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剥离

第六章 剥离

“昏倒……原因……痛觉神经……没有……需要调整……”朦朦胧胧,星夏听见模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努力想睁开眼,看清透过眼皮的白光下到底是谁,但身体却完全不受使唤。

回忆像潮水涌入脑海。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左肩钻心地疼,她捂住流血的伤口,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肘打飞了那个小小的身体。

想到这里,星夏不免又一阵幻痛——她清晰地感觉到伤口已经愈合,新生的皮肤微微发痒,但那痛感的存在与此并不冲突。那块被枪击的肌肉麻痹着,而痛觉顺着浑身每一根神经游走、流动。

“别再这样了,求求你。”星夏感觉很奇怪,这不过是一次枪击,她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但为什么这次她会如此痛苦?她再次尝试睁眼,依旧没能成功,好像灵魂是在体外游离,而不是在控制她这具身体。“……已经调整……还在昏迷……”“……过载……”渐渐地,她能分辨出,这是彦华和凌晗的声音。彦华听起来很烦躁,而凌晗则是焦虑。

“那为什么她还没有……这次任务根本没有任何……”他们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而眼前的灯光好像突然增强,星夏没有任何准备,不免瑟缩了一下,而她的右手也在食指抽搐一下之后恢复知觉——她感觉到有人在握着她的手腕。

“她动了,醒过来了。”星夏艰难地睁开眼时,看到彦华正在自己床前来回踱步,见自己醒来,对凌晗咕哝了一句。凌晗坐在床边,握着自己手的正是他。这里不是她的房间,洁白的天花板和地面,装有折叠护栏的宽阔单人床,还有床边那些生命监测仪器,让星夏认为这里应该是所医疗机构。

“我们……在哪儿?”星夏的声音因为许久没有说话而沙哑,不过她觉得,意识恢复后,幻痛的感觉就在显着消退了,便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用被子挡住赤裸的上身。

“还在研究所,这里是医疗室。”凌晗轻轻握住星夏的手,“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中枪了,昏迷了四十多个小时。”

“奇怪……我怎么会这么娇气的?”星夏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瞪大眼睛看着凌晗,“我是被一个男孩袭击的,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现在怎么样了?”

“教授。”提到这些事情时,凌晗突然沉下了脸,而彦华也停止了踱步。良久,彦华才重重叹气:“想和她单独谈?那就好好回答她的问题,对我们,对她都好。”彦华特意加重了“好好”二字的语气,说罢,便走出了房间。

“我们赶到之后,把你和孩子一起送到了医院,进行急救处理。”凌晗说这些话时,别过头去,没有看星夏的眼睛,“孩子还在医院观察。”

“不对。”星夏的声音开始发颤,她双手扶在凌晗肩头,“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更多的记忆闪回——她手臂上浮现出的蓝色光纹、手肘击中目标时的蓝光,以及从孩子嘴角爬出的一条红迹。

“他开枪袭击了你,你自卫了,就算他是个小孩,这也是不……”“你在岔开话题。”星夏想强行让凌晗转过来面对自己,却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无力,“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别骗我。”

凌晗终于肯看着她了,但眼神却空洞,迷茫,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泽。他揉着星夏的手,力道时大时小,大时都让星夏感到微微有些发疼。凌晗的沉默,让星夏有些害怕,便略微往后蹭了蹭。

不知过了多久,凌晗才缓缓开口:“你在反击时,会下意识调用永恒之力。”尽管星夏自己已经知道结果,但这句话就像是审判长敲锤时的最终宣判。星夏的蓝眼睛里溢满泪水,她任凭自己向后倒在床上,紧紧闭上眼睛,任泪水纵横。

“这怪不了你,被袭击的时候,怎么能控制得住下意识的反应?”凌晗替她拨了拨凌乱的银白长发,“如果你不缴械他,难道还等着他对你开第二枪吗?”

“凌晗……为什么,那里会有孩子?”星夏没有理会凌晗的安慰,而是把脸埋进双手,瓮声瓮气地问,“为什么孩子参加了战斗?”

“他们是恐怖分子啊,星夏。”凌晗轻抚着星夏头顶,听着星夏的哭腔,心里宛若针刺,“你忘了他对你放的那发冷枪了吗?就算他是孩子,他也是恐怖分子的一员啊!”

听到这里,星夏突然停止了啜泣。她胡乱抹了两把眼泪,红着眼圈坐起身来:“这太混乱了……凌晗,孩子在参加恐怖袭击?交战规则和道德底线在哪里?”

“在旧世界,就连羽盟那样的叛党都知道要在交战时规避平民。”凌晗没有回答,星夏便继续自言自语说下去,双手不觉攥紧了被单,“新世界的社会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就连这么小的孩子都……”

“有些人天生就是反社会分子……”“那也只是表现出反社会的性格,而不会到参加恐怖活动这种地步。”星夏抓住凌晗手臂,急切地摇晃着,“没有人跟我谈过新世界的社会和政治……他们有事情瞒着我,凌晗,求你告诉我,这些恐怖分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对不起,星夏,我之后会解释的。”凌晗抬起头来时,依旧不敢看星夏,但却用力把胳膊从星夏的手中抽出,起身走向门口。“凌晗!”星夏痛苦地喊出凌晗的名字,凌晗在门口顿了一顿,还是走出医务室,关上了门。

“可算好了。”在外等候多时的彦华不由分说,领着凌晗顺走廊疾步而行,“新的实验材料送来了……星夏怎么样?”

“让她休息一阵子吧,教授。”凌晗阴沉着脸,低声答道。

……

“咳……”菲利克斯猛地吸入一大口满是海盐味的空气,肾上腺素的分泌这个动作拉扯到了腿上的枪伤,令他狠狠摔倒在苇丛间的沙地上,“成功了吗……”

如同水银之河般的月光,穿过河滩,一路流向海洋。不远处就是林线,低矮的灌木丛中有发光的昆虫窸窸窣窣地飞动,以及溪流入海的潺潺水声。菲利克斯紧紧抓起一把湿润的沙土,松开手,看着泥土从手里散落。

直接的肉体传送,让菲利克斯有些断片。他猛甩两下脑袋,尝试着唤醒混乱的记忆。

……

“去死吧,你们这些叛徒、走狗!”菲利克斯手里攥着抢来的霰弹枪,狂吼着穿过走廊,一脚踹开保安岗的门,抬手两枪,把里面埋伏着的守卫打得脑浆迸飞。

“呼……这些家伙……”菲利克斯抄起桌上的门禁卡,扭头看向连着监控探头的电脑显示屏——更多的敌人正在从背后赶来,并且这次不再是配备着匕首的电棍的保安,而是穿着重型防弹衣、带着激光步枪的特种部队,“霍恩那家伙真是疯了!他在表演给谁看呢?!”

“……两名底层叛乱者目前已有一名被控制,另一名依然在逃,且携带有违禁武器,目前我们正出动全力进行追捕镇压……”一旁的电视机上,播放的是火石的紧急讲话。“霍恩先生,据了解 ,这两名叛乱分子均来自基地底层,对此您有什么看法吗?”一名记者在镜头下方出现,话筒被递到了火石嘴边。“

“这已经构成了恐怖袭击,无关乎下层还是上层。”火石耸了耸肩,“我们要对恐怖分子进行严惩,近期也会对基地进行全面的安全检查,并清理门户。”紧接着,便开始播放起利卡德和菲利克斯二人在办公室中打斗的画面。

“杀鸡儆猴那一套,嗯?”菲利克斯啐了一口,把万能钥匙和门禁卡紧紧捏在手里,“小人得志的投机混蛋!”霰弹枪枪栓一拉,菲利克斯一踹铁门,冲入机库。不出所料,霍恩的卫队早已在这里布防,机库另一头的临时掩体后方,几挺机枪咆哮着开火,菲利克斯急忙闪向门边被油布盖着的一堆杂物后,但还是被流弹打中了右小腿。

“咳啊!”菲利克斯咬紧牙关,拖着麻痹的右腿爬动,从另一侧探出半个脑袋,防静电地板上留下道道血迹。只见六台末影号都静静停放在整备架中,但舱门全部紧锁,想要靠近舱口只能通过整备平台,而平台楼梯口距离菲利克斯起码还有五十米距离。

“他妈的!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菲利克斯暗骂着缩回掩体后,绝望地靠在杂物堆上。腿上的伤口还在跳痛,现在根本来不及止血,意味着自己的生命也正在因失血缓慢流逝。“没反应了!向那边推进!”机库那头吆喝起来,士兵的脚步声开始由远及近移动。

“砰砰!”菲利克斯把霰弹枪举过头顶,盲目地开了两枪,不料,对面的一发子弹正打在枪托上,震动通过枪身传导到手上,菲利克斯双手一麻,武器也脱手飞出。“呵……撑不住了么……”菲利克斯颤抖着扯住油布,想把身子拉起来,手上的触感却不是油布那种粗糙滑溜的质感,菲利克斯于是仰头看去——

自己摸到了一张标签,装在塑封套里,贴在油布上。菲利克斯于是凑近阅读,最上方五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次元迁跃器。”“次元迁跃器?!”菲利克斯在复苏后自己仅有的少量卓卡瑞斯老文档里读到过这件装备,大多数时候被安装在末影号的腰部位置,其中封装着浓缩的传送门能量液,为末影号提供在次元间穿梭的功能,也可以单人使用,只不过安全系数不那么高。

就算这样 ,现在也来不及多想了。菲利克斯已经能隐约听见士兵身上对讲机的嘈杂声音,便赶紧掀起油布,钻了进去。面前比一张讲桌稍大些的圆柱形铁罐,正是次元迁跃器。感应到菲利克斯的靠近,终端显示屏自动点亮,显示出“请输入密码”的字样。

“都已经这样了……”菲利克斯横下心,把万能钥匙插进了数据接口——“啪!”随着一串电火花跳脱出来,万能钥匙被弹了出来,烧得焦黑,所幸迁跃器已经被启动,两端的环形指示灯点亮起来。

“那家伙没动静了!”“他在操作次元迁跃器!快阻止他!”滑动、点击、键入,菲利克斯飞快的输入参数,屏幕上满是汗水,和手上沾着的血,让他屡屡出错。“哗啦!”油布被一把扯掉,一个士兵正站在他对面,他的其他队友跑动着,从后方支援过来。

“去死吧!”菲利克斯嘶吼着,拔出先前在火石的办公室里夺来的手枪,第一发零距离射击打碎头盔,第二发则直接贯穿脑颅。

“开火!”弹雨铺天盖地袭来,菲利克斯却丝毫没有闪躲的动作。子弹纷纷在墙上打出弹孔,飞灰四溅,而菲利克斯原先所处的位置在紫光跃动后只剩下了星点闪烁的粒子。

“这家伙跑了!”士兵们翻过次元迁跃器,查看传送参数,却发现只剩下了主世界的导航数据,而坐标已经被预设的安全程序自动删除。

……

“在这边。”两个穿戴着简单护具的探险者跟随着手环投影仪上指引的方向,沿和溪流平行的方向前进,胶皮长靴踏在柔软的沙地上,脚步声都被尽数吸收。夜间蚊虫异常活跃,在眼前上下翻飞的黑点更阻碍了本就不开阔的视野。前面的探险者不耐烦地挥着手,赶开被头灯灯光吸引的飞虫同时,拨开面前近一人高的苇草,腰后挂着的手枪“叮当”作响。手枪的金属工件表面甚至还有细密的橘皮纹,一看就知道是私制的组装产品。

“停下来。”后面的探险者突然叫住了同伴,俯下身去,“有血腥味,特别重。”说罢,他的头灯就照向了另一个方向。

“能量信号不在这个方向!别浪费时间了,信号正在变弱!”同伴不耐烦地招呼着,探险者却径直走向一边,用自身重量压倒一片高草从,转头看着草丛正中:“来看看这个,我们应该找到了。”

只见头灯光柱照出一个人形,头发苍白蓬乱,身形枯槁、眼窝深陷,皮肤是微微透着暗绿的白。怪人已经昏厥过去,从他右腿绑着的烂布条上漫开的血泊,可以推测出原因大概是失血过多。他灰色的工装服胸口挂着的识别牌上,赫然写着名字:“菲利克斯·卓卡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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