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项皮的眼圈都有些发红了。
他呵呵冷笑了一声:“造反?做反贼?项梁算是楚地首屈一指的豪强了吧?可现在你看看,他造反简直是个笑话。”
小孩哦了一声,对项皮说:“那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带着这把剑?为什么不将他扔掉?”
还没等项皮回答,小孩又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明白了,这剑不仅是项梁的,也是我们的,这是项氏先祖的遗物……”
项皮呵呵笑了一声:“算了吧,这剑就是项梁的。项氏先祖固然功高盖世,可我们是庶出中的庶出,几代下来,血脉淡泊,穷成什么模样了?什么项氏的荣耀,与我们何干?我们项家村饿死人的时候,他们在哪?”
小孩不解的看着项皮:“那咱们拿着这把剑是要做什么?”
项皮看了看手中的宝剑:“无论怎么说,此物也算是个宝贝啊。把它卖了,换一头耕牛,几亩薄田。人呐,先要吃饱肚子,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小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祖孙二人已经下山了,他们发现山上没有遗留尸体,可能秦人杀了项梁等人之后,把他们的尸体带走了。
项皮正在思考去哪里卖宝剑,买牛羊的时候,忽然有一队兵马狂奔而至。
项皮吓了一跳,伸手将小孩抱起来,想要离开这里。但是已经晚了,那些兵马发现了这祖孙俩。
兵马很快将项皮围了起来。
项皮一看这些士卒的衣着就绝望了,是秦兵。
不过绝望了几秒钟之后,项皮忽然又回过神来了:我为什么要害怕?这里又没人知道我是反贼。
想到这里,项皮脸上露出欢欣鼓舞的表情来,对秦兵说道:“多谢官军剿灭反贼,我们楚地的黔首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秦兵面面相觑,这时候,从士卒中走出一个年轻的将军来。
他跳下马,走到项皮身边,伸手将他的宝剑拿走了。
项皮顺水推舟:“这把剑是我捡来的,就送给将军了。”
那将军呵呵冷笑了一声:“捡来的?我看未必吧?这分明就是你的。”
项皮连忙摆手:“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那将军叹了口气:“本将军苦苦寻觅楚怀王的后裔,始终找不到人。有人说,那后裔已经流落民间了,有人说,那后裔已经被赶尽杀绝了。没想到今日,竟让我碰到了。可见天意如此,不绝大楚啊。”
项皮懵了:“楚怀王?后裔?”
那将军上下打量了项皮几眼,又看了看他手里拉着的小孩:“本将明白了。这孩子就是怀王后裔,你是大楚的忠臣义士,一直独自抚养这孩子长大,是不是?”
项皮脸色煞白:“不是,我们只是过路的穷人。不是什么楚王后裔。”
那将军拍了拍项皮的肩膀:“你不要怕,我们只是穿了秦兵的衣服而已,未必便是朝廷的人。我寻找怀王后裔,是要给大楚一个机会,一个复国的机会。”
项皮快哭了,这刚刚从项梁手里逃出来,怎么又要复国了?
他苦着脸说道:“将军,我们两个都是穷苦人,没什么见识。将军要复国,应该找那些豪强啊。我们当真与楚怀王无关。”
那将军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我说你有关,你便有关。我说你们是楚怀王后裔,你们便是楚怀王后裔。”
随后,这将军对着身后的五百人马说道:“来人啊,扶着大王上马。”
身后那五百人应了一声,走到将军身边,小声说道:“将军,咸阳……我们不回去了吗?”
这将军就是王恒。他看着北方,沉声说道:“看看形势再说吧。若一切顺利,自然是要回去的。若咸阳城发生什么变故,我们就留下来。用楚怀王的名义,在楚地做一番大事。总之,你们只要跟着我,不仅能保住性命,将来还有荣华富贵。”
这五百人都点头答应了。
有人忽然问道:“那老将军呢?”
王恒淡淡的说道:“祖父自然有他的事要做,我们只要管好自己便可以了。”
随后,他带着项皮祖孙俩,向更隐秘的地方去了。
项皮骑在马上,老泪纵横:“造孽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夫……只想耕田而已啊。”
…………
数十里外,王翦的大军正在缓缓向咸阳城方向行去。
彻底灭掉项梁之后,以刘威为首的那伙人,就催促着王翦回去。
王翦的理由是,楚地的反贼虽然灭掉了,但是户籍没有整理清楚,各地还存在着不少盗贼,应当彻底平定之后再走。
但是将领们这次没那么好说话了。那些知情的人,都一心想完成皇帝的任务,把王翦带回去受处罚。那些不知情的人,则急不可耐的回去请功领赏。至于清查户籍,这种琐碎的事情,交给几个小吏去做也是一样的。大不了留下几万人马,作为协助也就够了。
王翦看到群情汹汹,一致要他班师回朝,也没有和将领们争执,也就点头同意了。
他也看出来了,自从李记到了之后,这些将领似乎忽然有了主心骨,做事的时候,隐隐有了共进退的意思。自己这个三军主帅,快要被架空了。与其撕破脸被人逼着回去,还不如彼此之间都留着些脸面。
入夜之后,大军在半路安营扎寨,十万大军,人马辎重,行军速度不可能太快,要到咸阳城,或许还有几天时间。
王翦夜不能寐,叹了口气,信步走到一辆马车跟前。
车上绑着一个人,正是项梁。
项梁被生擒了。
李记亲自提着剑,守在项梁身边。
他远远的看见王翦来了,咧嘴笑了:“王老将军好有兴致啊,竟然出来赏月。”
王翦抬头看看,今夜阴沉沉的,天上漆黑一片,哪有月光?
不过,李记说话一向这么不着调,他也懒得计较了。
王翦对李记说道:“老夫要问项梁几句话。”
李记很痛快,指了指项梁:“老将军请便。”他依然站在马车旁边,并没有离开。
王翦看了李记一眼:“老夫要单独和项梁说几句话。”
李记笑了:“使不得,这项梁勇武的很,曾经以数百人之寡,和老将军的数十万人之众,打得难解难分。又曾经在数百名士卒的看守下,逃脱出来,再次谋反。”
“在下若走了,一旦项梁故技重施,老将军不是危险了吗?”
王翦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不过到了这时候,也懒得计较了。
王翦转过身去,看着项梁:“老夫本以为,你兵败之后会自尽,没想到竟然被生擒了。”
这话语调平淡,但是项梁能听出来一丝责备的味道。
毕竟如果项梁自尽了,一了百了,王翦也就算是彻底脱身了。可现在项梁活着,对王翦来说就是一个大麻烦。咸阳的大牢之中,数百种酷刑,总有一种适合项梁啊。
项梁有些歉意的看着王翦:“本想临死之前,多杀几个秦人。没想到,呵呵。”
王翦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等他快要走远的时候,项梁忽然喊道:“王老将军,可否给我留个全尸?”
王翦头也不回,淡淡的说:“好自为之吧。”
等王翦走远了,李记对项梁说:“全尸是不可能全尸的。反正长夜漫漫,有些无聊,我给你说一下你可能要遇到的刑罚啊。”
李记居然从怀中掏出来了一本书,然后“挖眼”、“斩趾”的念了起来。项梁听得头皮发麻。
天快要亮的时候,所有人睡得正沉,即便是李记,也在打瞌睡。
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个人悄悄的躲到了大树后面,然后弯弓搭箭,瞄准了项梁。
他是王翦的心腹,箭术不凡,今天奉了王翦的命令,要一箭射死项梁,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可是他的弓刚刚拉开,还没有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