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寿宴在即,苏晚荷打听到其余官太太准备的寿礼,无不是价值昂贵。
沈绍言方晋升次长之位,为了丈夫的官路亨通,这份礼物也不能过于简陋。
苏晚荷为了显得诚意,又去了一趟顾氏国货行。
却不想往日客人熙攘的国货行,今日却门可罗雀,顾清和满面愁容地守在店里。
“顾少爷。”苏晚荷笑着走进去。
顾清和回过神,又笑着迎上来,“苏阿嫂,你来是想要买点什么?”
苏晚荷轻笑点头:“有位长辈过寿,我想买块布,绣一幅百寿图。”
顾清和立刻吩咐,“掌柜的,给苏阿嫂裁一块绸布。”
苏晚荷过去和掌柜沟通尺寸,拿到了绸布,要付大洋,顾清和却把大洋还给了苏晚荷,笑容如春风细雨。
“苏阿嫂,这块布就当是我送你的。”
苏晚荷愣了下,“为何?”
顾清和无奈苦笑,俊秀的脸庞面露忧愁,“顾家国货行,快倒闭了,这店里的东西迟早要贱卖。”
苏晚荷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偌大的国货行,自幼时来到省城,第一次走进顾家国货行,那时热闹的景象,多么令她难忘。
“顾少爷,顾家国货行好端端的,怎会倒闭?”
顾清和满脸惆怅,“苏阿嫂有所不知,如今洋人倾轧我们华商,最近不少老主顾都接连宣布终止合作,我们国货行山穷水尽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苏阿嫂,我送你出去。”
苏晚荷看着顾清和,“顾少爷,我要跟你道歉,上次你让我考虑的事,我这么久都没答复你。”
顾清和微笑,笑容总是那么轻风细雨,也并未介意:“苏阿嫂,水往高处流,人往高处走,沈次长已经托人来过,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份工作了。”
苏晚荷面露遗憾:“顾少爷,顾氏国货行没有办法挽救了吗?”
顾清和语气坚定:“莎丽洋行想要收购我们,我顾清和拼上这条命,也不会让老祖宗传下来的家业,交到洋人的手中。”
“顾少爷,我先回去了。”
“苏阿嫂慢走。”
苏晚荷挥手,一个黄包车夫拉车跑过来,埋头停下。
苏晚荷正要上车,忽然察觉到什么危险,下意识瞥了眼车夫瓜皮帽下的半张脸。
那冷锐的下颌,隐隐熟悉的危险,令她浑身僵硬在原地。
“苏阿嫂,怎么了?”
顾清和在旁边温声询问。
苏晚荷目光落在车夫身上,又冷静地收回了腿,回头笑容灿烂地道:“顾少爷,我们方才的话还没讲完。”
苏晚荷转头,便迅速走了几步,回到了顾家国货行。
顾清和扫了眼那车夫,样貌年轻英俊,看着孔武有力,也不像是靠体力活营生的汉子。
烟城气候炎热,黄包车夫早晒得满背黑皮,这汉子反而是皮肤白皙。
他略作思索,便跟上苏晚荷的脚步,担心道:“苏阿嫂,可是认识那人?”
苏晚荷点头,又提心吊胆,这几日养尊处优惯了,竟然忘记这一茬。
那江湖人竟然还打她的主意,想要掳走她,接近霍霆霄。
苏晚荷心底不禁生出恼意,又后悔今日出来,没有坐车,陆师傅送绍言出去执行任务了。
顾清和温声道:“苏阿嫂,别担心,我让府中下人送你回去。”
又转头吩咐:“张威,你回家吩咐马夫驾一顶马车过来,带几个家丁,护送苏阿嫂回去。”
张威看了眼苏晚荷,不知少爷对这个小妇人献什么殷勤,只能不太情愿地听从吩咐。
“是,少爷。”
苏晚荷又说:“顾少爷,不必麻烦了,我出去看看,说不定那人已经走了。”
苏晚荷走到门口,却看见那人竟然就坐在对面街道上,目光悠悠盯着顾氏国货行门口,和她视线相撞。
张靖云坐在街道石砍上,抬头望见小妇人一张惊惶的脸,唇角不禁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
还挺机警。
竟然两次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督军府寿宴那日,社主决定趁机动手,要是抓不住这小妇人,怕是会失去先机。
张靖云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又饶有兴致看着小妇人在门口徘徊,像只明知落入陷阱还在挣扎逃跑的小鹿。
苏晚荷站在门口,便远远看见那人眼里的危险。
她猛地回头,走进了国货行。
性命攸关,选择听从顾清和的建议,坐马车回去。
张威很快从顾家带了家丁和马车过来,苏晚荷坐上马车,张威和家丁随行护送。
张靖云看着小妇人坐上马车,猛地从地上站起,眯眼看着马车驶离,迅速拉着黄包车跟上去。
马车行驶到了巷子里,一个人影从墙上跳下来,堵住了去路。
张威看着那人穿着干练短打,黑巾覆面,像是江湖中人,便蹙了眉。
苏晚荷见马车停下,连忙询问。
“张管家,怎么了?”
张威看见那人手持双枪,没好气道:“沈太太,怕是你遇到阎王爷拦路咯。”
张靖云转过身,持枪往天上射出一枪,砰地在空气中炸响。
“我只要她一个人,想活命的,都给我走。”
苏晚荷听见枪声心头一抖,猛地掀开车帘,便看见前方拦路的男子,手持双枪,一下子吓得脸色惨白。
张威皱眉,猛地从马车跳下来,“沈太太,小的们也无能为力,您好自为之,小的们先走一步了。”
“我们走。”
张威一声令下,所有家丁都逃出了现场。
手下担心道:“威爷,咱都跑了,那太太要是出事,我们怎么跟少爷交代?”
张威嗤笑:“哪有男人劫走女人是要命的,放心吧,那小妇人死不了。”
苏晚荷看着瞬间一拥而散的家丁们,再看那堵在前方的男人,也迅速从马车下来,往巷子里逃跑。
张靖云挑眉,威胁道:“别跑,我开枪了。”
苏晚荷置若罔闻,连忙脱了高跟鞋,赤脚在巷子里逃跑。
张靖云猛地举枪,欲朝着小妇人射击,却远离了人影,射在了旁边的青石板上,意图逼停她。
苏晚荷跑得更快了,脑子里回想起那脑浆蹦开的场景,吓得慌不择路。
张靖云迅速追上来,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巷子,也不知跑向了何处。
他猛地咬牙,没想到一时心软,这小妇人就跟兔子似的逃走了,又误了他的计划。
苏晚荷自小在烟城长大,对这些巷子了如指掌,抄近道离开了这条巷子,等张靖云还在巷子里搜她,她已经跑出巷子,来到了车水如龙的大街上。
此时,一辆车从转角驶出,车前玻璃出现女子头发凌乱,狼狈扶墙喘息的样子。
陈副官提醒道:“督军,是沈太太。”
男人猛地蹙眉,沉声道:“停车。”
苏晚荷喘匀气,正要抬头走,就看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从停在面前的车子下来,径直朝她走来。
男人穿着黑色长款风衣,内搭西装内衬,从未见过这副除了军装的日常装扮。
清冷隽朗,恍若神祇。
不得不承认,他不仅是全烟城最有权的男人,也是全烟城最好看的男人。
苏晚荷下意识呢喃出男人的名字。
“霍霆霄。”
齿间滑过不太熟稔的字眼,她又觉难以启齿,情绪微微紧绷,警惕地看着男人。
霍霆霄目光落在苏晚荷身上,见她赤脚踩在青石板上,那双白白软软的脚丫,沾满了污秽。
小妇人胸口微微起伏,头发微微凌乱,一副遭人欺负的模样。
他想到乱世城里治安不好,心猛地被人揪住往下沉,猛地攥紧了苏晚荷的手腕,在她惊愕声中,将她拦腰抱起,往车上走去。
苏晚荷只觉天旋地转,便靠在了男人怀里,陌生的气息令她五脏六腑都烧透,是羞耻,亦是火油烹煮的难堪。
“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