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谨染上瘟疫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进王宫。当时,国师正在与大王原慎商谈在京畿外划出一块空地搭建临时住所收容难民一事的可行性。
原慎听到这消息,手中的奏折直直掉落在地,而后走到贴身太监身边,失态抓住了他的衣领,“重复一遍,你刚刚说了什么?”
“大王,逍遥王染上瘟疫,已经快不行、了。”太监战战兢兢说完,身体被重重踢了出去,撞到了摆放的花瓶,花瓶滚落,砸了他的头一个大包。
殿中有尿骚味弥漫,再去看他的裤裆下,一片湿迹。
他连忙跪地告罪。
在君王面前失仪,是要被砍头的大罪呢。
“把他拖出大殿,孤谁也不想看见。”原慎瞥过长身而立在自己身前的国师,额上青筋毕现,双手紧攥成拳。
让原谨在南方染上不治之症再也回不来,这本就是国师的谋划,可亲耳听到这消息时,他面部表情竟然僵硬了几个呼吸。
他不是后悔自己把原谨送到南方去,而是后悔自己没有挖掘完原谨身上的所有可用的能力。要知道这封城政令是原谨最开始提出,而在南方执行的分区管理举措也是原谨研究出来的,它们都大大减少了相互传染的可能性,还安稳了人心。
过了半柱香时间,原慎见着他还未离开,眼神阴鸷,“国师还不走,是等待着孤亲自请你出去吗?”
“逍遥王既已染上瘟疫,我们现在只有令派专人去南方监督。”国师并不畏惧这连牙齿都没长全的王。他是一国之师,所行所作所言,自然为的是整个国家。并不为君王的态度而改变。
原慎冷睨他两眼,不冷不热道,“如此重任,自然该国师大人担当。国师大人择日前行吧。”
“诺。”国师当着他的面应了下来。
当夜,国师便出发去了余州。他这时还不知道,余州会是他人生之中最后去到的地方。
因为原谨的倒下,余州人心惶惶。
许多已经接受了分区生活的百姓,被有心人煽动,然后对帮助他们的医官与医女们破口大骂或推搡阻挠。趁着混乱,不少病人偷偷隐藏起来。
国师来到这里的当天就亲眼目睹了一场暴乱,这场暴乱最后是以武力镇压才结束的。
原谨和燕娘两人在这帐篷里已经相依为命八天了。他们俩对彼此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了解。
第九天的时候,原谨咳了血。燕娘用手帕替他把嘴边的血迹擦干,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塞到了床下。
她陪着原谨的这几天,一点一点地看着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从最开始的咳痰到咳白痰再到现在的咳血,发展仅仅九天。原谨这病似乎比其他的病人都要来得凶险。
更为奇怪的是,她日日夜夜陪伴在原谨身边,与他同吃同住。她的身体仍然是好好的,甚至连伤风感冒都没有过。
这根本就不符合瘟疫的传染性特质。
她隐约开始怀疑原谨是被人下了毒。
她最开始是怀疑过跟在原谨身边的燕青和燕紫的,可他们二人日日夜夜都过来探望。虽然隔着帐篷未曾进来,他们的这份心却是真的。
她接着又怀疑鸢儿。原谨刚刚倒下,鸢儿就匆匆而来,就像是事先知道这消息一样。可鸢儿是打小就跟在原谨身边的家生子,她的老娘还在王府的庄子上,她又是出了名的孝顺,她不可能用老娘的性命来开玩笑的。
最后,她把怀疑的对象盯在了这余州城的城主,兆炜,身上。
这个从瘟疫爆发开始就没听说过,也没露面过的男人,在原谨和她到来至今,也没人见到过他。
南方的这场瘟疫,最先爆发于宁州,却是在余州彻底爆发开的,与余州临近的诸州完全是受了影响。
燕娘能够想明白的事情,国师来之前便想明白了。
他到余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见兆炜。他倒是想听听这人会怎样替自己开脱罪责。
只是,他也没能见到这兆炜。倒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兆炜能力似乎可通天呢。他派人在这城里打听了一圈,百姓们都夸这兆炜待人和善,不摆架子,是个难得的好官。
若是这兆炜没有百姓们说的这么好,为什么这么多的百姓夸赞他呢?若这兆炜真的有百姓们说的这么好,在疫情爆发之初,他就该出面担当,抑或是自裁谢罪。这真的是特别矛盾的一件事情。
原谨在轻度疫区待的第十一日,他咯血的声音把女医官都吓坏了。她门都没进,便唤来了士兵,让他们把原谨转移到重度疫区去。
燕娘想要阻止他们,苍白着脸的原谨无力地扯住了她的衣袖,缓慢摇头。
“我不能让你去。”燕娘哭着抱住了他,“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我也跟着你一起。”
“真是傻。”这三个字原谨都说得费力。感同身受他苦楚的燕娘,当即红了眼眶,“当初若是没有你,燕娘早就死在野道上了。所以,燕娘这条命是你的,你别想甩开。”
女医官犹疑地打量她好久,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染上。她可是在病人身边寸步不离地待着了十多天啊。只是没等想明白,士兵已经把这两人围在了中央。
“王爷,得罪了。”领头的王军抬手。
原来,早在原谨奉大王圣谕封城时候,就宣告过——疫情面前,人人平等,人人配合。无论是王公贵族染病,还是街头巷尾乞儿被传染,都要一视同仁。
原谨掀动眼皮扫了围上来的士兵们一眼,明明是个站都快站不稳的病人,这一眼蕴含的能量却巨大。士兵们像是触电一般,往后退了半步。
原谨沉默地扣住了燕娘的手指。在这十天里,她衣不解带地陪伴在自己身侧照顾,饶是块木头都被她给打动了。
“一起吧。”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微笑。
“一起。”燕娘挤出大大想笑容,坚定地扶住他,一把推开了两边的士兵,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去。
两人的身影,被这日光拖得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