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泥泞小径前，陆洲三人面面相觑。
二鸽和谷之荷对视一眼，沉默地看向陆洲，眼底写着明显的询问。
陆洲无言反思。他在其他人眼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摇了摇头，陆洲率先踏出一步。
“就这么一点事，倒也不必别人帮忙……”
如此想法一闪而过，陆洲脚下酝化金光，席卷一道凛冽严风，顷刻之间铺满大地。
“天地灵物：北洲寒乌！”
这种灵植性质奇特，似木非木，似铁非铁，冰寒，坚硬，本是极佳的炼器宝材……但它非常鸡肋。
因为它的力量，无法自行收拢。
北洲寒乌自新生到成熟，需要整整百年时间。这百年中，它会从根须之外一尺处起，将寒气散播到百里之外。
一株成熟的北洲寒乌，能够冻结沃土，冰封大地。就算制成器物，也惟有顶尖大能才能使用，否则必将伤及自身。
可对陆洲而言，这根本不是缺点。凭他现在的实力，不可能化生出完整的北洲寒乌。
他的金光，莫说冻结百里之土，就连脚下的小径，也仅仅凝现了一道冰桥。
但，足够了。
回过头看向身后，陆洲笑道：“走吧。”
谷之荷看着他，再一次抿紧唇。
陆洲云淡风轻地转过身。
“嗯，谷之荷既然会有这样的反应，证明我的实力进展也不慢嘛。”
陆二公子脸上挂着笑容，踏上眼前的“泥”桥，心中暗喜。
他还不曾经历战斗，也不认识多少修者，缺乏衡量实力的尺度。所以这方面，他只能以谷之荷为标准。
修炼狂人的胜负欲，正是对他半个月努力的最有力褒奖。
这个小小的喜讯，冲淡了陆洲心中重负，方才的种种见闻，似乎也不太压抑了。
只是这一分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书铺老板给的地址……是一间破庙。
白色的蜘蛛网裹着半扇木门，如同一层厚厚的白霜。另外半扇插在地上，挂着一大片枯枝残叶。
两边的树已经枯死，树下堆有几只死兔子。
唯一像活物的，就是陆洲看到的几片“木耳”，在满地破败中一张一合。但谷之荷却告诉他，那也是尸气所育。
“该不会，那位奇人踢到铁板，已经死于某位大能之手？”
陆洲不得不这么想。
这座破庙，完全不像能住人的样子。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看。二鸽与谷之荷劝说无果，就也随他去了。
他们都不明白，陆洲为何要找这个人。
在他们看来，遥乞也不过是个“说书先生”，与酒肆茶楼里、靠嘴皮子谋生的人，并没有多少区别。
这话是有道理……但说书先生绝不可能那么大胆。
陆洲也不好详说那几本书的内容，只能把责任推给“缘分”。
“心有所感、心有所悟”，在怪力乱神的世界中，是个无往而不利的借口。
做足心理准备，陆洲上前一步，就要推开那半扇门。
“二公子，等等。”
二鸽急跨一步，把陆洲挡在身后。
话音落地，门扉洞开。
陆洲直觉颈后发凉。
但……他们都想多了。
打开门的并不是鬼魅之属、而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乞丐。
这说的不是衣着，是人。
陆洲不自觉地皱起眉。
虽被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但也能看出，此人面黄肌瘦。身材矮小，面对面站着，个子还不到二鸽心口，比谷之荷都要低上一头。
而且，他只有一条手臂。
相比于他的体貌，他这一身织锦的衣服完整得多。
裁剪得体，很合身，不像是捡来的……陆洲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见他并没有攻击的姿态，似也不打算主动开口，陆洲犹豫一瞬，出声问道：“你就是遥乞？”
对方言简意赅地回答：“是。”
这声音极为沙哑，像是含着瓦砾，或者被刀刃割破了喉咙。但……
陆洲讶然：“遥乞先生，竟是一位姑娘？”
说话对她似是一种折磨，遥乞点点头，退后两步，让出一条路来。
二鸽拦住身后两人，先行入内瞧了一眼，朝陆洲轻轻颔首。
陆洲这才进入庙中。
这时候他发现，这小庙之内另有乾坤。虽然说不上有多辉煌，但胜在干净清雅。就连那半扇结着蛛网的木门，从里面看，也显得十分古朴。
屋中摆了一张窄床，床上有一套单薄被褥，床边还有两只素碗。
除此之外，只有一叠又一叠的书。没有桌子、没有架子，书只能叠放在地上，但垫了一层干草。
门外的死气沉沉，在庙中是半点也看不出。
这就是所谓的，奇人的怪癖？
陆洲暗暗摇头，这样的开端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对遥乞有过许多猜测，但唯独没想过，能写出那种书的人，会是这般阴沉沉的样子。更没想到，遥乞竟然是女人。
流落荒野的神秘女子，纸笔之间的大能“秘事”……
陆洲对她更好奇了。
遥乞走向一张木桌，在整整齐齐的书册之中抽出一张纸。
陆洲接过一瞧，哑然失笑。
“自备纸笔，一个馒头二十页，不还价。”
比起她的胆量，遥乞的要价相当之低。
即使在陆洲的前世，那个书本纸张十分普及的时代，一个馒头二十页，也可谓十分廉价了。
何况这个世界，书比粮食贵了太多。
陆洲若有所思：“你手中还有现成的么？”
遥乞慢慢回答：“那些，卖给书商了，不能给你。”
陆洲失笑。还挺讲道义，该说不愧是读书人？
沉吟片刻，陆洲又问：“那你这里摆的书，我能看看么？”
见遥乞仿佛在沉思，他强调道：“我不带走。”
遥乞这才点头。
陆洲笑了笑，找谷之荷要了一个果子。
谷之荷将手探入衣袖，假作摸索，拿出一个分量不轻的桃子。
等到陆洲走向墙根的书堆，遥乞才收下桃子，仔仔细细藏入怀中。
二鸽忽然问道：“我也想看看，可以么？”
遥乞点点头。
二鸽看向谷之荷。
她又递过一个桃子，但这一次，遥乞没有收。
见谷之荷神色坚定，她慢慢解释道：“你们，是一起的。”
谷之荷似乎想说什么，但二鸽微微摇头。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陆洲身子一僵。
这一刻，他衷心地希望，这位有原则的读书人……能有一些正经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