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耽误工夫,陛下还要赶路!”
苍老的声音打破沉寂。
仿佛封印解除,小道士施加在她身上的威压随即消失。
“是!”
刺客的尸体很快被拖走,地上血泊来不及收拾,但这些都是小节,皇帝也顾不上关心,他刚从刺杀中醒过神来,惊魂未定,又怕再有变故,忙不迭上了马车。
车队启程,辘辘声响震动地面,伴随着禁军的马蹄嘶鸣,由近而远。
许多人为了活命,纷纷跟在车队后面,他们知道御驾还要去大明宫,有些聪明点的,随即抄近路跑向大明宫,希望能搭上最后一拨随员车队,挣个活命的机会。
这场刺杀就像烟花,在众人心中留下痕迹,但不多,很快骤然消逝。
谢长安许久未动,直到小郑连滚带爬过来寻她。
“姐姐,谢姐姐!”
小郑的手剧烈发抖,又冷冰冰的,抓在谢长安胳膊上,绵软无力。
她几乎是站立不住,不得不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谢长安身上。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幸好你没动手,不然、不然……”
谢长安缓缓直起身体,冷汗已经湿透重衣。
刚刚一瞬间,她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
“师尊方才为何要拦我,那宫女身上分明也是有些古怪的!”
与此同时,忿忿不甘的小道士也在马车内发问。
老道士闭目盘膝,蓦地脸色煞白,吐出一口鲜血!
“师尊!”
“黑龙,不是幻术。”
老道士睁眼,缓缓道。
“那刺客以命魂为骨,铸黑龙之神形,刚才那一招,是以命搏命,这是万树梅花潭的压箱底的术法,他刚才那一击,原本是冲着陛下去的,被我挡了,所以,我也命不久矣。”
小道士脸色大变:“何至于此!”
他当真以为自家师父轻轻松松就将黑龙拦下,却不想那只是老道士在众人面前稳定军心的说法。
老道士:“莫要小看天下修士,你当万树梅花潭是小宗门,但小宗门能屹立至今,自然也有他们的绝招。那宫女虽然有些古怪,但只是小麻烦,掀不起大风浪,如今局势紧急,我们要护送陛下出京,绝不可再横生枝节,焉知安禄山身边就没有得力的高人?”
“师尊……”
老道士咽下一口血,面色已是由白转青。
“当年李家崇天下道教为先,中间虽有波折,但到本朝天子,又奉我南岳洞天为尊,拜我师为国师,门下弟子借助这国运信仰之力,又借帝王之名搜罗了不少天材地宝,修为大有助益,眼看宗门日盛,可没想到,竟是要还在今日……我若不在,陛下路途平安就靠你了。切记!只有陛下在,本门在人间所享的尊荣繁盛方可延续,一切以陛下安危为先,切勿舍本逐末,平生波澜!”
御辇之内,皇帝正拉着贵妃的手,借着说话平复心情。
冷不防马车骤停,他还来不及发火,便听外面有人说话。
“陛下,徐神仙坐化升天了!”
皇帝身躯一震,愀然变色。
贵妃漂亮的手被骤然捏紧,不由痛叫出声。
……
被留在太极宫的谢长安等人,自然不知道老道士那边的变故,她暂时没有心思再去关心御驾行程。
因为谢长安很清楚,自己现在就算追上去混进队伍里,也杀不了皇帝了。
皇帝身边有高人,还是修道的神仙,和王亭师父一样。
她胡乱修炼出来的那点微末力气,如何能与真正的修士抗衡?
方才自己已然引起对方注意,再要下手,千难万难。
而且帝驾此去,也不知几时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这样的天气,刺客留下的血泊来不及打扫,很快引来一群蝇虫。
腥膻冲鼻,但在某些人看来,是兔死狐悲的悲凉。
谢长安心想,那刺客与她殊途同归,原本应该死的是她,如今她却连对方姓名都不知,也无法为其收尸。
不容她多想,小郑半强迫将谢长安拉走,两人来到小郑当差的屋子落脚。
太极宫已经群龙无首,到处都是自寻出路的宫人,一片混乱,四面狼藉,没有人会管她们去哪儿。
小郑道:“谢姐姐,我看宫禁都放松了,他们进进出出的,宫卫都不管了,不如我们也跑吧!”
“去哪里?”谢长安抬起头。
“我在城中还有家,兄弟俱在,可以去投奔他们。这些年我也往家里寄了不少钱财,他们断不至于不肯收留的,谢姐姐你跟我走便是。”
见谢长安不作声,她又劝道:“听说叛军已经攻占了潼关,至多两天就能到长安,陛下一走,叛军来了,必定对皇宫抢掠泄愤,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外面也未必就安全,整座长安城都不会安全。
谢长安叹了口气,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
就算离城,城外更是无处可去,小郑的家就在京城,她又能走多远?
小郑为了她,舍弃自己随行帝驾离开京城的机会,谢长安自然不能放她单独离去。
“好,我陪你走一趟。”
偌大太极宫,飞檐高角,屋棱俨然,底下却已非往日森严有度。
许多人跟小郑抱着同样的想法,收拾细软准备离宫,还有不少从小离家无处可去的宫人选择留下来,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皇帝太子重臣都不在,剩下那些低位嫔妃和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如何压得住场面,甚至还有外头溜进来浑水摸鱼偷东西的民夫百姓。
黎明之后,未有朝阳,阴沉沉的天俯瞰人间混乱。
小郑与谢长安二人分别收拾行李,谢长安主要是带上阿瑕,阿瑕倒是机灵,今日没有跑远,一下就被她捉住了,小郑这些年攒了不少赏赐,包袱比谢长安重了两倍有余,她还想全带上,被谢长安拦住了。
果不其然,就算她们已经尽量低调,在快出宫门时,两名少女还是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明显是从宫外溜进来的几名泼皮先是将眼睛黏在小郑的包袱上,念念不舍移开后又落在她们两人脸上,露出垂涎神色。
“两位小娘子这是要出宫吗?宫外有没有亲人,若不认路,我倒是可以带你们!”
为首那人说罢嬉笑着,见谢长安容色殊丽,便先来拉她的手。
这几个泼皮守在这处宫门,专门挑软柿子下手,已经劫了不少落单的宫女内宦,此时正有一名眉目清秀的小宫女被他们摁在墙角调戏,前者不断哀声求饶,却无济于事。
小郑已经后悔了,她后悔刚才出来前没打听清楚,贪图近路,就选了这个门。
她强忍害怕,一边拉住谢长安的胳膊,想拉她退回宫门,但已经来不及了,几个泼皮把她们后路也堵住,前后包围,她们已是猎物。
泼皮少年见惯了这种惊惶无措,他们彼此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已经不满足于劫掠财货了,甚至露出更为得意的轻佻,想把两人分开带走。
“放开我们。”谢长安道。
她的声音被解读为故作平静的颤抖,越发引起一阵欢乐的哄笑。
“现在赶着出宫,是不是没有家人接你们啊?没关系,喊一声阿兄,以后我们就都是你的好哥哥了!”
“哈哈哈,就是!这小娘子生得好看,想必尚未婚配,在宫里也闷得慌,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由我们来当你的夫君啊!”
“咱们这么多人她会不会消受不了啊?”
耳边的话越发不堪入耳,小郑又急又气,忍不住就要上前推开他们。
谢长安却比她更快一步,袖中竹匕滑出,握紧——
抓住她手的泼皮少年一声惨叫,飞快松开她,蹬蹬蹬后退,竟是手直接被折断,以扭曲的姿态垂落下来。
谢长安没有停下来,围住她们的一共有六个人,在第一个被她划伤的人叫起来之后,另外几个人就会出手,她动作更快,随即又刺向下一个人!
头一回伤人见血,手有些微微发颤,但她的心却是冷硬的。
刚刚那老道缩地成尺是怎么做到的?
谢长安在混乱的思绪中回忆,不由自主学习效仿。
澎湃灵力在经脉游走,如树木调动散布各处枝节叶脉的生机,汇聚一处。
众人先是吓了一跳,痛叫后退,随即又涌起凶横不服之气。
这宫女还敢反抗?!
他们劫了那么多人,这还是头一个敢反抗的!
一人伸手去夺对方的竹匕,却见下一刻,谢长安的身形已经消失在眼前。
须臾间,四五个幻影在视线内闪现,他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谢长安!
“咦?”
“啊?!!”
“啊————”
几名泼皮纷纷倒地,身上或深或浅多了伤口。
最严重的那个,胸腹皮肉被剖开,小肠隐约可见。
谢长安方才刺杀不成被强行压抑下来的杀意,彻底被他们重新唤醒了。
泼皮少年们还没意识到,他们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比起面对天子都敢舍命的谢长安,他们只是起了贪财贪色念头的小人物。
有人还要从后面扑过来,她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袍袖反手一甩,竹匕飞入对方脚面,牢牢钉住。
血花四溅,对方惨叫倒地,周围同伴全都吓傻了,谁也没料到柔柔弱弱的小宫女不反抗则已,一动手就要见血。
“你、你别过来啊!神仙姐姐,我们知错了,再不敢了!”
孙五总算知道,他们这是夜路走多了,遇见鬼了,还看走眼,把残暴的画皮鬼当成软弱可欺的人了!
谢长安将小郑拉到身后,蹙眉盯着她插在孙五脚面上的竹匕。
那匕首她削了整整一个冬天,原想用来弑君,如今却用在几个小泼皮身上,竹子浸了血,洗也洗不干净,算是彻底作废了。
孙五被看得一个激灵,只当她还要砍脚,忙不迭求饶起来,服软的话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将她也放了。”
谢长安指着先前被两名泼皮少年围在墙角的宫女道。
其实哪里还用得着她吩咐,两个泼皮早就看呆了,闻言赶紧推搡着宫女过来。
小宫女哭哭啼啼朝谢长安行了礼。
“多谢这位姐姐……”
谢长安嗯了一声,微抬下巴:“赶紧走吧。”
又问泼皮们:“还劫道拦人吗?”
“不敢了不敢了!”
“哪里还敢啊!”
“姐姐饶命!”
谢长安自然是得到这样的纷纷回应。
众泼皮见她扫视四周,下意识就觉得四肢幻痛,赶紧又往后退开数步,惊惧戒备望着这索命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