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当荣国府门前挂起了弓, 贾敏就收到了消息，自己二哥多了个庶子，这应该不会大办。
果然没多久就有人来送请帖, 确实是这样。
因为孩子生来体弱, 洗三就免了, 满月的时候再请她这个姑奶奶过去喝一杯喜酒。
贾敏收了帖子就放到了一边，因为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京城，林家也不会有主子过去，送礼过去就可以了，她相信，她礼到人不到，主持满月宴的二嫂会高兴的。
她对女儿提了一句, 其余的都是不放心他们父女的叮嘱，“有什么情况, 别忘了写信给我。”
她有很多不放心的地方, 到底还是在他们父女两个让她安心的话里坐船南下了。
崔玥早就把主院收拾好了, 里面的布置也是按照婆母的喜好来, 就等着她人了。
她对贾敏的到来心里只有欢喜, 她生产到底还是有个长辈在心里安心些, 林焜和林焕的妻子对此就有些忐忑, 不知道贾敏好不好相处, 崔玥发现了, 就笑道：“母亲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了，而且很是怜贫惜弱, 你们辛苦跟着来到霖海府, 母亲只有心疼的份。”
林焜的妻子姓钟名惟, 林焕的妻子姓翁名柔, 都是今年过了年从姑苏跟着夫君来到霖海府的，对她们的到来，崔玥十分欣喜，因为在霖海府能和她平等交流的官太太们年纪最少都比她大一轮，这样有什么共同话题？
有共同话题的同龄人身份差距又过大，在她面前放不开，也很难成为朋友，林坤和林焕就是看到了这样的情况，今年过年回去，年后再来就带上了他们的妻子，就是想着加深和林氏宗族四房的联系。
事实证明，这一步走对了，钟氏和翁氏都是姑苏本地的乡绅嫡出，家境比不上崔家，但姑苏到底是林家祖籍，论起排序来，崔玥还要叫她们一声嫂嫂。
崔玥可以毫无压力的问她们姑苏的事、族内的事，尤其翁氏已经育有一女，崔玥正好可以向她请教怀孕生子的经验。
钟氏和翁氏停了，心里的紧张少了些，但还没有消失。
她们的丈夫年幼和林大人一起读书时和贾夫人相处过，但她们都是后来才嫁进来的，对这位贾夫人只有听闻。
在来之前，她们也担心崔玥不好相处，等真的来了，发现之前的担心是多余，但如今这不是贾夫人还没见到吗？而且这是长辈。
等贾敏到了，她们那颗心彻底的放了回去，确实是多虑了，贾夫人并不难相处，而且人家主要目的是来这里照顾儿媳妇的，不会有太多的心力放在她们身上，关心了一番她们的生活，问了问族里的情况，就过去了。
态度并不十分亲近，对这一点，两人也是心知肚明，四房跟族里的关系一向不是十分紧密，到了这一代，已经算是紧密的了，她们的丈夫还在这里为林大人做事。
这没关系，族里也没指望靠他们就让两边关系往前迈进多少，只要关系维持住就好了。
四房是他们族里最出息的那一支，族里没指望着要让四房给宗族出多少力办多少事，但太疏远了也不是族里想要看到的，有句话叫狗仗人势，话糙理不糙。
他们林家在姑苏其他支房有出仕的，四房的官位断层排第一，其他的都是小官，有这么一脉出息的族人，林家在姑苏就让人不敢小觑，说亲都能说的更好些。
贾敏的到来，让崔玥因为怀孕产生的各种不适好像都舒缓了许多，自家夫君他不能只在家陪着自己，他要去衙门，要去处理各种公务，但是母亲不一样，她来了，就一直在家里，所以崔玥迅速的依赖起了她，几乎是腻在一起，两人相处的样子外人看了，第一时间会认为这是母女，而不是婆媳。
钟氏和翁氏住在附近，时不时过来请安说话的时候看到这场面，心里都有些惊叹，她们当然不会认为这对婆媳的感情真的比亲母女还要好，这多半是因为崔玥她怀着孩子，当婆婆的特别照顾，当媳妇也特别依赖有经验的长辈，加上两人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彼此都知道，当婆婆的不会在这边待太久，关系自然不会差，只是要说感情，肯定是贾夫人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更深厚，但道理知道归知道，能把婆媳关系处成这样的，也是少有，两人甚至有些眼热，一个好婆婆有的时候比一个好丈夫都重要。
到了崔玥预计发动的日子，林烨就没有去别的地方，只在衙门里待着，从林府到衙门距离不远，有什么动静，他收到消息骑马，一盏茶功夫都不到。
徐荷、邓白芷也在崔玥身边候着，前段时间两个人轮流去指点其他的稳婆，看着那些人求知若渴的目光，两人都没有藏私的意思。
别说她们是签了卖身契的，就算没签，她们学来的也不是祖传的，而且传给这里的人，跟她们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难道还会影响到她们的饭碗吗？
每一种都不占理，自然倾囊相授。
现在到了知府夫人可能发动的日子，两人外面的活就都暂时停了，时刻准备着。
林烨也有些紧张，因为生产在古代剧里是经常被人下黑手的经典场合，这个时候的产妇特别脆弱，一个不好就有可能是一尸两命，所以他把自己身边又给筛了几遍，确保没有人混进来。
这波人一直藏着不肯露头，虽然他身边是安静了，但也代表着没有突破口，不能把对方连根拔起，到底是一根刺。
这一日，天气晴朗，林烨和她们用完早膳，刚出门不久，还没到衙门，就有人气喘吁吁来报信：“大少奶奶发动了！”
林烨立刻告假，然后回头去守着，一进院子，林烨就看到了同样紧张的贾敏等人，唯一镇定的就是稳婆和两个女医了。
她们对这个场景早就熟悉了，判断崔玥才刚开始发动，还有的等，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让她进产房、擦身、换衣服。
林烨不被允许进去，不管是女医还是产妇本人，都不想他进去，他就板着脸在门外转圈，把那片地来回踩了不知多少遍。
贾敏看到儿子原地转圈，心情倒是放松了些。
她想起了当初她生烨儿的时候，夫君的表现没比儿子稳重多少，听人说，他当时想要喝茶，结果那茶盏都端不稳，一盏茶水大半都喂了土地，如今她儿子都要做父亲了，他的紧张，一脉相承。
“烨儿，先坐会儿吧，没那么快的。”
林烨不想坐下，他时不时的看着产房大门，侧耳倾听，想要听出一些什么动静。
“母亲，你觉得要生多久？”
贾敏：“不好说，最快的也要几个时辰，慢一些的能生个几天。”
林烨：“……”
他更担心了。
应该不会生几天那么久吧？
于是林烨转圈的速度更快了，贾敏觉得自己眼睛疼：“你先坐下，你这样晃着我心烦。”
林烨总算坐了下来，只是一双眼睛还是盯着产房的方向，赵嬷嬷在旁边看着，心里不知多少次感慨，原来世界上还有他们大少爷这样的人，这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人自己没有那个福分拥有，看着他存在，心里都是暖的。
然后赵嬷嬷的视线也看向了产房，产房里有稳婆、女医，还有他们大少奶奶安心的娘家陪房，在外面有她的丈夫，她的婆母，大少奶奶在生产，但她心里应该是安定的，知道所有人都在盼着她有一个好结果。
佛祖保佑，保佑他们大少奶奶平安生子吧！
他们大少爷是个很好的人，大少奶奶也是心有大爱的人，佛祖有灵，不应该折磨他们。
林烨觉得度秒如年，感觉这时间过去的特别慢。
早上开始发动，中午的时候赵嬷嬷他们端了午膳过来，林烨没有胃口，随便吃了块糕点就当做已经吃过了，他不饿，要不是怕贾敏担心，他不想吃东西。
看着时不时从产房端出来的血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越来越多生产不顺利的糟糕场景。
上辈子他早就熟悉鲜血了，但现在林烨有些害怕。
房间里正在生产的是会和他携手走完这一辈子的妻子，她生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儿女。
看来以后要注意些，还是少生吧，多来几次，就算平安，也容易折寿。
崔玥的陪房们看着林烨拧眉担忧的样子，一个个心里别提有多感动了，平日里他们只能看到姑爷自信淡然的模样，今日也算是让他们开了眼了。
有那些没良心的，家中妻子生产，他们还有心情去外面吃喝玩乐、吃喝嫖赌，姑爷这才是把人放到心尖尖上会有的表现！
他们决定，等他们小姐生完了，一定要仔细把这个场面跟她描绘一遍，不、是描绘很多遍，他们都相信描绘一遍是满足不了小姐的。
终于，到了申时，从产房里传出了“哇哇”的哭叫声，本来挺直腰背坐在那里当木头的林烨顿时就急步向前，眨眼间就到了门口，打开门的邓白芷被吓了一跳，她要是走的再快一点，就要抱着孩子直接撞到大人怀里去了，她匆忙行了个礼，脸上喜气盈腮，“恭喜大人，母子均安！”
听到这话，林烨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从今日起，他成了父亲，血脉有了传承。
贾敏也快步走了过来，听到这几个字，她的眼睛顿时就粘在了那个红彤彤又皱巴巴的丑老头上，满身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她笑了几声：“好好好，辛苦你们了，今日院里的都多发三个月的月钱，大少奶奶身边的人再多加两身衣裳！”说着，她就小心翼翼的从邓白芷怀里接过了襁褓。
谁会不喜欢银子呢？
听到这话，本来就喜笑颜开的大家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林烨嘴角也勾起一抹弧度，看了一眼孩子，又看了眼屋内的方向，问：“我能进去了吗？”
邓白芷连忙拦住：“大人，不行，屋里还在收拾。”她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贾敏，这刚生产的产房十分污秽，而且她也不是第一回给大户人家接生了，别说刚生完，许多人家在女子没出月子之前都不会让男人进产房，就怕沾染了晦气。
这是不吉的。
贾敏这时候终于舍得把眼睛从孙子那里拔了出来，莫名其妙的看着林烨：“你进去做什么？”
身为过来人，她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场景：“你别进去添乱。”
另外心底有些酸酸的，当初自己生产，她第三天才见到了偷偷进产房看她的夫君。
这个时候崔玥的大丫鬟也匆忙过来了，她听到了门口的对话，过来拦人，他们家姑爷有的时候是不把各种礼教放在眼里的，他们贴身伺候的人心里都有数，还真怕他就这么闯进来，小姐生产脱力，还留有一点意识，听到这话都吓得提起了精神，用眼神示意她过来阻止。
林烨这时候回过神来了，他只是想确认她安好而已，“好，我不进去，跟你们奶奶说，让她安心休息，一切有我。”
然后他就伸出手，想要抱孩子，结果贾敏不放心了，“你会抱吗？”
林烨有些无奈的提醒：“母亲你忘了当初妹妹出生的时候我是怎么抱她的了？”
贾敏这才想起来，自家儿子是个有经验的，这才愿意把怀里的孩子给他抱，不过她到底不放心，在她看来，男人在抱孩子方面笨手笨脚，也不懂得怎么收敛力气，她怕自己孙子被抱着不舒服，林烨才抱到怀里没十秒，贾敏就伸出了手：“给我吧，孩子都困了，我来抱他睡觉。”
旁边望眼欲穿想要发挥作用的奶娘：“……”
林烨：“……”
他没松手，就这么低头看着这个小老头打了个哈欠，半睁不睁着眼睛，眼皮阖动了几下，又过了几秒，他的眼皮彻底拉了下来，孩子睡着了。
在贾敏的示意下，大家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明明刚出生的婴儿不好看，但贾敏跟林烨两个人怎么看都看不厌，贾敏还小声说他的鼻子像林烨，林烨：“……”
他没看出来。
贾敏又道：“眼睛我还看不准，等他醒了，我再看看像谁。”像谁都好，不管是儿子还是儿媳，长相都出众，自己孙子，绝对丑不了。
“不知道你父亲想好名字了没有？”
林烨觉得没有：“我先取个小名叫着吧。”
贾敏点头：“我也觉得没有，就先叫他小名吧。”
……
林府第三代出生，这是林府的大喜事儿，没多久，别人就通过门口挂的小弓知道了，知府夫人生下一子，交好的那些人也都收到了请帖，邀请他们择日过来参加洗三，收到请帖的人默默把帖子放好，他们肯定是要去参加的，只是心里面难免有些感慨，这知府夫人命真好啊，本身出身就好，在闺中过了十几年不知愁的日子，嫁人了，也是从一个福窝窝进了另一个福窝窝。
很多人把女子的嫁人叫做女子的第二次投胎，毫无疑问，她两次投胎都是佼佼者。
现在她又生下林家的嫡长子，她的后半生已经稳了，有些人想要讨好林大人，想要给他送女人的路子也堵死了，真要那么做了，在林大人没这个意思，知府夫人不可能有这个意思的情况下送，那就是把两方都得罪了，吃力不讨好，但除了送女人，想要从别的路子讨好林大人也很难。
林大人不收重礼，不好女色，他公布出来大家知道又比较容易操作的，那就是他好美食，但这方面大家再怎么献殷勤也没多少殷勤的余地，因为林大人好的并不是那些奇珍异兽，他对吃各种野味的兴趣平平，而其他的菜式以知府大人的身份，他什么吃不到？
那剩下一个能讨好的，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了，这方面让他们偶尔得到一个去碰碰运气还可以，其他的就别多想了。
他们送的这些东西许多也是从通商口岸那边得来的，而他们在这方面的人脉还比不过大人自己，所以收到请帖，知道要去参加洗三和接下来的满月宴的众人又一次为送什么烦恼了起来。
如果是常规的送礼，他们只要不失礼就可以了，但这不是想要讨好林大人吗？
讨好了林大人，那是真的有利可图啊。
就比如那谁谁谁家，搭上了林大人的线，手里的生意扩张了几倍，还有那谁谁谁家，他们家不做生意，耕读传家，只是子弟读书的天赋有限，只得了个童生，结果在大人那里露脸了后就被大人提到了衙门为林大人办差。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钱和权吗？
这些林大人都能给他们！
当崔玥醒来的时候，她一时之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在丫鬟的轻声呼唤下想起来，她生孩子了，她想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肚子，结果手上没力气，她着急起来，得到丫鬟的回复：“奶奶别着急，你想做什么？”
崔玥眼巴巴的看着门口，用气音回答：“孩子。”
很快奶娘从隔壁房间抱着孩子过来了，他现在没睡，这个年纪的小婴儿睡眠时间极多，所以现在醒着时机恰巧，那奶娘就凑趣道，“这是我们小少爷知道奶奶想见他，正等着您呢。”
崔玥当然不会把这话当真，她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孩子，她生完后是看了一眼孩子的，现在看起来，他好像脸上没那么皱巴巴了，也白净了一些。
这就是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儿子吗？
崔玥看着看着，眼眶就发热。
丫鬟看着着急，小姐这时候可不能哭啊，连忙转移注意力：“奶奶，你不知道，我们小少爷可乖了，饿了也不哭不闹，吃奶也吃得多，奶娘都说他有劲，还有大爷说，醒了就让人给他报信，他要来看你。”
崔玥嘴角勾起，他来看她？
那就来吧，等等！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如果特别难看那还是算了，她：“镜子。”
丫鬟拿来了镜子，崔玥就看到了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自己，沉默了一下，崔玥表示拒绝：“我明日再见夫君。”
她也就只能拒绝这一天了，她也想见他，但她又不想让他看到现在不好看的自己——她希望在夫君眼里，自己一直都是美丽的。
听到这个传话后，林烨有些啼笑皆非，如果他这个时候嫌弃她样子丑，那还算是个人吗？
只是他也是知道常识的，在这个时期产妇的心情会比较无常，要尽量顺着她，所以林烨就没见她，但他也没有不进来，而是让人放下了帐子，看着朦胧的人影和她说话。
其实没说什么，她现在气虚，说几句林烨就开口了，她现在说话都很耗费力气。
看着夫君离开的背影，崔玥心里就跟吃了蜜一般，等人影消失了，她才回过神来问：“母亲呢？”
崔玥的理智回来了，担心婆母会不会因此生气，怎么能让夫君进产房呢？母亲会不会认为自己是恃宠生娇？
明明知道这样对夫君不好，还答应让他进来。
崔玥有些担心，她不想破坏婆媳间和谐的关系。
那丫鬟笑眯眯的回答：“大爷说了，有这个忌讳是因为人身上会带有各种看不见的病菌，产妇容易感染，大家不知道原因，索性就拦着人不然进来，大爷他梳洗过，进来的时间也短，不影响，太太那边奶奶你也别担心。”丫鬟压低了声音：“大爷说，当初太太生产的时候，老爷也偷偷进了产房，这是林家的家学渊源呢。”
“噗嗤。”崔玥被逗笑了，也安心了。
笑过之后，她感觉眼皮有千斤重，困意凶猛来袭，在意识彻底昏沉之前，她呢喃了一句：“给京里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