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岁的小男孩初生牛犊不畏虎,也不管卫虎臣是什么人,拿着砖头就冲了上来。
我就以为这个孩子活不成了,没想到,他一砖头朝卫虎臣砸过来,卫虎臣只是伸手接住砖头,却没把这个孩子怎么样。
这个孩子手里的砖头被夺走了,仍然不服气,挺着胸膛喝道:“为什么打伤我爹!你是什么人!”
卫虎臣看着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儿,不仅没有怒,反倒咧嘴笑了笑。
“我一生有两不杀,不杀忠臣,不杀孝子。”卫虎臣站起身,朝着院门走去:“你年纪虽小,却是个孝子。”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卫虎臣就这么走了,我跟了出来,他一直走到村子的路口边,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雪已停,夜色下的雪村泛着淡淡的银光,卫虎臣望着半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开口,我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半生飘零,后来,遇见一个女人。”卫虎臣可能是觉得心头燥/热,捧了一捧雪,塞在嘴里,一边慢慢的咀嚼,一边说道:“那是个杀猪匠的女儿,我见她时,她正拿着杀猪刀,在卖猪肉。我就想,她家里卖猪肉,应该不缺吃喝,可她为什么长的那么瘦?”
卫虎臣说到这儿的时候,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突然感觉到,他和我说这些,就是因为我对他不熟悉。
一个孤独的人,不会对相熟的人诉说衷肠。
“她不是美人,脾气又倔,我这一辈子,还没有服过谁,时间久了,倒真的服她。她不让我喝酒,我便不喝,她不让我杀人,我便不杀,只要听她的话,她就开心,我想让她开心。”
“那……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娶了她,她不许我喝酒,每餐都亲手给我做饭,她做的饭,是无上的美味,吃了那么半年多,我一辈子没胖过,居然也胖了十几斤。她跟我说,人这一生,不一定要很多钱,很多地,就图个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我觉得她说的话都有理,那几年里头,我就老老实实呆在家,家门口有几亩地,我播种,她浇水,种些瓜果蔬菜。夏天的时候,我就坐在菜地旁边,跟她讲故事。”
卫虎臣讲述这些的时候,木头一般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表情。
那是一种怀恋,舒畅的表情,仿佛在月光下的菜地里,是他一生最向往,最快乐的时光。
“再后来呢?”
“再后来……”卫虎臣的表情,顿时变的苦涩,慢慢说道:“后来,她有了身孕,她跟我说,要是生个儿子,以后我就当爹了,得好好教着儿子做人,就更不许我到外面乱跑。我当时就应下了,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总是我的亲骨肉,我守着他们母子,一辈子不出门,也心甘情愿……”
卫虎臣又抓了一把雪,塞到嘴里,这时候,我觉得他的情绪开始剧烈的波动,脸上青红闪烁。
“她要分娩时,我一口气找了七八个接生婆,不想出一点点意外。”卫虎臣说到这里,猛然一咬牙,一巴掌拍到身下的石头上,他像是暴怒了,这一巴掌的力道难以形容,石块咔嚓一声,崩裂了一道缝隙:“接生婆都是干什么吃的!七八个接生婆!都没救回她的命!老子想把她们全都杀了!全都杀了!”
卫虎臣一跃而起,在雪地里焦灼的走来走去,两只手捏成拳头,骨结也在咔吧作响。
他跟传说中一样,性情阴晴不定,这会儿还好端端的,过一会儿没准就无缘无故的翻脸。
“我原本要把她们都杀了!可……可我听到儿子的哭声,我看了看,这是我儿子,长的像他母亲,鼻子眉眼都像……”卫虎臣的声音,突然带了一点点哭腔,颤/抖着说道:“我儿子刚出生,就躺在他母亲身边,他不知道,自己的娘已经死了,也不哭,一直咬着自己的小指头……这是她给我生的儿子,我不想叫儿子一出生就看见血光,也不想叫他看到我杀人的样子……”
我被卫虎臣现在的样子吓坏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听,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唯恐说错了什么,会惹的他雷霆震怒。
“我儿子,是个可怜孩子,一出生就没有母亲,我怜他,爱他,她母亲先前就跟我开玩笑似的说过,若有一天,她死在我前头,叫我一定好好养育孩子长大,我不敢忘记她的话。”卫虎臣正在暴躁中,一说到自己儿子,他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儿子,世间独一无二,无价之宝,所以我给他起个名字,叫卫世宝。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子,姓卫的闯荡这么多年,大小算个人物,快意恩仇,驰骋关外,可我这个儿子,从小性子就绵软,跟个大姑娘一样,我觉得他不成器,每次想训斥他,他就觉得委屈,眼泪汪汪的,一看见他这样,我就想起他死去的母亲,心立时软了,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