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手对那器械依旧陌生,即使我的双目已然熟稔,更糟糕的是不智凡人只将那最核心处的魔方给我,却让我自行寻了镜子去,同时桥桩的位置也已定下,“当你寻到了地方,就会发现镜子满地都是。”那是他的原话,当然由他的镜子以灯影的语言所说,我的耳朵甚至无法听见何谈理解?好在当我的影子重新让位于我时,我在它的残余中寻到了只言片语。
但我的需求可不止是那个哑谜,他或许早将那桥梁应当位于的,最薄弱的位置打理完毕,可世界之大茫茫沙海,我虽然比起寻常人寿数要长些,但毕竟不是那被来自更高处的色彩所侵而得享长生之人,我可不敢保证在有生之年能够只靠着这点几乎算是没有的提示去大海捞针。我开始后悔带着轻佻的态度去与不智凡人对话了,很显然他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友善。
当然,也或许只是他今日的心情实在糟糕,而我又那么不合时宜的提出了令他感到不悦的请求,如果他并不如同他所侍奉的那位司辰一般仁慈,比如换了我的祖先七蟠的某位流落在外的子嗣,以及那些曾偶然闯入了林地的莽撞之人所见到的,追随着转轮辙迹的诸飞蛾,那我大约已然化作了那圣火的燃料,或是更严重的,被关在破碎的镜子与阴影中不得解脱。
思及此处,浑身打颤后怕不已的我放弃了回去再继续寻他不开心的打算,我可能甚至应当感谢他在最后还是将我那扭曲的身躯恢复了原样,除了我的脖颈,它似乎比我平日里的要短了些也更僵硬些,并且我的鳞片虽然被排放的还算齐整但图案却变得杂乱无章了,看来诚如传说所言,不智凡人的确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学徒,但却并非是个万事面面俱到的细心之人。
此刻我又想到了渡鸦先生,他虽有些古怪但同样博识且对事物有着不同的理解,尤其他还擅长猜人的哑谜,无论是我想要藏起的话里有话,还是那些藏在谎言之墓的角落,或许是我的祖先遗忘,又或许是我的父祖埋藏的书本与笔记中的话。虽然就他来说那些堆在古书中的怪奇文字写的已经足够清楚,只不过我是个愚蠢的孩子,所以我总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
我不知道是如同他那样岁数的人,由于曾经的世界太过鲜艳而总是觉得如今的孩子们皆是见识短浅之辈,还是仅仅渡鸦先生本人如此傲慢,若是前者,我至少能够举得出那桥上的先生作为一个反例,无论他真心赞叹还是为了哄骗我而虚情假意,至少我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到不屑,虽然除了过量的光辉外他那明亮的有如骄阳的碎片的眼瞳中本也盛不下其他东西了。
而且那难道会是我的罪过吗?我在心中暗想,他应当知道我眼中所见的一切皆浅淡如同白纸与勉强晕开的水墨。我的胸中燃起的愤懑与不甘,我又忆起了那梦中的彩虹桥,以及彼岸那明亮且辉煌,在那没有帷幕所遮挡的阳光之下,每一种颜色都更明艳与浓重,而在那温暖晨光的抚慰之下,在醒时世界中常因彼此混淆而仅存黑白的色彩也始终泾渭分明如同彩虹。
那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我不想被困死在墨汁里,且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也同样有着为那七彩的阳光与河流沐浴的权利,而它们本也不该淤积在帷幕所拦的池沼之中沉积最终化作淤泥甚至是石块再落下,变作我们偶尔能见到并赞叹的琉璃,却因为衰朽与凝固而死去,不再能流淌与互相推挤着发出悦耳的歌声,再将其围绕的土地灌溉的明丽且富饶一如从前。
就像是这条尚且还存余着些许水流的河床,我知道浪潮的手指很快便再无法触及此处了,因为他在此处血管中奔流的绯色雨露既迟缓又凝重,沉积在最底部的暗红色甚至开始发黑。站住脚步,我预备在此地稍稍休憩,我始终记得这条河流,上次我来时它已然截断,不过看来只是略有淤塞,大概那些游鱼此刻将自己母亲血管中的栓塞吞噬了,不过也还于事无补。
这里应当不会有人来了,而我知道此地的星空大约绘制成何等模样,入夜之后只顺着星斗之间无形的路线走,我便能寻到我曾应当生长之处那已然为风沙掩埋的门户。不过,眼下尚且恰逢正午,不过我也不得空闲,且看我的外衣已成褴褛,我虽然不差蛇皮,但仍需要去那河床底部挖一些干枯了的海草来作为缝合的丝线。我得在渡鸦先生嘲笑我之前做完此事。
小心翼翼,我顺着干涸的几乎尽是黄沙的河岸滑到了河底的沙床中,我刻意的压低了脚步声,因为我知晓在此地多半会有来不及游走的鱼,或是安土重迁想要同这河流一道死亡的,曾为浪潮的子嗣们,此刻它们一定非常饥饿与干渴,虽然如同我这般身世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送上门来的美餐甘醴,但回避没有必要的麻烦是我一贯的作风,我得确保我不会惊动它们。
很有效,我没有听到任何水沫破裂,涎水滴落的声响,但同时也没有仿佛最后的呼吸与泥泞中挣扎的啪嗒声,我猜想或许是这救命的甘霖来的太晚,它唯一的作用只是多此一举的洗净了留守者的残骸,再以倒塌堤坝的残破碎片任意掩埋。或许这也能够解释我为何寻不到半根水草,哪怕是最细小的根系,或许那些被埋葬者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吞噬了它们的种子。
如果我刨开那些泥沙或许还能从胃部寻到一些,失去了浪潮庇佑的它们腐烂的比消化更快,但我至少还尚是凡人,残余的良知使我放弃了打算,至于衣无蔽体在沙漠中虽然很麻烦,但并非于我而言,我的皮肤与鳞片某些程度上便是最好的衣装。我回到了岸边,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陷入了浅眠,故而我再次看到了桥梁,可却始终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且无法接近。
我着了急,哪怕脚下软的如同棉花,也像是蛇一般匍匐的向它们爬去,我勉强能看得出来它还有着五个伙伴,各有千秋且颜色与花纹都大不一样,而在它们之外还有一道瘦小且有些类似凡人的影子在我的背后投来,那会是第七位吗?还是说那是与我一样追逐它们而来的迷途之人?这不,另一道人影接近了他,或许是他的伙伴,毕竟他们的影子彼此交错而亲昵。
又或者那只是一个引诱者,我听不清他或者她的言语,但我看得出来此人正踮着脚尖在那身躯伟岸的影子耳畔说着些什么,其中还夹杂着歌谣与咯咯的笑声,难道那是一位诗人?我知道虽然墨萨拿不欢迎他们的存在,但在外界还是常有这样的人出没的,他们或许是着了迷,或许是为漫宿灵体所侵袭,又或者是被虚界的恐怖所摄,而唯一相同的则是最爱蛊惑。
那引诱者望着自己的猎物,但那影子却始终望着我的方向,我后背冒出了冷汗,但处于半梦半醒间的我无论在梦中还是在醒时世界都无法动弹,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影子缩的更小,但投下影子之物却离的更近,我意识到他的手指抓住了我,穿透了衣物也穿透了皮肤,就像是握住一条蛇一般握住了我的脊柱,随后我听到了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然后便是下坠。
我开始尖叫,而那自如同针刺般的声音穿透而来,惊醒了我于醒时世界中躺卧休眠的那部分,我坐起了身,喘着气且因为梦境之中的劳碌而浑身酸痛且难解疲劳。我揉了揉眼睛又搓了搓脸,抬头便见到了墨染的天空与满天星斗,看来这场不算愉快的经历到底还是有些好处,若是一觉睡到了天亮错过了定位的时机,那我可就得再百无聊赖的在此地乱逛上一整天。
接下来的事情无甚稀奇,我跟随着我记忆中的坐标走到了那道熟悉的大门,我看到了熟悉的流沙与熟悉的漩涡,只是略有些奇怪的是我上次来时明明因为时间导致的偏转而在附近差点走迷了路,好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沙丘,我稍微站得高些眺望,那旋转的沙涡便清晰可见,但这次那星星却刚刚好位于那漩涡的中心稍微偏转一些的位置,我无防备差点摔了下去。
这可不太寻常,我对自己以星空定位的能耐很有信心,哪怕我实在自信过度,也不至于两次的结果相差如此之大,难道我上次找到位置后主动将那地图修改?但我在那张旧蛇皮上寻到涂改的痕迹,而我惯用的墨汁连巨石都能遭到腐蚀,这鳞片只是留下刻痕已然算是坚固。又或者如同那不智凡人所暗示的那样,他在方才的仪式中引发了斗转星移?我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