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盐又劝道:“上好的毛峰,盐从主公那里讨要来的,陛下尝尝吧。”郦黎本想推辞的,但听完这句话,立刻绷着一张脸接过茶杯。“……好烫!”“陛下慢着点,”吴盐叹气,“这是刚倒的新茶。”怪不得主公老惦念呢,就陛下这个性格,换谁谁能放心得下。郦黎嘴唇都被烫红了,唇瓣麻麻的,动一下都疼。他用指尖碰了碰,嘶了一声,从旁边药箱里翻出药来,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涂上。郦黎在这附近的医馆里忙了一上午,看了二十几个病人,这会儿终于有时间休息了,却还是忍不住跑过来和若雪先生大吐苦水:“我不就是没提前跟他讲吗?信也第一时间寄过去了,他肯定早看完了!徐州又没出什么大事,还连着好几天都挂黄灯笼,连个音信也没有,这又是做什么,存心让我睡不着觉吗?”“我很早就发现了,他这人问题很大,表面看着挺沉稳挺可靠的,实际上心思一点儿也不少……”吴盐已经养成了左耳听右耳出的本领,闻言便只是一边泡茶,一边沉稳点头,嗯嗯应声。郦黎抱怨完,心里舒服了不少。他终于开始说正事了:“陈家那边怎么样了?”为了让自己有点事情干别七想八想,这段时间,他都在这处别院和医馆两头来回跑。短短几天,靠着精湛的医术,他便在城中这一带打响了名气。这附近的百姓都知道,有个姓霍的年轻小郎中给人看病的本事强,既体贴病人,说话声音又好听。但就连被他救治的病人,都不知道这位霍郎中到底长啥样。因为出于掩人耳目的目的,郦黎每次出门都会戴口罩。他还顺便把口罩的作用在医馆普及开了,现在只要街上百姓一看到戴口罩的,都会知道这是医馆出来的人。吴盐回答道:“今日季指挥使回宫时,有受过陈家提携的大臣拦下他的马车,当面痛骂他是不是故意圈禁陛下,想要借此操控朝政。陛下不必担心,指挥使让我托话给您说,他已经处理好了。”郦黎“嗯”了一声,说:“辛苦他了。”他这一手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宫中那边,沈江假扮他卧病在床,寝殿除了他指定的御医和安竹季默外,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想要探望的大臣也全被禁军挡了回去。在这种压抑紧绷的氛围下,陈家主家一夜之间被烧,包括陈家家主在内的十几人因为涉嫌谋逆罪被下狱,可以说成为了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根引线。季默的动作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因为郦黎很清楚,他们的时间不多,如果给世家留出太多周旋的余地,局面又会陷入僵持之中。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先把人抓了再说!“陛下,有一点我很好奇,”吴盐问道,“您为何只是用搜查刺客的名义查抄陈家,将陈家家主等人下狱,而不是直接处死?需知夜长梦多,如果是主公,一定不会对这些人心慈手软。”“朕没有对他们心软。”郦黎摇头,“朕只是不希望英侠来替我当这个罪人。”最快也是最省事的办法,自然是让季默带着锦衣卫连夜灭族。等第二天太阳升起,其他两大家族再如何惊怒,也无济于事了,因为人死不能复生。但这也意味着,季默得替他背下这口黑锅。换做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皇帝,这种人都不可能善终。郦黎不希望季默成为那样的人。即使他可以保证在自己有生之年,绝不会做出对良臣鸟尽弓藏的事情。“可如果不杀这些陈家人,傅家和范家便会对季指挥使施压,逼他放人,”吴盐一针见血地分析道,“为了对付他,世家又会拧成一股绳了。”“谁说朕不杀他们的?”郦黎诧异道。他的名单都快拉到下个月底了好吗!吴盐一怔:“陛下刚刚不是说……?”“朕只是不希望英侠当这个靶子,没说不能朕亲自来啊,”郦黎眯眼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只刚偷吃完的狐狸,“朕是为什么受伤昏迷的?刺杀!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陈家包庇刺客,意图谋害朕,你说,该不该杀?”他用茶杯盖撇了撇浮沫,从容地抿了一口茶水。很好,这次温度适中了。“只要朕从昏迷中‘醒’那么一小会儿,肯定会怒下旨意,然后季指挥使恐有伤天和,苦劝无果,被朕革去职位。这样一来,大家都会以为他那晚以雷霆之势将陈家查抄,是出于保护对方的意图,是大大的良臣啊!”“这样一来,该杀的人也杀了,该洗白的人也洗白了,剩下的傅家和范家,他们拿什么跟朕斗?或者说,还敢跟朕斗吗?”看着吴盐因为震惊而睁大的双眼,郦黎起身走到外面的空地上,毫无帝王威严地伸了个懒腰。他迎着午后的暖阳,笑容却带着一丝睥睨万物的淡然:“天街踏尽公卿骨?说得很好。”“但朕要把天下平稳安定地交托到下一任手中,在此之前,只要朕在这皇位上坐一天,这京城,就乱不了!”“陛下……”“所以,”郦黎说完霸气侧漏的台词,缓缓转身看向他,“若雪先生,朕想拜托你一件事。”吴盐立即起身下拜,心绪如潮水般汹涌澎湃:“陛下请说!”“你要不替朕写封信,旁敲侧击问问你家主公吧,”郦黎忧伤道,“要不这样,你就跟他说,朕生病了,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给朕回信?”吴盐一时无言:“…………”什么病,他默默腹诽道,相思病吗?第041章 第 41 章郦黎的烦恼, 终止于收到霍琮回信的那一刻。即使屋外阴雨连绵,雨声淅沥,也丝毫没能阻挡他的心情变好。他现在身处的医馆, 是仁心堂在京城中开的一家分馆, 午时刚过, 这是郎中们的休息时间, 医馆里只有寥寥几位来抓药的客人。郦黎给掌柜的打了声招呼, 带着那使者绕到在医馆后堂一偏僻角落, 坐下来, 愉快地捏了捏信封的厚度。嗯,看样子起码四五页纸起步。霍爸爸既然还愿意跟他写这么多,就说明没有真生气。“你说,霍琮派人来接替若雪先生的差了?”在拿到信后,郦黎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询问起了面前传话的使者,“他在京城呆的好好的, 为何忽然要换人?”使者不敢抬头, 小心回答道:“霍大人本打算派一位将军前来相助,但解军师说, 陛下这边兵力充足, 劝他不必关心则乱, 不妨先派一位能言善辩之人, 去稳住京城几大家族之心,也好借机为您传递情报。”“最终霍大人采纳了他的建议,正巧此时邵钱邵金玉先生自告奋勇, 州牧便让他带着属下,先行来找您了。”郦黎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关心则乱?朕给他写的信, 那么多日才回,你家主公明明是稳坐钓鱼台嘛。”使者额头渗出冷汗:“不,这个,霍大人他其实是……”“好了,”郦黎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当然不会没事为难一个传话的使者,“那你口中那位邵先生呢,不该跟你一起过来吗?”这名字起的也怪有意思的,郦黎心想。姓邵名钱,还字金玉。那他爹妈究竟是希望他缺钱呢,还是不缺钱呢?“邵先生他,”使者为难道,“此时恐怕在与人吵架吧。”郦黎:“嗯?”他一下子感兴趣起来,直起身问道:“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真是奇也怪哉!”不等那使者开口,陆舫的声音就远远从前院传来:“舫在京城生活多年,也知居于城中大不易,但还从来没见过外地人跟牙郎讨价还价,气得牙郎要拉人去报官的。”他啧啧感叹着迈过门槛,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郦黎面前的那位使者。陆舫诧异道:“哎,你不就是跟在那人身边的……?”使者无地自容地深深垂头。郦黎心中好奇,但还是先问道:“元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陛下‘病重’,早朝不上了,舫身在工部,每天只需要盯着火.药的制作进度,又不像高大人那样在户部有乐子可看,便来瞧瞧妙手回春、远近闻名的小霍神医了。”陆舫一边巧妙地拍郦黎的马屁,一边把一团用荷叶包好的烧鸡放在桌上,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这是城中最大酒楼卖的叫花鸡,一口下去,能香到后脑勺上!我特地绕路城南,排队买了一只带来孝敬您,新鲜出炉,还热乎着呢。”郦黎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某些人工作时间想偷懒吃鸡,大可不必拿我来当借口。”“陛下说笑了。”被戳破真实想法的陆舫不但厚着脸皮不肯承认,还十分殷勤地搬了个板凳坐下,洗手为郦黎撕起了鸡肉。郦黎听他说得如此玄乎,捻了一条放入嘴里,嚼了两下,眼前一亮。“不错吧?”陆舫乐呵呵道,“这可是家老店,他家的黄酒也是一绝。为了这一口,让舫在京城再做十年官也愿意啊。”“少来这一套,还连吃带拿上了。”郦黎斜了他一眼:“说实话,到底为什么来的?”“臣以为,火候差不多了,”陆舫也没有再绕弯子,神情正经起来,“昨晚诏狱之中,指挥使的人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狱卒,发现这人竟然把钥匙藏在了裤兜里,想要偷偷带进去。”他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郦黎脸上的表情。“今日上午,又有一群大臣堵在穆大人府前,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愿意听从他的指挥,暂时拥立新主上位,重启早朝。其中大多是范、傅二家的人,听说高大人去户部上班时,整个户部都空了大半。”郦黎叼着鸡腿,摇摇头。“陛下何故摇头?可是觉得这帮人又想重蹈覆辙,不过几日功夫便原形毕露,可笑至极?”“不,”郦黎含糊道,“我只是在想,这烧鸡要是再加点孜然,就更好吃了。”陆舫:?要是换做旁人,听到郦黎这样的话估计会忍不住大皱眉头。但陆舫的脑回路本就跟正常人不同,他甚至还挺感兴趣地问了一句:“何为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