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一周,苏晚荷渐渐适应了预科班的生活,英语更是进步神速,认识了不少词汇和语法,一到下课拉着陈天宇练习口语,基本能日常交流。
预科班课程量少,下午一堂课结束才三点钟,男生还不愿回家,一般会去操场打球,女生拿着画板在后山画画,还可以组织各种兴趣活动。
下课后,陈天宇卖关子道:“阿荷,你先别走,我带你看样好东西。”
苏晚荷轻笑:“什么好东西?”
陈天宇眨眼:“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苏晚荷和陆飞鸿相视一笑,一块挎着书包,跟着陈天宇往操场走去。
陈天宇从角落里骑出来一辆脱冷夫机车,轰隆隆地驶过来,咆哮声浪仿佛寂静深林里一匹苏醒的野兽,使人血脉沸腾。
苏晚荷还只在报纸上见过,惊讶地捂住了嘴:“摩托车。”
陈天宇眉眼难掩嘚瑟:“我家老爷子刚在同昌车行给我订购的,这车刚从国外引进来,全市第一辆就是我买的,怎样,我带你在学校转一圈?”
苏晚荷看着那车座后的坐垫,微笑摇头:“我想自己骑。这怎么骑啊。”
陈天宇刹车停稳,又笑容大方道:“那我教你。”
陆飞鸿绅士地伸出手,清冷贵气的脸庞,唇角弧度柔软:“书包我给你拿着。”
苏晚荷跃跃欲试,又把书包递给陆飞鸿,眉眼弯弯甜甜说了声:“谢谢。”
陈天宇把摩托车开到学校空旷处,那是一大片树荫草坪,满眼充满生机的葱绿。
烈日炎炎下,天空是明亮的蓝,大朵大朵的白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像油画里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树叶,野草,泥土,被阳光炙烤的芬芳,随微风拂来,还能听见校园里弥留的欢声笑语。
远处还有不少写生的学生,陈天宇先向苏晚荷介绍了摩托车的仪表盘,又教她点火,给油等细节要领。
苏晚荷很聪明,基本一学就会。
当她握着摩托车把手,飞驰在空旷的草坪,内心也被疾风吹荡,仿佛眼前的世界都变得不一样。
她不再是被支配者,而是自己人生的掌控者。
这种感觉是新奇的,象征着自由和蓬勃的生命力。
苏晚荷内心前所未有的欢喜舒畅,鼓胀到耳边都听到胸腔内心跳的碰撞声,直到烈风灌了满嘴,喉咙干哑得厉害,她才缓缓停下来,眉眼却是格外神采飞扬。
陈天宇和陆飞鸿坐在山坡上。
见她停下,陈天宇跑过来,冲着她喊道:“阿荷,你开心吗?”
苏晚荷看着陈天宇脸色灿烂的笑颜,笑着回应他:“开心,太开心了,当我骑着摩托飞驰在山坡上,好像听见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陈天宇跑到苏晚荷身旁,笑容灿烂道:“阿荷,你知道吗?现在的你,像一朵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苏晚荷轻笑:“有什么变化吗?”
陈天宇若有所思道:“当然有,初见时候的你,像一只笼子里放出来的金丝雀,漂亮精致,却没现在的鲜活。”
“阿荷,我知道有个地方风景更好,我们再去玩会儿?”
苏晚荷轻笑摇头:“不去了,我还要回家温习功课,你们去玩吧。”
陈天宇看着苏晚荷那被阳光晒得粉扑扑的脸颊,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漂亮得像水晶一样,又掏出手帕,笑容都带着腼腆:“阿荷,你擦擦,脸都出汗了。”
苏晚荷愣了下,看向少年那白皙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饱满的耳垂像坠着两颗红樱桃。
她轻轻笑了下,却没接过那手帕,而是拿过陆飞鸿手里的书包,又冲两人笑了笑。
“我先回去了。”
陈天宇脸色明显失落,又牵强地绽开笑容:“我骑车送你。”
苏晚荷摇头轻笑:“不用,我坐电车好了。”
她挥了挥手:“明天见。”
陈天宇笑着道:“明天见。”
他看着苏晚荷走远,才蹙眉凑到陆飞鸿身旁,唉声叹气道:“陆少,你说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陆飞鸿不置可否,唇角轻嗤了声,便转身离开。
陈天宇也转身扶着摩托车跟上去,心里拔凉拔凉道:“我们都关系这么好了,她还不肯让我送她回家。”
苏晚荷从草坪出来,走到校门口,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门口驶停一辆别克汽车,车牌号很眼熟,里面驾驶位上的司机,身上穿着督军府的亲卫制服。
她疑惑地看着别克汽车停在路边一道穿着校服的俏丽身影前,女孩捧着书本,身旁还跟着位女佣。
司机下车后,很礼遇地代开车门,女孩便和女佣一块俯身坐上车。
苏晚荷看着汽车驶离,神情有些恍惚,又平复了下心情,抬步走向电车车站。
霍霆霄从京城回来了?派车来接傅三小姐,想必两家是要见面了。
苏晚荷心跳忽然急促地跳动,明晃晃的烈日照在身上,滞闷的空气,也好像棉被捣在脸上,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难以忽视喉咙又像咽下了咕嘟冒泡的橘子汁,酸涩难忍,一寸寸裂痛刮着她的喉咙,直抵肺腑。
她讨厌这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仿佛又回到了被他支配的囹圄。
苏晚荷抱着书包,望着轨道线上驶来的电车,听着周遭车水马龙的嘈杂声响,才渐渐平复心绪。
她随着人潮走上电车,握着拉杆,望着车窗外站台逐渐拉远,恍惚得不知为何,心跳忽然波动了下,紧接着便听见一道婴孩的嚎哭声。
她瞬间从恍惚中惊醒,那嚎哭声竟然和她的朗儿一模一样。
苏晚荷眼神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被人群挡住了视线。
她仿佛听不见周遭的声音,脚步也不受控制地虚浮,却只想着推开人群,朝着哭声靠近。
车厢内人潮密集,接连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晚荷终于挤到了哭声处,只看见一个面色黝黑的方脸妇人,穿着粗布补丁衣裳,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那妇人抬头和她视线相撞,眼神一片漠然地撇开视线,却又忽然生疑,回头看了她一眼,迅速紧张地把襁褓搂紧了,就在苏晚荷颤抖地走近想要看一眼时,电车到站了,那妇人抱着婴孩,就冲下了电车。
苏晚荷反应过来,也跟着冲下电车,可等她到了站台,却发现已经不见那妇人的身影。
也许是母子连心,苏晚荷冥冥之中感觉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是朗儿闻到了阿妈的味道。
她疯了似的朝着路口追上去,不知疲倦地到处找,却始终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妇人。
苏晚荷忽然剧恸,绝望得泪流满面,大脑痛苦地撕扯,喉咙像是被烙铁堵住,发不出丁点声音。
方才是朗儿,一定是朗儿。
苏晚荷痛苦地望着周遭,哭到双眼迷糊,直到天空泼墨,乌云滚滚压住前方屋檐,轰然降下泼天大雨。
世界只剩下雨声,掉了线的雨珠子冰冷地打到身上,黑沉沉的雨幕模糊了视线,看不清街道。
苏晚荷看着陌生的街道,不知走到了何处,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也找不到个黄包车夫。
空气中潮湿的泥土气味愈发明显,混合海边市场咸腥腐烂的气息,仿佛又回到小时候,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那种无边际的空旷。
她不知走了多久,没遇到一个卖油纸伞的货郎,雨水淋湿了她的身体,尖锐地砸在她的头顶。
忽然,一道车光从身后白辣辣袭来,她回头刺地迅速捂住了双眼,往旁边躲开,却不小心崴脚,摔在了街边屋檐底下的水渠里。
那车里传出一声温软娇甜的惊呼。
“霍哥哥,好像撞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