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所有人都自虹蛇行经处看到了流光溢彩的幻像,即使一瞬即逝也足够永生难忘,但被其裹挟的大地之子无法视物,也无从听到人们的感叹,更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大地之子业已失去了光与声音,而疼痛带来的麻木也使他触觉迟钝,即使是那些仅仅附着在衣角都难以洗去的色彩也无法涌入他所处的那片黑暗与空寂,唯有伤口处不断灌注着怒气。
大地之子感到自己就如遍布针孔的容器被猛地丢进水中一般,随着七蟠在空中游动的轨迹与被那怒气挤出的体内最后残留的一些他已经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最后破碎的气泡而沉沉浮浮,那注入虽然并非故意但也因此而尤为粗暴,大地之子纵然已经因为习惯而并不觉得疼痛,但仍旧被刺激的浑身血液上涌,情绪难以自抑的激昂起来,体内也有什么在隐隐躁动。
好在正如同骄阳所承诺的那样,随着七蟠浓稠如仅仅滴水入砚的墨汁的颜色不断淤积在伤口,它们开始逐渐愈合如同那些便是最好的伤药或是缝合的丝线一般,但这同样不可避免的引起了浑身的痒痛,虽然若是敞开来随那些疗伤的药如同那日蛇的女儿为他涂抹的那些一样任意出入倒是能够缓解不少,可每一缕残留的怒气都使得他躁动更甚忍不住想要发泄一番。
最终,在那些怒气的催动下,大地之子张口想要歇斯底里的喊叫,但他自己无法听见,只觉得是吹出了一个个气泡,他的眼窝中无法抑制的涌出了温热的液体,大地浑身因那些不适与晕眩而浑身颤抖使不上劲,但仍旧不顾手心布满汗珠而随意挥舞着剑,但所刺入的一切都如此畅通无阻如同空气,又或者他只是什么都没有碰到罢了,反而让自己累的气喘吁吁。
或许是游动时的无意之举,也可能是七蟠也对大地之子的挣扎感到不悦,在一次猛烈的碰撞后因为汗津而变得滑溜溜的剑柄自大地之子手中脱落了,同时他也被重重的甩到了地上,幸而七蟠选择了一片沙地作为决战的地点,这一下大地之子甚至由于几乎要重新冲破刚刚愈合的伤疤弥散而出的暴虐气息支撑着没有倒下也未受伤,当然满身伤疤的他也已经无处可伤。
“是骄阳帮了你?他倒是肯下血本。”七蟠见状冷哼一声,当然他也知道大地之子听不到自己的话,不过他本也没有期盼着能得到什么回答,落到了地上的他早已不再是一道游动的虹蛇的模样,而是鳞片斑斑驳驳,与大地之子一样遍布伤痕的巨蛇,他本该蜕下却没有即使去除的皮肤被撑的满是破洞,干裂的表皮松松垮垮的垂下,如同大地之子满身的褴褛。
在大地之子站稳之前,七蟠便发动了袭击,以他那日展露出的真实模样,但这次大地之子可不怕了,无法视物的他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昏厥,甚至在感受到风沙旋转着扑面而来时迎面而上,随后他便感觉自己的脚陷入了流沙之中难以自拔,由于那狂暴怒气充盈于胸,大地之子失去了他往日的明智,他极其愚蠢的挣扎起来,很快他便被半截吞没直至胸部方止。
这下反应过来的大地之子可有些慌神了,他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手臂寻找着哪怕一根树枝或是一块石头作为救命的稻草,但这一动作却使他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大地之子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双足确实是被沙土埋没,但他的双手却摸到了如同海面般的冰凉,但那光滑无波的表面又更像镜子,但他又偏偏在那之上触碰到了如同飓风或是漩涡般不断旋转纠缠的流动。
但对于司辰来说,尤其是七蟠这个喜怒无常的司辰来说,有时或许无法理解才是真正触及了真相,大地之子自然知道人类的祭司们常说这句话,因此他也不再深究,而接受了这一切的他,很快意识到他应当正在被逐渐卷至旋涡的边缘,再过不了多久大概就要被甩出去了,至于之后自己会流落何方或是干脆被冲到虚界,大地之子并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意味着失败。
那可不行,我不能输,大地之子心想,他更为细心的摸索着,无论如何他都不愿随波逐流,逆流而上才是他的习性,虽然这一切似乎徒劳,他无法触碰到任何能够攀升起之物,甚至连减缓被卷走的速度都不能,但大地之子永远不撞南墙不回头,因而在几乎最后一刻,他似乎摸到了什么如同刀刃般锋利但却是那么牢固的插入地上的薄片,他毫不犹豫的便握住了。
刀刃没入皮肤的疼痛传来,但鲜血没有涌出,大地之子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麻木的感官和很大程度上阻止了伤口扩大的伤疤是最好的护甲,若没有它们,即使自己勉强忍耐住了这痛苦的考验,恐怕手指也得因此被齐根切下。又摸索了一阵,大地之子发现附近密密麻麻遍布着这种刀刃,它们似乎有着什么排列的规律,又似乎横七竖八大小不一,有些还破损了。
但目前情况下,这便是最好的助力了,大地之子又就近选了一片稳固的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稍一用力,他便将自己自流沙中拉出,重重摔倒了那些本该足够让他四分五裂的刀山之上,而当大地之子想要再次踏上那刀刃所刺入的土地时,他发现那已经不是流沙,而像是站在一块蜿蜒曲折的石头上,但不知为何坑坑洼洼,遍布着或大或小的鸿沟与粗细不一的小丘。
简直就像是石头的疤痕一样,大地之子心想,但那些疤痕并不完全一样,有些明显带着后天斧凿的痕迹,有些则更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若是从前,在辉光的指引下,他或许会忍不住伸手摸上一摸,但现在首先他早已失去了探究的兴趣,其次他不知为何本能的自那看似杂乱无章的崎岖不平之处感受到了一种仿佛钥匙与锁孔般的精雕细琢,这绝不是什么好预感。
果不其然,正在大地之子踌躇之间,脚下的石头猛然震动起来,顿时他便觉得自己踩在了流畅如丝带但坚硬如磐石的波纹之上,忙拉着一块巨石想要稳住身形,却发现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碎裂的石块与掉落的碎屑将他砸的晕头转向,或许是直觉感受到了危险,或许只是手臂被砸支撑不住,大地之子松手随自己摔倒在地,往不远处的深沟中滚去。
已经在方才的探索中记下了周围大致模样的大地之子心道不妙,但最终只是背部撞上了一块巨石了事,正一边疑惑着自己是否是记错了位置一边摸索着想要站起,大地之子发现了那小山与地面竟存在着一条小小的缝隙,而想要站直身子又撞到了头顶仿佛天花板般的石头上,不由得蹲下身子,心想这倒不像是此处有个小丘,反而像是别的小丘插入了这鸿沟之中。
罢了,至少是不会掉进去了,大地之子面前弯腰站定,摸索着头顶一点点继续前进,想要从中找到一条出路,但又一次的震动传来,这次是来自天上,大地之子所依仗的天空忽然消失不见,脚下一个踉跄,这回是真的滚入了那个本不算太大的缺口,也算是证明了他的记忆确实准确,唯一记错的是,那缺口如同一道峡谷般深不见底,他落了不知多久都不曾沾地。
就在大地之子一面按照自己对重力的感受调整的落地动作一面四处寻觅着能够减缓下降速度的抓握之处时,他猛地坠入了湍急的水流之中,并且被裹挟着往中心处走,似乎想要将他卷入海底。这下可是真正的漩涡了,大地之子想,好在那比起难缠的流沙来说仿佛是中场休息,他奋力逆流游了没多久指尖便触碰到了似乎是河岸的卵石,水流也平静了许多。
大地之子三两步便爬上了岸,撕下了早已所剩无几的衣物,盘腿坐在了从自己身上滴落的湿漉之中,心中盘算着那漩涡的流向,最终他得出结论,恐怕七蟠的本体便是在那漩涡的中心,飓风的风眼,只是不能寻常随他卷了进去,心念一动,大地之子沿着河岸找寻起了,果真没走多久便撞上了一根木桩,细细摸索之后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那果然是一座桥梁。
纵然知道过桥便是决战,彼岸便是生死的风险,大地之子仍然一步一个脚印的扶着或许因为风吹雨蚀而遍生倒刺的桥栏往前走去,已经腐朽的木板在他脚下吱呀作响,虽然大地之子听不到这些声音,但时不时的断裂仍旧使他走的无比警觉,生怕这仅仅只是一个陷阱,七蟠正随时准备自脚下给自己来一个突然袭击,但最终一切平安无事,甚至是太过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