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黎眉头终于松解:“幸好管用。”如果这副药不起作用的话,他也真的没办法了。在这个时代,他上哪儿去找氯雷他定和炉甘石洗剂啊。徐长使挣扎着朝郦黎欠了欠身,感激道:“多谢陛下救命之恩……”“不用,”郦黎道,“你不知道自己对凤仙花过敏吗?”徐少使苦笑着摇了摇头:“臣妾从前从没见过这种花儿,也不晓得自己碰不得它。”她心有余悸地看了地上的凤仙花一样,“不过,今后就会多加注意了。”章琴抿唇站在一旁,视线落在郦黎手上残存的秽物上,因为时间紧急,直到这会儿,郦黎才有空叫安竹打盆清水来洗手。按理说,触碰他人这种污秽,就连宫中最低级的太监也会露出嫌弃之情。但章琴放在站在边上看得一清二楚,陛下的眼中只有忧虑和深思,完全没有因为这个意外而表现出半点烦躁、不耐和愤怒。……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身居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章琴忽然出声,“臣妾有一件事,想跟您说。”郦黎转过头:“什么?”章琴坚持道:“臣妾只告诉您一人。”郦黎也没想太多,很爽快地答应了,又叮嘱了跟她一些之后的治疗注意事项,随着章琴去了宫里一处僻静地方。“陛下,”章琴定了定神,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臣妾听闻,您要以国师之位为彩头,让李道长与黄龙教的教主进行比试?且那位教主已经应战了?”“是。”这件事经过锦衣卫的推波助澜,早在几日内就传遍了天下。虽然章琴深居后宫,但郦黎并不奇怪她会知道,后宫的嫔妃总会有她们自己的消息来源。然而下一秒,章琴突然跪在他身前:“臣妾恳请陛下,不要让那黄龙教的教主当上国师!他若真成为了国师,大景就要祸到临头了!”郦黎:“为什么这么说?”他想伸手把她扶起来,但章琴倔强地不愿起身,只是抬头望着他:“陛下,哪怕您认为臣妾涉嫌后宫干政,要因此治臣妾的罪,臣妾也要说,那个黄龙教的教主,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郦黎听她说得言之凿凿,跟亲眼见过似的,也不禁好奇起来。“坐下慢慢讲,”他给章琴拿了张凳子来,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你见过那个教主吗?”章琴摇头:“臣妾没见过他本人。但臣妾的堂哥开了间镖局,在各地走南闯北,数年前臣妾还没进宫时,曾给我们这些小辈讲了个亲身经历的故事……”那一年,大景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水灾。万顷良田化为乌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中又忙着争权夺利,根本顾不上、也不想管这些流民。“那一年饥荒,民间饿殍遍地,到处都是卖儿鬻女的,”章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郦黎的脸色,这才继续低声说道,“甚至到了后来,还有人在城外开起了菜人铺。”章琴本以为陛下会问她,什么叫菜人。但陛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有些活不下去的父母,就去那里卖他们的儿女,但这种很少,大多都是从人贩子那里买,或者自卖的。他们管这些人叫……‘两脚羊’。”章琴咬咬牙,闭上眼睛,一口气把话全都说了出来:“我的堂哥,押送货物时,恰好在东莱附近的一处县城落脚,看到路边有一个黄龙教的护法,在和人贩子讨价还价,要买他手里的人。但人贩子嫌他给的太便宜了,说‘人到你们手里,那还不如卖去当两脚羊呢,就给这点价钱,打发叫花子吗?’”“这两人没谈妥价格,正准备散伙,突然人贩子队伍里站起来一个少年,对那名护法说‘我不要钱,把我买走吧’。”“陛下,”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盯着郦黎,“我堂哥跟我说,黄龙教挑选的孩子,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或是孤儿,数量也不多,那少年看长相还是个匈奴人,所以大多数信教的百姓并不相信这个传言。可这是我堂哥亲眼看到的!他们真的在用童男童女炼丹!”“等一下。”郦黎听到某处,立刻出言插话道:“你说那个主动要和黄龙教护法走的,是个匈奴少年?他长什么样子?”“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堂哥或许知道,但他没告诉我们。”章琴犹疑着问道,“陛下,有什么不对吗?”郦黎眉头紧蹙。章琴这个描述,很难不让他联想起那位欣然应下邀约、不日便会来到京城的现任黄龙教教主,曾经的匈奴六王子,乌斯。说实话,郦黎都没想到,乌斯居然真的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与李臻比试。他直觉,对方一定有阴谋。所以这段时间,他联系霍琮,让对方务必要紧盯着大景境内、尤其是京城周边的几位藩王,一旦他们有异动,立马飞鸽传书自己。霍琮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他在信里洋洋洒洒叮嘱了好多,这人居然就只给自己回了一个“ok”!还是卡通手势版!旁边还有一个简笔画的微笑!郦黎盯着这副大概是世上第一份表情包,沉默许久,反手画了个狗头回去。这下终于满意了。“朕知道了,”他回过神来,对章琴说道,“你提供的消息很有用,你堂哥现在在京城吗?朕想跟他聊聊。”“在的在的,他现在就在京城!”章琴立刻点头,双手在胸前攥紧,露出欣喜之色,“要是能帮上陛下的忙,那就最好了。”“说不定真的能帮上大忙呢。”郦黎笑着跟她聊了几句,但章琴心里还挂念着徐长使的情况,郦黎看出来了她的神思不属,也就点到为止,让她先出去看望病人了。他自己则照旧去了御花园,开始钓鱼。前些日子郦黎刚让人去宫外寻了些鱼苗丢进池子里,品种他不挑,只一个要求:最好又呆又傻。然而半个时辰过去,鱼竿依然一动不动。倒是郦黎被这天气热出了一身汗来,干脆换上了件夏季清凉的纱衣,材质和从前放在博物馆里的素纱禅衣差不多,穿在身上轻若无物,隐隐看见衣料下方白皙瘦挑的腰身。“夏天日头晒,鱼儿都不出来了,”安竹陪他在池子边站了一会儿,宽慰道,“陛下不如去亭子里歇息片刻吧,等傍晚再来,说不定就能钓到了。”话音落下,一条成人手掌长的鱼儿就浮上了水面,灵活地一摆尾,钻出了荷叶丛。还绕到鱼钩旁边,嚣张地吐了串泡泡。安竹:“…………”郦黎:“…………”“不行,傍晚还要处理公务,”郦黎额头青筋蹦起,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我还就不信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撑不住了,刚想说换个趁手的鱼竿来,就听小黄门来禀报:“陛下,邵钱求见。”郦黎心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宫里这么热闹,嘴上还是道:“让他进来吧。”正好他借坡下驴,迫不及待地把杆子塞给了安竹,长吁一口气,捧着杯凉茶,一屁股坐到了亭子里的石凳上。“陛下,”邵钱面无表情地朝他行礼,“城中近日因升仙大会在即,各大商铺已经提前开始筹备活动,民间还有大量赌坊开盘下注。臣打算趁此机会,在城中举办为期半月的集市,希望能够暂时取消宵禁制度,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大景的宵禁制度不算严格,对于官员来说,基本形同虚设。但普通百姓若是在酉时后无故上街,一旦被巡逻抓住,还是要交上一笔不少的罚金才能免于牢狱之灾。“集市?”郦黎摸了摸下巴:“好主意啊,朕早就想把宵禁取消了,就不用暂时了。”而且乌斯来一趟,不管他有什么目的,都至少能带动起码成千上万的教众来京城。这些人过来,总得住店吃饭吧?总得消费吧?“你可以发挥想象力,”郦黎鼓励邵钱,“我听霍琮说,你很会省钱,也很会赚钱,如今国库紧张,不如你也帮朕想想,该如何赚黄龙教这帮人的钱?”邵钱蹙眉思索了片刻,说道:“不如这样,陛下,我们可以在城中找两棵临近的树木代表李道长和黄龙教教主,只需每人交一文钱,就可以在树上绑一条布带,表示支持此人。黄龙教教徒众多,积少成多,应该也能赚上一笔。”郦黎不自觉地坐直了:“你是说,打榜催氪?”人才啊!他怎么没想到呢?邵钱不明所以,但他又想到了一个办法:“还有,我们可以提前做一批黄龙教的雕塑,放在客栈门口招揽客人,并提高这些客栈的收费。能跟着教主车队一起来京城的,想必都是黄龙教的高层和不差钱的富商,他们应该不会差这笔钱。”郦黎:“……主题旅店?”这个不难理解,邵钱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最后是比试过程中,还可以请一些本地的商户上台,”邵钱侃侃而谈,“两位仙人,天下人都好奇谁更胜一筹,本次比试又关乎国师之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世人关注。那位教主我不知道,但如果能让李道长配合一下宣传,商会定能凭借此次比试获利不少。”他说完,像是怕郦黎觉得自己太过重视商人,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臣的意见仅供参考,若陛下觉得不妥,那就算了。”郦黎喃喃道:“明星效应,招商引资?”他看着邵钱的眼神,立马变得不一样了。——这可是个大宝贝啊!怪不得霍琮要把他派过来,这种商业型人才,就该在国家首都发光发热!郦黎越想越激动,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了邵钱的肩膀:“好好好!有你在,朕的国库终于有救了!”第061章 第 61 章身为一个皇帝, 郦黎真的很穷。围猎、巡游、选秀、建宫殿,这些正常皇帝该有的娱乐活动……他一个也操办不起。当然,郦黎肯定也不会在天下人都填不饱肚子的时候, 去干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但自从前些日子他在早朝上委婉表示, 自己想修缮一下从徐州到京城的官道后, 高尚几乎每天都会捧着户部的账本来找他哭穷。日日如此, 跟打卡上班一样, 生怕他要户部出一分钱。所以现在郦黎看着邵钱, 眼神热切地就像在看一只行走的金元宝:“这件事朕就全权交托给你了, 朕相信,邵爱卿你定不会让朕失望的!”“那不敢保证,”邵钱非常实诚地回答,“臣也是第一次操办这种活动,陛下对臣的期望还是不要太高比较好。”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巨长的瘦窄算盘——郦黎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玩意儿放进去的,然后当场就噼里啪啦地拨弄起了算盘珠子, 给郦黎盘算了起这次活动的花销:“建比试擂台和座位, 共计三百两银子;集市召开期间,城市巡逻稽查, 共计两千五百两银子;商会筹资……这个可以内部解决, 就不算在内了;还有吧啦吧啦, 吧啦吧啦……”郦黎头晕眼花地听着邵钱算完账, 清脆的算珠声敲得他心惊肉跳,像是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接二连三地从口袋里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