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十二 羽翼

“已经中计了?他还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没用。”转轮自鼻孔里“哼”了一声,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好吧,我猜他现在一定正躲在哪里哭鼻子呢。”七蟠的眼睛转了转,或许她真的亲眼所见,又或者只是自己描绘出了那滑稽的场面,无论是哪个那都将他逗得笑出了声,“不不不,他倒是一滴眼泪都没掉,他现在不怎么哭,与从前可大不一样了。”

“那倒是难得,难为他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坚强了些。”转轮的眉头终于舒展,虽然嘴上并无太多好话,但依旧能够听出些许满意来,但七蟠随即便提醒他还是不要太过乐观才是,“最好是这样,但我总觉得,他只是情绪变得更迟钝了。”转轮迟疑了片刻后依旧点了点头,“毕竟骄阳已离开了他,那些伤口也足以使他神经麻痹,但能够少流些眼泪怎么都算成长。”

“你这样想吗?倒确实是你的风格。”七蟠被转轮那毫无危机感的回答弄得有些无言以对,但转念一想,自己今日来想要传达的消息均已转达,眼下只需要讨些小费便可由他去了,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一面哼着小调一面吐出了如同蛇一般细长的舌头,绕着整个嘴唇舔舐了一圈,又将自己的身子靠的离转轮更近了几分,甚至可以说是呼吸可闻。

这样的暗示实在太过明显,尤其对于做我这行的花匠来说,因而我只是远远看到都已经面红耳赤了,但转轮不知是实在没有心情继续下去,还是真的单纯到没能理解,他竟然开始送客了,“好了,既然你没有其他话要说了,那便回到我那逆子身边去吧。”七蟠的动作并未停止,甚至将自己的脸在他怀中埋得更深,这使得转轮有些透不过气来,伸手推了她两下。

“虽然他很多时候都是个蠢货,但毕竟那是我与燧石的孩子。”转轮使自己与七蟠的距离拉开了些,“困兽犹斗,你可不要掉以轻心,不然到时候丢人的可是你。”但七蟠可听不进这合情合理的忠言,她裙下的双腿已然化作了蛇的尾巴,如同藤蔓一般将身下男人的双腿捆绑,对于腿脚不便的转轮来说,那会使他难以逃离,“放心,他一时半会儿跑不掉的。”

“而且啊,你可得想清楚了,我越是不小心,他越是能少吃些苦头。”话说到这一步,转轮已不再继续推开自己的兄弟姐妹,而是主动将她拉的更近了些,不仅自皮肤的裂隙中生出了无数的花丛来,连说话的腔调也如同流蜜一般甜腻,“是是,而且你本就那么喜欢玩闹,要是真的让你有力气没处使,可别到时候真的坏了大家的事,我们还拿你没什么办法。”

哦,天哪,别!我知道司辰的激情远胜凡人,而即使是凡人在此事上也有着三六九等,其中那些最精力充沛的向我所吹嘘的时间都足够可怖,至于司辰自然是只会有过之而无可能不及,可我在方才的目眩神迷中将自己逼到了一处糟糕的位置,因而我很难在不发出任何声音来的情况下离开此地,只能盼着他们二人在谈话完毕后前往他处巡视再松手摔上一跤。

那会很疼,自不必说,甚至在这种高度下摔断骨头都算是轻巧,而我也不会太过挑剔,在我看来那是我所应得的教训,何况刚刚死里逃生。但眼下情况变得麻烦起来,我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但我的双臂已经因为酸麻而失去了知觉,并且更糟糕的是,我极为清楚的知晓若是我不幸打扰了他们的好事,那宣告我的生命就此终结都算是乐观主义。

在这困境中我倒是怀念起渡鸦先生来,我若是多等他几日,听听他的意见,是否会有什么不一样?又或者我不用如此着急,再多查些资料,做上万全的准备,或许就不会陷入如此境地?还有祭司先生,哦,祭司先生他说的真对,我就是这么一个粗心而莽撞的人,在下次见到他时,我必须得为了之前的出言不逊而向他道歉,若是我还有机会平安离开此地的话。

藤蔓纠缠着树干,旋风摇晃着树丛,团状的花粉使我几乎与甜腻中窒息,而我的身躯如同枝头的一片即将落下的叶子,纵然尽力抓着枝头也只是枉然。我会卷入那旋风,随后无可奈何的坠落,被碾碎成泥,或是干脆在半途就被彻底撕碎,一条一条的挂在树梢,但如果我足够轻盈,或是生着翅膀,也许能够乘着它飞向远方,甚至越过林地回到我原本生活的地方。

我是生于大地也自幼行走于大地的孩子,我从未体验过飞行的滋味,我为自己的血脉而感到骄傲,我脚踏实地,从不艳羡飞鸟,我甚至从未幻想过若能脱离大地该如何自由的生活,哪怕与我同龄的孩子多少都有过类似的幻想,但此刻我的脑中尽是些与风中振翼的画面,我感到自己正随着混乱的思绪回旋起舞,仿佛我生来身后便背着羽翼,只是偶然坠落到了地上。

我自己都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可笑,究其原因,估计是我实在太不甘心就此归于大地了,才会产生那些没来由的胡思乱想,多半是因为我在倾听祖辈的事迹时总是幻想着能够以一种更为光荣与安宁的方式退场,而如今可以预见的场景实在太过屈辱,当然,我或许只是单纯贪生怕死,但那又如何?我才只有十八岁而,并且我自幼就不是什么坚韧不拔之人。

秋风更紧,枝头的叶片已然为自己的父亲铺好了床铺,而我的力道也终于耗尽,但在坠落中却有人抓住了我,我抬头望去,那鸟骨面具尖锐的嘴几乎要戳破我的皮肤,但我对那痛苦毫无知觉,只感动的想要大哭一场。也许这又是我临终前的一场幻梦,但很快自身下传来的实感便告诉我并非如此,我如今靠在便于受力的树干上气喘吁吁,想要离开仍需静待时机。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往后您要是需要什么花,我一准给你选好了送来。”渡鸦先生见我无碍便一手扶着树干支撑自己,一手整理着自己的披风,看上去仿佛飞鸟收拢了羽翼,我自然向他表达了感谢,同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每一根羽毛的颤动,心中第一次对有翼之物产生了憧憬,“希望您能够如同珍惜自己的羽毛一般珍爱它们。”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出言不逊是极为不合适的,我后悔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渡鸦先生并没有因此而恼怒,甚至没有分给我一个眼神,他只注视着那两位司辰,时不时的在附近扫视一圈,我觉得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先生,您来这里是有什么打算?”我自然不会傲慢到认为他会为了救我而以身犯险,“如果您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话,我也想要试着帮点忙。”

“不必。”渡鸦先生终于望向了我,虽然只是眼角一瞥,但他那不同以往的锐利目光仍旧如同足以刺穿大地的利剑一般震慑住了我刚刚想要自他身后接近的动作。他生气了吗?我噤声屏息,不敢再说半个字,连呼吸都小心的控制着不要打扰他,但渡鸦先生随后那仿佛在说“孺子可教也”的轻笑使我知道我再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保持安静就好。”

风声渐息,而那位于我们眼前的两位司辰的动作也变得轻缓起来,他们并未分开彼此,只是互相在对方耳边说着什么,而那新抽的嫩芽与长势喜人的花草也在同时随着令人耳边两颊都麻麻痒痒的微风窸窸窣窣的发出了声响,在往常我一定会为此而感到身心愉快,但并非现在,因为那林地成百上千的枝杈一并如同摇动沙锤一般的回响震的我的鼓膜都几乎要破裂。

我下意识的抱住头捂住了耳朵,但渡鸦先生却示意我侧耳静听,我知道他不会害我,否则方才救我一命便没有必要,可那震耳欲聋的声响还是太过可怖,我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最终决定放开了双手,毕竟大地的不该害怕山林的声音,我的父母曾经如此教导于我,或许正因为如此,当我走出藏身的树洞想要加入那场和鸣时,它便再次如我平日所闻的那般悦耳。

于是我便自风中与树影摇曳中读出了那二位司辰的对话,那不是我平日惯用的文字,也不是我曾经听过的语言,但我确确实实无师自通的掌握它,熟练的仿佛那是我第一次开口时所说出的音节。

我不知道我错过了多少,但如今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遗漏,于是我听出了他们在谈论一个女人,她曾是七蟠大人的一位女祭司,但她似乎惹恼了自己的主人,因而受到了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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