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可怜
简宁闻言,扫了一眼木屋,反问道:“爷爷,您在这工作了很多年吧?”
老人笑了一下,点头。
在这工作了很多年?
也算是吧。
“我的确在这很多年了。”他看了简宁一眼,“小姑娘,你问这个,是不是想问我,里面的是什么人?为什么别人都叫他少爷,可一条命还没一条狗来得重要,甚至连纪家都进不去,反倒住在后花园木屋这种这么简陋偏僻的地方?”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看穿目的,简宁尴尬一笑,“爷爷,我没有想要打探纪家秘辛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如果不能说,就当做我冒昧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
老人卸下身上绑着的除草机,拿起一旁的拐杖,脚步缓慢却有力的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见简宁还站在原地,他朝她招了招手。
简宁见状,立马走到他的旁边坐下。
老人眯了眯眼,娓娓道来。
“纪老膝下有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从出生开始,便被他寄予厚望,纪老培养继承人,也是想从这三个人中选,但是没想到,纪老头脑不错,但这三个人中,却是没一个争气的。”
“大儿子,也就是如今纪靳言少爷和纪时谨少爷的亲生父亲,他啊,在这三个儿子中,无论是管理还是经商的天赋都是最佳的,但缺点也是致命的,最易感情用事,他一开始便不满意纪老给他安排的商业联姻,结婚好几年,虽谈不上琴瑟和鸣,但也相敬如宾,孩子也生了两个,可造物弄人啊,偏偏最感情用事的人,遇上那个能让他一见钟情的人,于是,原本好好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回来就跟自己的妻子谈离婚。”
“商业联姻,其实想结就结,想离就离那么简单,纪老自然不同意,结果他竟然说,要退出家族,去过自己的生活。”
简宁心神微动,这点她好像在飞机上听沈寻风和纪时谨谈话的时候隐隐说过一嘴,只是并未说完,所以知道得也不完全。
没想到会在这儿听到完整版。
于是她好奇问:“后来呢?”
“后来。”老人轻轻一笑,“后来他就如愿退出家族了。”
简宁面露诧异,“纪老会那么容易让他退出吗?”
“当然不会。”老人摇头,“在离开纪家之前,纪老派人敲断了他的双手骨节,一寸一寸,都敲得粉碎,最后,才把他扔出了纪家的大门。”
“什么?”简宁双手微微握紧,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那是他亲儿子!”
纪时谨当时在飞机上还说要退出家族……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父亲的下场。
难怪当时沈寻风是那种表情……
简宁忽然觉得后背一阵森森的凉意爬过。
老人继续道:“亲儿子又如何,只要对纪家没有了用处,就都只是一枚弃子罢了。”
见简宁仿佛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老人低声笑了笑,接着把话说完。
“纪老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你方才去送药给他的那位纪如宸少爷的父亲,生来就资质一般,所以纪老也并未放在心上,没记错的话,很多年前被人绑架,没及时赎回,就被人撕票了。”
“至于第三个儿子,太差了,入不得眼,可能连纪老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哎,算了,不提了。”
“好在儿子指不上,还有几个孙子。”
“儿子没有中意的,孙子倒是不错,纪老花了太多时间在这几个孙子身上,所以有时候训练的方式便难免严苛了些,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商,纪如宸少爷便是在十二岁的时候,没能通过纪老安排的军事考核,还一时大意,摔断了双腿,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如今这幅模样?
如今这幅,因为双腿残废,再也不能给纪老创造任何价值,所以就被他当成物品一样,随意扔弃在这个地方,人人可欺,哪怕一条狗也能随意咬死他的地步吗?
简宁不是没有听说过纪老的可怕。
但现如今,她只觉得这个人做的事情,已经完全不能用可怕来形容。
是人都有感情。
可他却仿佛没有。
哪怕是亲儿子、亲孙子的命,都可以视作草菅!
忽然想到……
纪时谨很早以前,在让她留下来陪陪小王子时,对她说过的话一句话。
“身为纪家人,纪知遇此生注定不会快乐,但我希望,能让他的童年起码轻松快乐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她还不懂,原来是这个意思。
以小王子现在性格来看,虽然有点早熟,但显然没有任何受过心理创伤的样子,那就证明,在纪时谨身边长大的这些年,他还没有接受过纪老所谓的继承人考核训练,至少到现在为止,纪时谨将他保护得很好。
可……
纪时谨呢?
小王子有纪时谨保护他,纪时谨那时候,又有谁会来保护他?
他父亲为了追求爱情离开了家族,而他母亲,对他,和对纪靳言的态度一个如天,一个如地,截然不同,天壤之别。
他那时候,一个人害怕的时候,撑不下去的时候,谁来保护他呢?
“怎么了,吓到了吗?小姑娘,是不是突然觉得,纪家很可怕,纪老,也很可怕。”
老人一副关心安慰的神情,苍老的双眸却饶有兴味的欣赏着她的恐惧。
简宁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不是可怕,是……可怜。”
老人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陡然凝住,过了几秒才放声笑道:“可怜?”
“从何说起啊,孩子?”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成为他吗?坐拥万贯家财,操控无数人的人生,纪老这样的人,若说可怜,那么世上便没有幸福的人了。”
简宁摇了摇头,语气中竟带了点怜悯,“有万贯家财又如何?能操控别人的人生又如何?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感情,身边连一丁点爱都没有,也不会有人敢爱他,这样的人,不是既可笑,又很可怜么?”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眼眸陡然晦暗下去,整个人也一下子气场全变,掌心不自觉的开始摩挲着手下的拐杖,一下又一下,发出那种犹如被人用细线反复来回的割着喉咙一般的声音,诡异而又难听。
很久,他才声音极淡的道:“他不需要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感情,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