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三十六 躁动

我的伤疤仍未完全愈合,如同我颅内的混沌躁动仿佛无法止息,而失去了那桥梁踪迹的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向着我唯一尚能看清,且似乎盯得越久,离得越近,眼前便越清晰的星星走去,却恍惚不知身侧及眼底的景象正在那星星的注视下褪色直至纯白,包括我自己也是同样,再走近些的话,则连那些分隔万事万物,勾勒其形象的黑色线条也逐渐被擦去。

包括我自己,在我的头脑被那星辰刺目的光辉所刺破,如同打开混沌玻璃的那把刀子,我便发现我的鳞片正在逐渐消失,我的皮肤苍白如同尚未染色的布料,而我踏在地上的双足以及暴露在外的斗篷则连界限都变得模糊且粗糙,仿佛只是拿炭笔草草画就的底稿,且就连那底稿都似乎并不被人满意而自我的影子开始正为人擦去。我或许注视那颗星星实在太久了。

我举起双臂试图遮掩自己的双目,至少我首先闭上了眼,但没有任何作用,我的身躯仿佛变成了流水,而我的皮肤则是透光的玻璃,而那星辰的光辉则在我的体内往返畅通无阻。这不会是愉快的感受,但我倒不觉得折磨或是痛楚,我的体内似乎流淌着彩虹,而我的皮肤则使那彩练模糊的围绕在我的身侧,直到仅存的这些障碍都消失,或许我们便将融为一体。

那会是我真正的渴望吗?那一定是的,否则为何此刻我几乎不做其他设想?甚至连那追逐着桥梁的躁动都连带着我那形似玻璃迷宫一般的心脏一同逐渐平息如同无风经过时的浪潮港湾。我自幼便不曾于摇篮中安睡过,也没有太多坐船的经历,但我想浪潮能够给予我们最大的欢欣也莫过于此,而这又与那欢欣很是不同,我能感受到那微妙的区别只是无从分辨。

我不再想要追逐那桥了,我血脉中奔腾的欲念与狂暴也应当止息了,只是它们似乎开始化作其他东西,我在那本就不算温暖甚至令人感到颇为刺骨的光线之中,仍自内心最深处感受到了远胜那灯火般的星辰的严寒与锋锐正刺入了我的每一寸皮肤,而那宛若深黑与冬季的感受如同墨斗一般重新描绘了我的轮廓。那纯白终于开始散去了,而我记起了我真正的渴慕。

我的头脑此刻才是真正的清醒过来,此刻我如此静默,而我的思绪则是厚重的。我那或许过于洞开的灵魂方才一定接纳了及其危险之物,而此刻我终于能够垂下头闭上眼,以那无尽躁动的残余为巢穴,自那令人着迷的纯白之中保护自身,直到冷冽的黎明再次与自己的姐妹交接了工作,那两者都自我的体内离去方才得以安歇,但随后我便发现自己似乎走迷了路。

很显然,我在追逐那桥梁时走的太远,且我在那星辰的引诱下失去了方位,而立于无尽戈壁的中央,我看不到灯塔也看不到城市的边缘,没有绿洲,也没有枯木,而我的头顶也没有我常作为指引的星辰,而即使是那颗最为明亮的,在骄阳的光辉之下都黯淡的堪比阴影。我应当站在原地不动吗?或者说我至少需要确认自己的安全,此处没有猎人,也没有怪物?

或许应当如此,但首先我须得解决自己的饥饿,我取了渡鸦先生所留的肉干吃下了一些,于是那些刚刚平缓下来的血脉便又奔流不息,我需要休息,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但我的胃却不断的渴望着更多,而我的控制力也不知怎么愈发差劲,且,哎呀,我的眼前又出现了桥,是我昨日,或者更久之前看到的那座吗?有些相似可我能够寻到些许不同,但我无法停步。

是的,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追逐,且在最后的时刻仰躺着看着那颗貌似愈来愈近,几乎近在咫尺,但似乎又远在天边完全无法触及的星星,随后我的心绪会平息,但我的饥饿会重新到来。我一定如此重复了许多次了,而那些桥梁每次都会离我更近些,只是我的头脑实在无法保留那段混沌如同棉絮的记忆,它们每次在我的理性回归时便会遭到裁剪,故零落成泥。

我的衣物依旧光亮如新,或许甚至更新了,因为每次我被重新绘制后都会变成类似却不完全相同的形象,但那些已逝之物的残余则不会,因此它们只会越来越少,可我的包裹却越来越重了,我可不觉得渡鸦先生会跟随我,为我不断提供食物,只有可能是我自己终于开始杀戮自己的兄弟姐妹,如同当年我们的祖先以及它们的祖先常做的那样,但那依旧不被记忆。

我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在他人,如果真的还能够接触到谁的话,在他们眼中会是什么形象,因为我隐约总能想起某座灯塔,虽然在这里我的视线无法企及,但我一定曾经在附近徘徊了许久,因此我的恐惧与躁动才不曾捉住与摧毁我,虽然那不算柔和的光辉也一样危险不输于影中巡视的群狼,我曾在过去将它们当作是一种传说以及恐吓的,但我如今一定亲眼得见过。

但今日一切都将结束,我于昨日已经触碰到了其中一座桥梁,以我的指尖以及伤口,我想今日我大抵是能够登上它们中的一座了,再那里我能够踩上我们的母亲之父留下的足迹,我能够行于他曾行的阴影,我能够看到他在过去为那帷幕留下的伤口,或许已经结疤,或许尚未愈合。我想我可以试着在那本是一个个错误的门前呼唤他,以虽不成曲调但熟悉的歌谣。

或许他会再次回应我如同上次那般虽不算慈爱但多少总是关心,又或许只是随意投来一个眼神罢了,但我总是要尽我所能将我的心里话传达他的,即使他的回应我大多无法理解其心意,但我想他应当是通晓我的语言的。我知道渡鸦先生欲言又止的,我此刻的处境是拜何人所赐,若是此次我没有不幸触怒他,或许他能够自我的胸中抽走他的愤怒以及他的印记。

只是希望他能够留下我的血脉,毕竟我祖先留下的东西不多,而这身份在其中最为贵重。虽然我知道若是我们的祖先,那位司辰当真绝情且喜怒无常如同书上所载,且我们曾在千年之前触怒了他,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原因,我没有见到任何记述,而甚至我的祖父也说自己没有答案,那他或许真的想要以此折磨我一番后断绝我们彼此的关系。

我如此祈祷着等候着今日的桥梁出现在我的眼前,可惜今日它们全部爽约,虽然我们彼此也的确未曾约定如此,但我依旧感到失望,即使那在意料之内毕竟我本也不是每日都能正巧撞见,且我的伤口仍有许多因为反复的撕开而越来越无以填补且有些甚至成为了不愈之伤,我的的确确需要休息,但可惜的是我的兄弟姐妹待我如此贴心,而那颗星辰却如此冷酷无情。

当夜色降临,我再次看到了那颗不守规矩的星星,它明亮如此却因为如同流星般的转动行进而摇曳如同我曾在一些稍微大些的船头见到的灯火,但我今日是无心注视着它了,也暂且没了一探究竟的兴趣,我太疲累,可它此番却彼此往常更刺目令我想起那将临的仪式,只是没有那般灼热与辉煌,而我的影子被它投下,我转过身想要以此躲避它的光辉却难以成功。

我的影子愈发短小了,我能够以肉眼看到我最后的庇护所在逐渐缩小直至局限于我的下方寸,我知晓那是光源接近的缘故,我必须回头因为那星星,或者是如同星星的东西一定找上了我。我听到了笛声,那不如同我往日常听闻的海浪悠远安宁,也不是我们母亲之父近乎尖啸的高歌,也不是在乌鲁克听到的浅吟低唱,以及有时在伴随着雷声的仪式中出现的鼓点。

但那依旧足够迷人,如同以阳光为丝,以火焰为机杼织就的黄金之线,我几乎能够看到它们缠上了我的手指,脖颈,以及四肢关节,它们穿透了我的皮肤,向着更深处缠绕链接,有些痒却并不疼痛,我甚至觉得它们柔顺的有些新鲜,因为往日的骄阳投下的光芒可正如无数的细针,锐利且宁折不弯,但或许如传闻黄金本是性情软弱的金属,又或者火焰使其软化。

不过要说它保留了火焰的多少分温暖?那可就十不存一了,就我的皮肤所触,我觉得这些锦缎大约是要比骄阳的光芒更温热些,却不及逆孵之卵的触碰来的仁慈,但要说起耀眼光辉,则比起骄阳相差甚远,与几乎要与月光的亮度混为一谈的逆孵之卵相比也只能说没有更黯淡,但若比起令人安心却远胜两者,至少我几乎是默许了那笛声的主人接管我的四肢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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