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淳于府,淳于越已经从榻上醒过来了。
他看了看身边的淳于甲,气喘吁吁的说道:“现在如何了?那些百姓还有没有再诋毁我,再痛骂我?”
淳于甲说道:“小人,小人不知道,小人一直在府中照看主人。”
淳于越推了推淳于甲:“你去,立刻去外面打探消息。老夫不用你照看。”
淳于甲眉头紧皱,为难的说道:“主人,你先养好了身体,那些名声,不过是身外之事。”
淳于越狠狠的捶着矮榻:“胡说,名声,便是老夫的性命。即使身强体健,却背上一个骂名,那老夫也活不下去了。你快出去看看。”
淳于甲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出去了。
这时候距离淳于甲诵读文章,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足以发生很多事了,足以转变百姓们的注意力了。
按照淳于甲的估计,这时候街上的流言应该已经平息了才对。毕竟……这些百姓也不是整天闲的没事干。他们还要做工,还要养家糊口,未必有时间传播这些八卦。
但是当淳于甲来到大街上,稍微一打听,顿时惊呆了。
其实不用打听,只要站在那里听就可以了。
不知道多少人正在痛骂淳于越。把淳于越贬的一钱不值。
其实……如果换个别人做这种事,百姓们未必会这么愤慨。可关键是,淳于越是当世大儒啊,是礼仪道德的标杆啊。
这样一个处处循规蹈矩的人,忽然有一天变成了一个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这……
不少人信仰崩塌了。
用后世的话说,这叫脱粉回踩。
淳于甲很崩溃的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些百姓……吃饱饭了吗?吃得太撑了吗?为什么揪着自家主人不放?
就算为了赌约,诋毁了北游记两句,也不用不着这样吧?
我家主人吃你们家馒头了还是怎么回事?至于这样吗?
…………
角落中,瓜皮孜孜不倦的传播着谣言。
上一次被闲人给问住之后,瓜皮痛定思痛,冥思苦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被驳得哑口无言,主要是因为没有做好准备。
于是他花了一点时间,编了一个瞎话。就说自己的表哥正在商君别院的印刷厂工作,因此自己作为临时工,曾经进去干了几天活,也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了北游记。
瓜皮很满意,觉得自己的瞎话简直天衣无缝了,为了防止被人问住,他还别出心裁的给自己这个不存在的表哥编个了名字:瓜子。
把一切都想好之后,瓜皮笑眯眯的走到了另一伙人跟前,说道:“诸位,北游记的事,你们听说了没?”
瓜皮本来打算好好的诋毁北游记一波,没想到那一伙闲人呵呵冷笑了一声,说道:“瓜皮,这些事你不用再说了,我们早就听别人说过了。你正在为淳于博士办事嘛,到处诋毁北游记,这件事谁不知道?”
瓜皮微微一愣:“这……”
还没等他说话,瓜皮就觉得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瓜皮不耐烦地回头,看到了一个老者。
老者身上的衣服并不华丽,看起来不是什么上等人。但是这老者由内到外,透露着一股子儒雅和正派,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冒犯。
老者淡淡的说道:“你随我来。”
瓜皮茫然的问道:“做什么?”
老者只是重复了一句:“你随我来。”
老者带着瓜皮走到了一个深巷之中,瓜皮进去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两个年轻的仆役,显然是和老者一伙的。
这种架势瓜皮太熟悉了,以前挨揍的时候,不都是被人叫道巷子里面吗?
瓜皮一矮身想要逃跑,没想到那两个仆役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瓜皮扯着嗓子喊道:“尔是何人?为何抓我?”
老者淡淡的说道:“老夫是淳于甲。你为何诋毁淳于博士?”
瓜皮一听这话,顿时慌了,他忙不迭的解释:“我没有诋毁淳于博士,我……”
老者淡淡的说道:“老夫已经打听过了,所有人都说,这流言是从你口中传来的。有不少人说,你受了我家主人的指使,来诋毁北游记。”
“老夫问你,你为何要害我家主人?你幕后的主事者,究竟是谁?”
瓜皮还要狡辩,老者忽然扬起手来,狠狠的打了瓜皮一个大耳光。
啪的一声,瓜皮的半边脸都肿了。
老者打完人之后,脸上露出惭愧之色来,低声说道:“我本应以理服人,今日动手打人,看来养气的功夫不够啊。”
于是老者念了几句论语。念完之后还不解气,又重新扬起手来,重重的打了瓜皮一个耳光。
打完之后,老者又后悔了,又开始念论语。念了一会,怒气又上来了,于是老者又打人。
多年之后,瓜皮总是想起那个挨耳光的下午,从那时候起,他就患了一种病,一听见别人念论语,就不由自主的缩脖子。
后来他被相里竹发现了,在仔细分析了瓜皮的病因之后,相里竹提出了一个叫做“条件反射”的名词。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现在瓜皮只求老者年纪大了,体力不支,能少打自己两下。
淳于甲虽然老了,但是毕竟是劳动人民。
身强体壮,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坚而愈久……
小巷深处的啪啪声,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淳于甲终于停下来了。
他不是累了,而是手有点疼。
即便是铜铁做的手掌,这时候也有些红肿了。
淳于甲看了看瓜皮,这家伙的脑袋已经被抽肿了,仿佛猪头一般。
抓着瓜皮的那两个仆役问淳于甲:“我们怎么办?要将他带回淳于府吗?”
淳于甲摇了摇头:“不可。”
他长叹了一声,幽幽的说道:“淳于博士,因为这个竖子已经气病了。若见了此人,岂不是病上加病吗?”
“外面这些传言,不要告诉博士了。他老人家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诋毁。”
旁边的两个仆役小心翼翼的说道:“然而,主人经常教诲我们,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淳于甲面色一冷:“怎么?你们觉得主人不是君子吗?”
两个仆役连连点头,慌乱的解释说:“主人自然是君子,我们只是对论语的理解有些迷惑。”
淳于甲想了想,淡淡的说道:“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
“如今百姓们群情汹汹,对主人的误会并非是人不知而不愠,是有人故意在散布流言,故意在抹黑我们啊。因此,我们定然要予以反击了。”
两个仆役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三个人,都自动忽略了淳于越的那篇文章。
毕竟……这文章的事不好解释,干脆就不要再提了吧。
瓜皮被打的头晕转向,现在听了这番对话,更是云山雾罩。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君子?什么以德报怨?我打了这么多次群架,还第一次听说打架的时候说这个的。
两个仆役问淳于甲:“既然要以直报怨,自然是不能放走此人了。可是又不能带回府中,那我们如何处置他?要不然……杀了他?”
瓜皮听了这话,吓得两腿发软,一个劲的哭喊:“光天化日,大秦律法啊。”
瓜皮喊这两句话的时候,心里面其实是有点崩溃的。自己这种货色说这两句话,有点讽刺啊。
好在淳于甲淡淡的说道:“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对于淳于博士的名誉没有任何作用。让老夫想想,让老夫想想。”
淳于甲思索了片刻,从地上捡起来了一根木棍,指着瓜皮说道:“告诉老夫,是谁指使你的。你若说了,老夫能放你一马。”
瓜皮魂都快吓飞了,心想: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说出皇帝的大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