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兰群山高耸入云,以至于有人说在山巅能够摸到漫宿的边境,当然,学徒们都知道这是假话。不过,这里确实居住着燧石与转轮的诸子孙,顺着山路滚动的石块与向着太阳生长的草木如今都向着七蟠的孩子阿扎格俯首:它本是一条凶恶的巨蛇,不过大多呈现介壳种的模样,但他也曾受到过燧石的恩惠,故而天生有着刀枪不入的躯壳。
最重要的是,七蟠的怒气使他成为了一个狂暴的战士,他曾追逐那些到山上来偷走了他几个孩子的人类,却被大地之子所伤,燧石的热度与转轮的活力对他们这等石头的造物有着天然的破坏力,他这几年都在山巅痛苦呻吟,直到几月前他才终于填满了自己的伤口,起身看去,却见那些人类将他的孩子砌在墙中,在它们的庇护下欢乐的歌唱呢。
然后他看到了那位大地之子,如今阿扎格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与当时不同,他现在几乎完全就是人类的样子,野性的气息荡然无存,生活起居也与人类没什么两样,甚至在吃着自己同族的孩子也不觉得奇怪呢。
阿扎格知道他曾经深受燧石与转轮的宠爱,因而自己当时退却了,但今非昔比,就算燧石是个过度溺爱人类的家长,转轮也不会继续给予他与曾经一样的恩惠,况且,如此平静的生活若是没有让他的爪子与利齿磨钝,阿扎格是不信的。因此,阿扎格料定这就是复仇的时机,故而召集了山中诸土石与草木的代表商议此事。
石头们的代表先哭泣着说人们将它们的孩子自山上带走,简单切割后便草草搭建成各种建筑任它们风吹雨淋消逝于风沙中,而它们本可能被燧石与她的侍奉者们雕琢锤炼,化做锋锐与永恒之物,再不济在这山上生儿育女,渡过一生也总比落在人类手中更好。
草木们则伤心更甚,它们中生长的粗壮的被人们用工具采伐,不知道拿去做什么了,能够结出甜美果实的虽然不至于此,却会被人们整个搬到城中,每次生出儿女便被他们拿走取食,他们还将此献给转轮,换取他的睁只眼闭只眼。
最终,它们一致推选阿扎格作为它们的领袖,想要推平山脚下人类的聚落,当然,狡猾的阿扎格先对东部的零散城市进行了攻击,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司辰与具名者提出异议,于是它们便愈发大胆,直接将矛头对着乌鲁克而来,不过,大地如此宽广,山石的数量却只有那么多,何况它们大多恐惧雨水和山涧,一时间众说纷纭裹足不前。
但阿扎格如同七蟠一样狡诈,他前往浪潮的聚落不知道做了什么,回来时人们便在他的身边看到了一个浑身赤红的女性,身体兀自滴落着带着酒香尝起来却十分腥甜的水滴,使人不敢接近,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她应当是浪潮的一位侍奉者,至少是个长生者,或许还能更高,若是她愿意帮忙,自然高枕无忧,于是都原地翻滚,摇晃枝桠欢呼起来。
在大地之子与渡鸦和笑鸫谈论那个梦境早些的时候,阿扎格便与那个女性在山间的云气中避着人类的目光结合,人们看不到山上发生了什么,只见到明明不是涨水的季节,山间的溪流却反常的四处奔流,远看仿佛互相缠斗的无数巨蛇,但毕竟乌鲁克久旱,此前又刚刚进行了仪式,人们喜闻乐见,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但浪潮侍奉者对于生育的熟稔如此可怕,短短几个小时,它们的孩子便自山路滚下,所到之处的一切阻碍均被冲破,哪怕拦下了第一波,也抵不过连绵不绝,面对来势汹汹像是要将自己碾碎的落石,人们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想要派人回报大地之子前来救援已经来不及,眼见最大的那个已经像山一样压来,却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猛然停步。
抬头望去,原来是大地之子在感受到地面震动的一瞬间便以飞梭的速度赶往了山脚下,纵然体型悬殊,他的气力仍旧远胜眼前的巨石,而失去了阿扎格给的动力,巨石也只能悻悻停步。见大地之子仍旧像往常一样总是在危急时刻挡在大家面前,人们起身欢呼起来,但及时有着羽翼样的斗篷仍然姗姗来迟的渡鸦与笑鸫知道,大地之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快回到城里去,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渡鸦转头驱散起已经在看起热闹的人群,“你们的王能够挡下最大的一个,可挡不下千军万马!”人们本想开口说相信他们的王,但恍惚间在远处的沙尘中看到了无数形容可怖来势汹汹的魔怪,这下他们全都退却了,在援军来到之前退回了城墙的掩护之下。
渡鸦有些惊讶他们居然这么听话,转头看到那些魔怪也吓了一跳,但见它们动作生硬,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却没有七蟠的色彩,在走到阳光下便像是被截断一样消逝了,仿佛海市蜃楼,转头看向笑鸫,果真她正在将画板自阳光下收起,上面画的正是方才的景象。见渡鸦看着自己,笑鸫模仿了他被吓一跳的样子,见他扭头不理自己,又暗自笑了起来。
渡鸦觉得笑鸫如此好没意思,转而担忧的看向了大地之子,他如今已经站定,一脸不悦的看着因为人群跑走而将他团团围住的石块们,但并无凝重的神色,若非渡鸦眼尖发现他在阳光下闪亮的汗珠,还以为他应付的毫不费力。
石块们绕开了渡鸦与笑鸫,显然是看出他们不是这个城市的居民,而是其他司辰的长生者,不敢轻易招惹。大地之子见状也向他们二人挥挥手,露出让他们放心的笑容道,“我和自己的兄弟们有了些误会,让贵客见笑了,只是这毕竟是我的家务事,两位还请暂且回避。”说着便将沙鲁尔抛向二人,吩咐它带他们回去休息。
沙鲁尔自然不放心,在捡起它的渡鸦手中摇晃了好一阵,铁链撞击发出叮咚的声音,像是在警告一般,那些金石听懂的它的话,将它的主人困的更死,但大地之子只是摆摆手,回应道,“我碾碎了这些家伙就回来,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沙鲁尔还想说些什么,方才在观察着地形的笑鸫已经不耐烦了,抓着它的铁链便拉走了。
最终,笑鸫的脚步在一处避光处的山丘上停下,此处离乌鲁克尚有不少距离,但离埃兰山脉很近,渡鸦知道了她的意思,想必是想要将眼前的景象据为己有,便放下沙鲁尔,主动帮她架起画布来,沙鲁尔看此处可以见到大地之子的状况,也乐得如此,滚到最高处俯瞰战场去了。
不过眼下并无什么激烈场面,大地之子似乎在与那些石块争辩着什么,只是离得太远,只见到那些石块轰隆隆的来回滚动,将他的声音完全盖住了。当笑鸫开始百无聊赖的蘸着颜料画圈时,战斗才一触即发,两人离得虽远,也被盘旋的热浪推的站不稳脚,上升的气流推着羽翼状的斗篷像是要让他们飞向天空,忙裹紧了衣物才掉下来。
但仅仅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他们便看清了热浪的来源,火焰纠缠着暴风将那些石块推到一边,而那些更轻巧的,来不及躲避的甚至被裹挟卷到了天上,被铺天盖地的火星烧的通红,急忙挣扎的逃出又撞到了自己同伴的身上,因为过热而变得脆弱的他们瞬间四分五裂。
大地之子携带的武备蠢蠢欲动,但他暂时并没有用上他们的意思,仿佛那些火焰与风暴是为他开路的仪仗队,施施然跟着它们的脚步便向着埃兰山脉的走去,凡是还想要去阻拦他的都被风化碾碎,化做一座座沙丘,随后在风暴卷过时被吹散铲平,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想来燧石与转轮依旧护佑与他,或者只是大地之子作为司辰的孩子天生便比常人与火焰与风更加亲近,巨石们退却了,留下了漫天烟尘,大地之子揉了揉眼睛,风便立刻驱散了它们,最终在山林前,它们暂且退步,使大地之子与转轮的孩子们能有些说话的空间,但在他被草木拒之门外之后不再客气,几乎顷刻它们便只留下了焦黑的遗体。
在一株倾倒的巨木阴影中,一只羽毛上还带着火星的鸟将其抖落,晃晃悠悠的起飞,绕过焚毁了一切的火焰漩涡,想要给阿扎格报信,大地之子抬头望见,总算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下一秒它的心脏便被贯穿,落在尚在燃烧的余烬中,很快化做了它们的一部分。大地之子果真轻易的碾碎了它们,向着下一重防线走去。
见此情景,笑鸫兴奋的在画布上涂抹,沙鲁尔不知在想什么,绕一株枯木打着转,但渡鸦却觉得脊背发凉,纵然他早就知道这位看似温和,令人愉快的贤王未来是能够斩杀司辰的勇士,在飞升后也是以令人胆寒,不容违抗而知名,与他喝酒谈天时也忍不住放松了警戒,只当他如今尚且是个天真的少年,却忽视了来自雷霆与火焰的破坏力或许才是他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