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春水摆荡,柳枝招摇,柔软雅致得像一幅画卷。日头渐好,叫卖的小贩多了起来,游人三五成群行走于街巷。
丫鬟小杏小心翼翼撑着油纸伞跟在小姐身后,一双杏眼留心着小姐周围的一切,唯恐小姐被人冲撞了去。
原谨隔着人群远远望去,油纸伞下隐隐约约露出女子蒙着面纱的半张脸,女子行动如弱柳扶风,身上钗群布料无一不精,不消想也知这是某大户人家的闺阁女子。
“小姐,您瞧,那是什么?”话刚出口,小杏就后悔了,圆圆的小脸上尽是懊悔之色却不知该怎么补救。她甚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捏糖人有什么好看的。小姐以前看得多了去。
自去年小姐得了怪病后便不能视物,已将近一年多未出过门。今日,小姐好不容易解开心结出门游玩,若是……
就在小杏担忧不已之时,女子如莺啼般的声音响起,“小杏,我没那么脆弱。”
程碧说完拍了拍小杏的手,芙蓉般的柳面上满是慈悲。
“小姐,您这么好的人……”小杏喉头哽咽,怎么也说不下去后半句“老天爷怎么忍心苛待您”。
“人各有命。”程碧循声抬手去揩小杏脸颊上的眼泪。她这个丫鬟什么都好,只有一点——爱哭。经常一哭就是几个时辰。要是她不哄啊,今天估计能哭上整整一日。
“小姐,我扶您去亭子里坐一会儿。”小杏不想惹自家小姐伤心,迅速擦干眼泪,搀扶着人往凉亭走去。
夜晚,凉风习习,程碧倚窗而坐,没有睡意。
“叮铃~”窗口挂着的风铃声响,程碧激动站了起来,努力压低了自己声音,“你来了。”
原谨低低“嗯”了一声,扶着她往床边走去,“今天感觉如何?”
“今天很好。你说得没错,外面的世界的确比待在家中更有趣。”程碧感受由他手上传来的温度强忍着颤抖倚在床头坐正。
自她不能视物后,她对所有事都心灰意冷。若不是他忽然闯进她的闺房,可能她早就寻了短见去。
因而,每到夜深,她最盼望的就是他来找她,哪怕只是说说话也行。
“日后天气晴朗起来,你也可以多在园中走走。”原谨点燃桌上蜡烛,红着耳尖往她手心塞了一枚暖玉。
“这是?”程碧紧紧握住巴掌大小的物件,源源不断的热意由手掌传入她的心间,心口随之颤动,无神的双眼闪烁了几下。
她当时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你不是好奇暖玉么,我为你寻来了。”似是害怕被嫌弃,原谨小小声解释,“不是我偷来的,是我特意为你买的。”
“我知道的。你送我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的。”程碧把暖玉贴在心口,摇曳的烛光衬出她出尘的美貌与气质。
她哪怕盲了,也是美的,且美得惊心动魄。
原谨只瞧了一眼飞快把眼神挪开。
“能治你眼睛的神医已经到了邻县,我会想办法把他请来为你诊治。”
“传闻神医怪癖颇多,你有这份心思我已深受感动,旁的你不必为我做了。”程碧微笑“看”他,眼眸中烛光倒映成辉,愈发显得她飘渺似落入凡尘的仙子。
“我不是为你。”原谨垂眸看向自己指尖,声音低不可闻,“我是为了我自己。”
前世,她曾郑重拜托他去请神医治病,却因为他贪玩好耍忘记此事耽搁了她病情,害得她活活疼死。
程碧听出他话语中的执拗与坚持,心中感动,语气多了哽咽,“那我先谢谢你。”
“是我应该做的。我走了,你今夜好好休息。”原谨吹灭蜡烛跳出窗外,消失得无声无息。
程碧握紧了手中的暖玉,伴着窗外送进来的清风,一夜好眠。
第二日小杏进屋,瞧见未关牢的窗户懊恼拍了拍脸颊。
她近些日子实在是过于疏忽,已经多次未关牢小姐房中的窗门。好在小姐心善,从不苛责她们这些下人。
她想到小姐的好,再想到小姐的眼疾,心中悲楚更添。
三日后。
神医渝籍望向门口跪得笔挺的青年,轻轻朝药童招手,“多久了?”
药童青涩的面上满是不忍,“他已跪了两天两夜。我给他倒过水,他一口也没喝。”
“他说什么了?”
“他一字未说。”药童忍不住轻声叹息。
“等他晕倒再来告诉我。”渝籍甩手进屋,端的是冷漠无情。
世间疾苦之事多如牛毛,他本性虽善却也坚守规矩。
既是来求他治病救人的,就应该有吃苦受难的决心。
药童最后看了一眼原谨转身离开,他该说的已说了,师傅能不能答应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当夜,百无赖聊的渝籍临窗赏了一晚的桃花。第二日清晨,他走到原谨面前,温声道:“走吧。”
跪了三天两夜的原谨顾不上自己虚弱的身体,紧紧拽住他的手不放,晕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定要治好她”。
渝籍的医术毋庸置疑。他的手指刚搭上程碧手腕,眉目间已有了答案。
“是蛊。”
“什么是蛊?”小杏瞪大一双水眸望向中年医者,担忧之色顿现。
程碧着一身素衣坐在梨花木桌前,面上如春风般和煦,“可有解?”
渝籍深深望了她一眼,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自己中了蛊,“我此处正有解药,可我好奇姑娘招惹了什么人。”
“无可奉告。”程碧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冷漠的话,面上依旧端着温柔。
“某既是治病救人,自然没有打听隐私的习惯。每日三粒,服三日便可解。”渝籍掏出身上的红色丹药瓶放在桌上,不再多问一句。
小杏有点质疑这位神医的医术,因为这位神医怎么看都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程碧却毫不犹豫倒出三颗丹药送进口中。
“小姐……”小杏有心想劝上一句,正好对上程碧看过来的无辜眼神,她心中蓦的一软,罢了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