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南河行宫后山,已经有一大片桃林盛开,粉红色的花朵姿态各异地绽放在枝头,沐浴阳光、享受春风。
一个轻柔地脚步声缓缓响起,惊落了几朵枝头上的害羞花朵,粉红色花瓣纷纷散落,一时间美不胜收。
当那人在丛丛花草中彻底走出,显露身形时,漫天飞舞的花瓣,顿时成了陪衬。
女子一袭白衣气质清雅淑丽,偶有清风拂来拨动着裙摆,又卷起漫天桃花,更显得步步生莲。
花瓣纷飞后,是一张略施粉黛便已经是绝色的姿容,尤其是一双小鹿般的眸子,动人非常,像是个花中仙子。
可她微微泛红上挑的眼尾,再配上用简单木钗挽起的发髻上是一朵盛开的白色又掺着粉红异彩的山茶花。
纯洁、又妖冶。
不像是花中仙子,反而像是一朵山茶花受日月精华所照,偶然间得了灵气化形,却还未散了妖气的林中精灵。
她走到一处隐秘隆起的坟包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毫不在意尘土将一身白衣沾染,反倒是让她的美,有了几分实质。
“陛下…”影七刚开腔,就被景文帝挥手制止。
景文帝身着一身玄衣常服,腰戴镶嵌黑曜石佩剑,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地看着那片桃林中白色的姝影。
他左手边是影七,右手边是聂襄。
而他身后,则是二十几个已经易容后的暗卫,同样骑着上好的烈马,随时准备出发。
除了聂襄外,他们都是自小习武之人,不敢说各个都是武功高手,但居高临下地看向不远处的桃林景象,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包括那人的长相。
那是俪妃娘娘。
只要俪妃娘娘抬头看向他们所在的山坳,也能看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
但是俪妃娘娘,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
只见俪妃娘娘先是跪地磕头,又在宽大衣袖里拿出了一个酒鳖。
酒鳖里被装的满满登登,刚打开盖子,便有酒溢出来,顺着俪妃娘娘的手腕滚到地上。
俪妃娘娘将酒鳖里的酒,一半倒在地上,一半自己饮尽。
看得暗卫们心中直呼俪妃娘娘豪爽。
景文帝眉头微蹙。
“娘,女儿不孝,如今才找到机会来看您。”
“陛下…陛下将您的外孙女鸣玉交给其他人抚养了,女儿鲜少见到鸣玉。”
“更看不到陛下。”
“女儿如今在宫中算是彻底的失宠了。”
周围暗卫听到俪妃娘娘提及陛下,话头有点不对,纷纷将头低下,不再去看,但耳朵一直在听。
他们都是最贴近陛下的暗卫…许许多多的事情,瞒得过旁人的眼,瞒不过他们的眼。
陛下近几个月对俪妃娘娘…确实实在是说不上好。
一个平平无奇的失宠妃嫔罢了。
他们觉得俪妃娘娘肯定是要当着故去的娘亲面前,讲陛下的坏话,有点如坐针毡。
聂襄听到鸣玉二字,立时也知道了眼前女子的身份,赫然是俪妃娘娘,他如今名义上的妹妹。
他也听出了俪妃娘娘话锋不对,眉心跳了跳,暗中偷偷打量了一下陛下的神色。
发现陛下唇角微抿,眸色晦暗。
显然像是有些不悦。
正当他心里想着如何劝走陛下时,只听俪妃娘娘又开口了。
“不过这都是女儿自己愿意的,娘您在泉下有知,不要怪女儿,更不要怪陛下。”
“陛下是位明君,也是个可堪托付的良人。他曾经对女儿是极好的。”
“只是女儿心知肚明自己时日无多,与其到死让陛下为女儿伤怀悲痛,不如由女儿亲手毁了这段感情,让陛下对女儿只有厌恶和不喜。”
“女儿出身卑贱,能有幸入宫得陛下恩宠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但女儿福薄,不能承受,寿禄不永。”
“既然女儿已经是个不祥之人,便不能因一己之身惹得陛下伤痛。”
“毕竟,陛下除了是女儿一人的夫君外,也是天下人的帝王,女儿不能那么自私,只顾一人贪图夫君的爱,不顾天下人的安康。”
“所以女儿只能如此做,希望娘不要怪罪女儿自作主张将一个爱自己的人越推越远。”
“女儿这辈子是无法完成娘亲对女儿夫妻恩爱、两心相知的期许了。”
“陛…”
聂襄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影七伸手拦住了。
一行人眼睁睁看着景文帝骑着马转小路,向桃林而去。
“七爷,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妥当?”聂襄斟酌着说道。
他们已经要启程走了。
此次出行为国事,为防引人耳目,时间紧、任务重。
总不好因为私事而误国事。
虽然这也可以看作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但他总有一二劝解之责。
“聂大人,陛下自有分寸。”影七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聂襄也将后面的话都吞回去,继续等候。
而此时,景文帝已经到了桃花林。
弃马步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脚步声。
空气中只有明媚儿的声音,不时钻进耳朵里。
“鸣玉刚刚被陛下抱去别人宫中时,女儿日夜难眠,无数次想去求陛下,将一切都告知陛下,把我们的鸣玉带回来。”
“可是女儿还是忍住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女儿已经是苟延残喘之躯,鸣玉跟着淑皇贵妃娘娘,比跟着女儿要强上百倍。”
“况且,陛下不会薄待鸣玉的,女儿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其他。”
“此后,女儿此生的心愿便是,能远远地看一眼陛下和鸣玉,看到他们平安、健康、快乐,我就再无所求。”
“娘,这里的风景很好,待女儿死后就来这里陪您。”
明媚儿说完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便挣扎着要从地上起身。
可是她身子虚弱,又跪了这么久,腿脚早就麻木,再加上饮酒,头脑晕沉。
一时间不察,被裙摆绊住,整个人向前歪倒,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滚下斜坡。
下一刻,她跌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被一双大手紧紧地禁锢在怀中,稳住了身形。
小鹿般的眸子湿漉漉还泛着红,此时带着惊慌失措抬眸,正撞上景文帝如同深潭般的瞳孔。
哑然无声。
世间为之一凝。
只剩下飘散的桃花,不识趣地落在两人肩头,偷听他们彼此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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