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镇民们才渐渐回屋休息,留下一堆烧成灰烬的木头、茅草和几片焦黑的关节残骸,空中还弥漫着甜丝丝的奶酪香,女巫的死让所有人都很安心,这一晚也睡得很沉。
当然,那三名不速之客并不在所有人之列。
人潮散去,汪禧支撑不住,被另两人扶到到一棵粗壮的大树下吐了个昏天暗地,一边的花九听着就忍不住想要生理性反胃,从见面以来一直从容不变的表情都难受地扭曲起来。
经常跟生死打交道的花九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见到个杀人场面就激动成这样,可能是人类生命短暂,对于生死有着别样的执念吧。
扶着汪禧的一只胳膊,花九竭力别开头,试图压下跟着汪禧的干呕声翻涌的胃部。他余光瞥见另一边的许卿,虽说脸色相比平日有些苍白,但还算是冷静,并没有像汪禧似的,见着个杀人分尸焚尸的场面就又是哭又是吐,不由得肃然起敬——
原来人类也是有区别的。
居然有人不畏惧近距离听别人的呕吐声。
这个许医生当真是个人物。
“咳咳咳咳——咳咳……”汪禧毫不忌讳地拿过许卿的水杯漱漱口,闷咳了几声,直起身对上两人的目光,不禁有点没脸,“……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有点绷不住……”
“我理解。”花九立刻摆好关心的表情,安慰她,“毕竟你以前也没有见过这类景象,习惯就好了。”
汪禧眼神中顿生惊恐。
习惯?!
你的意思是这种情况只是小场面吗?!
“怎么了?”花九关切道。
汪禧避开他真诚的视线:“没什么。”
操,太可怕了。这是个什么世界。
看汪禧已经缓了过来,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至少没有再应激了。
冬夜没有多少星星,小镇里漆黑一片,黑沉沉的天空罩在白亮的雪地上,有种天地颠倒了的荒诞感。
汪禧仰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深邃的黑暗,鼻尖都是冰凉的雪气,凉丝丝地萦绕在脸颊边。
也许这就是一场梦,一场荒诞的梦。
她也许只是在化学课上睡着了而已,可能一会儿就要被同桌推醒或者被老李飞射过来的粉笔头打醒,听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和同样聒噪的老班训斥,再因为自己的态度不端正而被叫家长,许卿就会从诊所赶过来,替根本不会来的她父母挨训,跟着他回诊所办公室被许卿按着脑袋逼着写下一大堆丧权辱国的保证书……
如果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看出汪禧心情不佳,许卿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揉她扎手的寸头:“别慌。”
汪禧的脑袋被他揉得一晃,回过神,扯开话题:“她怎么死了还把孩子生下来了?”
“很正常的死后产子,她本来就临盆,加之身后有高温的火,以及地心引力。并且上吊的人往往平滑肌括约肌自动松弛张开,大小便也难以控制,更不用提生产了。”许卿也跟着回答。
花九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他再怎么装得平易近人,说到底跟他们不是同一物种,共情能力有限,介于身份,这时候也不方便开口。
听着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儿,他倒是没有太多不耐烦,只是觉得有点无聊。在雪光中,四周不黑,但也算不上视野好,自己虽然可以夜视,人类可就不行了。
正想着要不要从那户人家那里顺来一盏油灯给两位娇弱的同伴照明,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进入了他的视野,往远处跑去。
花九微微眯起眼,正是刚来的时候见到的那名老女巫。
方才镇民庆祝的时候不见她出现,这会儿夜深人静的,她跑来做什么?
花九拍拍一旁的两个人,示意他们跟着他,自己已经追着远处的女巫去了。
两人没有看到远处与黑色融为一体的老女人,不明所以地跟上他。
女巫在前面匆匆忙忙地赶路,花九就带着两人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缀着,这昏天暗地,他们三个又都穿着黑色长袍,倒也不用担心女巫突然回头看到他们。
“这不是……”汪禧有点散光,离得近了些,才依稀看出前面有个人。
“那个老女巫。”许卿眼神儿很好,小声说。
花九露出一抹狡黠的坏笑,“去看看她要玩什么鬼把戏。”
女巫像是着急干什么事,一路脚下生风,三个人都不得不加快了步子才跟上。
一直到了已经熄灭了的篝火旁,女巫突然停了下来,往四周看去,得亏花九反应快,立刻拉着他俩闪身躲到就近的一间木屋后。
女巫四处张望片刻,确认四下无人,边蹲下身,不知在干什么。
花九小心地探出半个头,女巫的后背正对着他们,看不清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来这儿干嘛?”汪禧冲许卿做了个口型。
许卿摇摇头,让她够着身子去看看,花九这时也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头满眼鼓励地看着她。
全场个子最矮的汪禧临危受命,只得硬着头皮溜出去几步,伸长了脑袋才看清,当即爆了句国骂,又在女巫回头察看之前被又惊又怒的两人及时拉了回去。
“你干什么!”许卿用指头一戳她的脑门儿,用口型质问。
汪禧捂着脑门儿很是冤枉,表示他们自己去看。
花九于是又微笑着把许卿推了出去。
许卿猫着腰走进几步,就看到那女巫正颤巍巍地从灰烬中捡出剩下没有烧干净的关节骨碎片。
“……”许卿回头,对上汪禧一脸“看到没,这不能怪我”的怨怼目光。
他无声地溜回去,小声跟花九咬耳朵:“她正在捡烧剩的残骸。”
“这么重口味?”花九眼中的兴味更浓了,听到女巫起身的动静,便带着他们躲到房子的另一边。
听到女巫走远,三人又跟着她原路返回。
走了很久,周围的房屋越来越少,到后面几乎不见人烟,女巫才走进一片森林的前面小木屋。
“这都要出威森施泰了吧。”汪禧愣是走的一身汗,小声说。
“《女巫之锤》里说女巫一般都住在森林旁边,居然还真是如此。”花九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他们没有跟上,“过来啊。”
“你是打算直接进人家里去吗?”许卿皱眉问。
“那还不至于,趴着窗户看看还是可以的。”花九想了想。
正人君子许卿严肃地看着他。
花九无法,上前拉着他们往前走:“跟都跟踪了,不差这偷窥的份儿。”
“嘶!”许卿拗不过他的力气,不情愿地跟着他贴到一旁的小窗户上。
说是小窗户还真是小窗户,三个人不得不把脑袋凑在一起才看得清,窗户角都是蜘蛛网,窗户上也脏兮兮的,几乎要泛出黄色,寒风瑟瑟吹过,许卿不理解为什么昨天还端坐在亮堂干净的办公室内的自己现在要搞得这么上不得台面。
却见女巫回到家,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看着家庭状况,也有可能是没有衣服换——地把用布包起来的残骸铺开,一片一片地放在早已画好了的魔法阵上。
“这是干什么?”汪禧皱起眉,小声问。
“我哪儿知道,”花九小声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女巫。”
“那种类型?”
“呃……”花九思考片刻,“头秃、贫穷、驼背、疯疯癫癫?”
“那蒙德罗拉的女巫都是什么样的?”汪禧眼睛一亮,问。
“蒙德罗拉的巫师施法的时候都可帅了,老了也很有气质。不过血族和巫族一向过不去,所以去蒙德罗拉之后别搭理他们,他们就是一帮势利眼。”花九轻蔑地说。
汪禧有点遗憾地“啊”了一声,转而又问:“那你们血族不会老吗?”
“血族、精灵族和天使族都不会衰老。”
“那你今年……贵庚?”
“反正肯定比你爷爷年纪大。”花九冲她眨眨眼。
“卧槽!”尽管有了心里准备,面对花九这张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汪禧还是爆了粗口,遭到了许卿的一击暴击:“你给我小声点儿!”
女巫神神叨叨了一些不知道哪里的黑话,又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几滴血上去,汪禧又一挑眉:“滴血认亲?”
许卿:“你确定滴血认亲是欧洲做法的人干的事儿?”
花九疑惑:“不是吗?”
“……好好看着,别抢答。”许卿懒得跟他们两个地球文明文盲解释。
血液滴到骨头上,瞬间就被焦黑的骨头吸收,随后,女巫迅速把残骸扔进一个大缸里,缸内是泛着深绿色的不明液体,看着就让人生理不适。
接着,女巫就进里屋不知道干嘛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手中赫然是一个小小的人头骨!
“操!”汪禧又大骂一声,“这女巫不会还杀过人吧?”
“这就不知道了。”花九偏偏头,问一边的许卿,“许医生,您觉得这是真的人骨吗?”
“离这么远我怎么知道?”许卿拧起眉毛,隔着堪比毛玻璃的窗户,纵使视力上佳也看不了那个确切。
女巫显然很宝贝这个头骨,把头骨放在铲子里,又平举着铲柄,小心翼翼地把头骨放入缸中,与刚才把残骸扔进去的随意形成巨大反差。
“这头骨应该是她一个很重要的人的。”许卿说。
没过多久,缸内的液体冒起大大小小的气泡,像是沸腾了一般,劈里啪啦开锅了似的,只是绿色的泡泡实在激不起什么食欲。
“这是……”汪禧愣住了。
等到气泡逐渐消失,又剩下一滩死水,女巫又加了几滴自己的手指血,液体又一次沸腾起来。
“怎么跟煮饺子似的?”花九不懂她想要做什么。
“你这个比喻有点过分新潮了,同志。”汪禧面有菜色。
许卿被两人吵得心烦:“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花九嬉皮笑脸:“你生气了吗,许医生?”
汪禧不知悔改:“你管我?”
许卿正想本着以唯一一个正经人的身份好好教训一下这一老一少,还没开口,就看到花九脸色一变:“小心!”
没来得及回过头,花九已经先一步冲过去,把他拽开,身体失衡地向前倾,余光瞟到花九伸手遮挡什么,接着就是“噗呲”一声。
一串血珠溅到许卿眼底,带着血的主人温热中透着寒气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