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手中咬合之物犬牙交错,百转千回,而我手指的延伸如同蛇的舌头一般浅尝辄止,却又每次都能多刻蚀上几道记号,而伤口的增加也在最终使它再抵抗不住,如同被抽去了地基的塔楼一般轰然倒塌,化作无数的碎块触地便被那地砖的热力灼烧的无影无踪,正如同我那不断滴落的汗珠一般化作了团团云雾,而我的脚底也同时烧的通红几乎要冒出焦糊的气味。
“阁下,你看这如何?”我激动的朝着渡鸦先生的方向走去,脚下的疼痛让我跑的更快,而他正立在那女祭司的雕塑身旁,口中还念念有词的似乎在说着些什么悄悄话,听到呼唤的他转头看我,又瞧了瞧被那束阳光炙烤着的地面,笑道,“你别说,看上去还真有些腾云驾雾的感觉,这谎言之墓虽然是在地下,但看着倒是要比漫宿倒映的地面要离辉光更近些呢。”
“你是个很有天分的锁匠。”在说完无关紧要的话后渡鸦先生终于言归正传了,那日他在我向其寻求筑桥的技艺后便在注视了我良久后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算是答应了还是仅仅敷衍而已,不过他确实自打那之后便开始向我传授这开锁的手艺,而今日那颇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才终于解开的,纠缠如同历史枢纽般的锁,便是他为了测试我这几日的所学而精心准备。
这桥与锁可听上去无甚太大关系的,但我得为自己申辩那可不是我有意要偏离了方向。“你既然想要做那不可拒绝的访客,那就得成为一把至少算是趁手的钥匙。”那是渡鸦先生给出的理由,他告诉我他自己比起桥梁要与门扉更为亲近,而乐于洞开与分离的本能则让他更接近钥匙,他愿意教授我一些东西,毋庸置疑,但显然那不免费且他似乎希望我能更像他。
那多少有些违背我的本心,但这次我没有据理力争或是想着说些什么来与之针锋相对,一来我之前已然做了,或是说了不少令眼前的这位记仇先生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原谅我的话,我想我是时候见好就收,另一方面我也有着自己的心思,毕竟,无论我是终于寻不到出路而迷途知返,还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打算回到生活中去继续做一寻常锁匠,可都还用得上它们。
不过渡鸦先生是没想到我会如此乖觉的,虽然他并未询问但我觉察出了他的眉头紧皱,不过他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恶言恶语来,而是当真将我当做了一把亟待打磨的生锈钥匙对待,我做的令他感到满意吗?也不尽然,否则他便不会始终对我如此冷淡,虽然每当我解开一个谜题之后他都会适时夸奖,但那些话语总更多的像是在成年人哄着正在拼七巧板的孩子一样。
“不错,我猜这世间的锁大约都会怕了你,若是遇上那些不懂事的,你就报上我的名字。”正如同现在这样,渡鸦先生半开玩笑的对我说道,“再顽固不化的家伙,哪怕它的芯子生了锈,听到我的名号也会自动滑开,”渡鸦先生自己将自己逗笑了,我也跟着笑,他又接下来同我说,“还有你的先祖,你们的母亲,没有任何一道门扉在她的名号之下还能维持闭合的。”
“我很高兴你那么抬举我,以及我的先祖,你之前就说过我们能够不受任何人阻碍的拜访任何地方,也许从前确实如此,但它们可没给过我面子,常弄得我焦头烂额的。”我想他大约终于对我满意了,也跟着恭维了几句,“那时我也常报上我母亲的名号,在我最是烦心的时候,但它们就像是被浇筑的一般从不理会,我想大概她是不如阁下您的名号那么响亮。”
“我说的是你们共同的母亲,而她的名号,我知晓但暂且藏之于地下如同那些无主之物。”渡鸦先生瞥了我一眼,像是在看着半桶水的蠢货一般叹了口气,但他自己说出的话同样满含矛盾,“这名号她还未曾获得,故而在今日呼唤她并不会得到太多的回应,但这名号不会属于他人,因此我将其视为失物,而失落之物虽然不似从前今后,却仍拥有独属自己的力量。”
“属于失落的力量,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但不知道也没有关系,你比起寻常人总是能够行的更远,那你知道的路径或许越少越好,免得不幸落入了连道路都未曾延伸至的地方。”渡鸦先生的言辞第一次如此柔和,甚至我还从中听出了些许怜悯,但我不觉得那是个好兆头,“可惜你并无羽翼,因此若是桥面破碎,道路终结的话,除了坠入虚无之中,你别无去处。”
“你现在可知道自己在渴望着多么危险且多半在你能力之外的工作?那无关努力与天赋,有些东西首先取决于先天。”果真,如我所想,渡鸦先生是想要以生活的技艺来诱惑我回头放弃,“除非你寻得那些炼金术士们将你烧熔成蜡油再寻了模具重新打造成型,那可行,但你可无法确认那依旧是你,即使是不智凡人,经了燧石之手的他也与从前大相去甚远。”
“你更适合作为钥匙,而不是桥梁,你应该也知晓这一点,所以在我提出将你重新打磨时并未出言拒绝,且我也看到了你的天分,你便回去继续做锁匠的生意吧,我已使你更进一步。”呀,看来我当时还是做了错误的选择,难怪渡鸦先生对我的回答感到不悦,不过这次我一定是摸清了他的心思的,而我的心思他搞不明白,那是一种胜利,至少我以此自娱自乐。
“渡鸦先生,我若是仅是想要用混口饭吃,那我早已做到,而更进一步对我来说并无太大用处,您难道不知道醒时世界并无这纠缠如同被彼此束缚的根系一般的锁?”我再一次将话说的太满了,实际上此刻我脑内就埋藏着这么一片互相纠缠的树林中的一株,但我不会试图去解开它们,况且我也知道自己无法做到,因为那虽属于醒时世界,却又不仅仅属于这里。
“怎么?你想更进一步,虽然你有这个天分,但我不建议你贪得无厌。”渡鸦先生对我的得寸进尺表达了不满,不过他的声音却是愉悦的,虽然那依旧嘶哑且不动听,但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无错的我说话终于有了底气,“并非如此,我只希望阁下能认真对待我们之间的约定,而不是用旁的事情来搪塞我,我学习它们可不是为了想证明我在锁与钥匙上的天分的。”
“我只是想要阁下明白我并非三心二意之人,即使我多次在两端犹豫过,但正如我祖父所说的,我相信醒时世界与漫宿纵然分隔两岸,也是应当是有桥梁链接其中的。”其实我更渴盼的并非漫宿,而是我于此刻站立之地同我曾行经的乐园之间的那座虹色的桥梁,但我知道那些惯于高谈阔论之人总喜爱玩弄这些令人半懂不懂,自己说着也半通不通的车轱辘话。
“阁下,我想要找到那座桥。”我觉得自己说的足够坚定了,甚至我自己的心意也被牢牢固定如同纠缠着万千锁链,但渡鸦先生只一句话便使我动摇,那些链条也纷纷逃离如同受惊的蛇群,“即使那是单行道?”渡鸦先生问,“你要知道那对于哪怕是司辰的七蟠大人来说,也几乎是有去无回,当然也有他在此岸游走了太久的缘故,但及时抽身对凡人更是考验。”
“也好,也好。”我回答道,虽然不能算是落败但至少根基已然松动,因此渡鸦先生也就顺水推舟,“你需要仔细想清楚,但我能够告诉你,我已然找到了应当写在你那张蛇皮之上的下一个坐标,若你当真切切想望,我便带你再走一遭,只是我得提醒你这桥梁的数量有限,且它们正在土崩瓦解,因为它们凭依而生的准则即将被篡夺,至于原因我不建议你询问。”
“那若是我没有遵循他人建议的习惯呢?”我的头脑仍陷在迷雾之中不知该往何处去,但我的言辞却依旧如同斗剑,或者如同渡鸦先生评价的,我总是习惯性的抬杠,“那我也不会回答你,有时候秘密比揭露有着更大的力量。”这是渡鸦先生的回答,他总是更胜一筹的,“你可要再回自己家里去?毕竟若是它这次没有刻意避开你,你是没有时间再找到入口的。”
“避开?”我不知道是在惊讶那桥梁竟然会关注我这个小人物,还是渡鸦先生竟然知道此事,他不太可能对我进行追踪,至少我自己这么觉得,又或者正如他自己号称的那样,一切隐秘处发生的罪孽与不当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若你当真如你自己信誓旦旦的那般坚定不移,那它也会回应你,而哪怕是最微小的动摇也会使它偏移,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