的男孩儿,从小就是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和城里的男孩一样称条。
反正,他是宁愿自己吃苦受累流血流汗,也不愿意看见儿子手指头被猪草叶子剌一个口子的。
望着儿子比之前黑了那么多的脸,瘦了那么多的胳膊腕儿,他的心苦哇。
是他这个老汉没用啊。
但凡他这个老汉有用,能挣到钱,也不用儿子去工地上搬砖挣学费了。
“爸、妈,你们别难过。我好好的。好好的呢。”原谨哽咽着,却不敢再与他们对视了。
“你好好养病,好好养。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想吃什么告诉你妈,都给你买。”原父伸手给儿子掖了掖被子。
儿子侥幸捡回一条命,他这个老汉多少也安心了。
他啊,得赶快找地方挣钱呢。
听说医院一天的开销可不少。
“对!”原母附和自己老伴儿,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你现在是病人,你最大。不要念着钱,想吃什么就和妈说。妈这次来,带了钱的。”
一年四季都靠做农活挣钱的两位老人能攒下什么钱呢。可他们对儿子的那份心,是比黄金还要真诚的啊。
原谨扭过了头去,不停抽噎:“爸妈,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家里。”
父母恩情似海,他这辈子该如何报答啊!
“说什么傻话呢。赶快好起来,就是了。”原母仰头擦了擦眼泪。
儿子就是她和老伴儿的命啊。
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她和老伴儿什么活儿都顾不上了。在来的路上,两人一刻也不敢合眼呢。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原父沉默握住了老伴儿的手,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