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曦承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精明的丫头,那你摸索的如何?”
“民女现在站在这里,已是最好的证明。”
景年看向他,“民女虽未读过书,却知人应守礼义仁智信,肃王所为,明显是与之背道而驰的。民女见识少,本就不求荣华富贵,更不欲攀附什么,更何况,倘若这些都是由不仁不义换来的,不要也罢。”
“好一番巧言善辩……”
杨曦承眯起眼,置于一旁桌面上的手轻轻点了点,“老夫差点被你绕进去,说了这么多……那你到底做过哪些有愧于欧延的事?”
景年有片刻的停顿。
“你犹豫什么?”
杨曦承眯眼。
“不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景年神情微涩,想了很久才道:“我错在……庄主待我极好,我却一面接受着他对我的好,一面迟迟不能给他相互对等的信任和安全感。”
欧延怔住。
这话说完,房内有片刻的寂静。
景年望着自己的双膝,所有的不安和紧张,在说完这句话后,都一点点消失干净。
就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让自己鼓起勇气的办法。
……
“那你现在,可是想好了?”
杨曦承面色舒展,望着跪在地上的景年,很快又将目光移到欧延身上,却见那人早没了任何顾忌,也不管他这老人家还站在面前发着脾气,只直勾勾盯着身旁的人。
杨曦承想到此次南下安临前,北文帝就反复对自己交代,无论出身贵贱,只要欧延喜欢,就允下婚事。
欧恒和秦鸢出事后,这几年欧延的成长,他们都尽数看在眼里。
欧延不喜官场,也最不愿参与皇子斗争,这虽是好事,可他们都知,他冷静自恃的外表下,是一颗誓要复仇的心。
他们都是看着欧延长大的最亲近的长辈,最怕的,便是他过于执着复仇而失了本心。
但他表现得毫无破绽,运筹帷幄,滴水不漏,从未有过任何出格之举。
可越是这般,却越发与他们疏远开来。
许是长大了,再也看不到他小时候天真烂漫的模样。
北文帝一边说着这些变化是好事,一面又常常为他所遭遇的人生变故而控制不住地暗自伤神。
现在听闻欧延要娶妻,他们又怎么可能会要求那些他本就嗤之以鼻的名声、权势之类的身外之物?
他们最在意的,只是那个女子是否真心待他罢了。
……
杨曦承望着面前容貌气质绝佳的女子,回想过往的一切,心中五味杂瓶。
原是以为只需高高兴兴地过来沾沾喜气,哪想刚一来,就给了他道晴天霹雳。
到底是年轻,有试错的资本,若只是感情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即便是夫妻,也避免不了各种争吵。
可问题就在此女的身世背景上。
欧延虽有意隐瞒,但静园里那重新翻修的一片狼藉,还有昨夜庄里的大火,都让他直觉这一切与这女子脱不开干系。
无论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在他眼前所表现出来的,只剩危险、累赘、麻烦。
他与北文帝作为长辈,是想欧延一生顺遂,而非整日面对跌踵而至的未知风险。
尤其是,短短几天,他所看到的,完全不是小打小闹,都是真刀真枪,随时会致命的危险!
可今日清晨,欧延信誓旦旦,此生只认定这女子一人的话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烙印进他脑海里的。
两难之下,只能扮作黑脸,尝试着从这女子身上找到一些能让自己放下心来的理由了。
……
“民女想好了,就像庄主所说,今生非我不娶,我也是,今生非他不嫁。”
景年闻言没有犹豫,抬起头,一字一句,坚定地将这句一直没有真正说出口的话,当着杨曦承的面,缓缓道出。
这也是欧延第一次亲口听到她的回答。
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一种场合之下。
……
左侧的手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景年一愣,转头看去,却是身旁的欧延在这时执起了她撑于地面的手,望着她的一双眸子极亮,带着幽深和灼热,一句话未说,只张开手,与她十指相扣。
这一次景年没躲,只仰头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
“咳。”
杨曦承低咳一声,望着二人旁若无人的模样,刚想责怪几句,看到欧延的神情,又将话咽了回去。
饶是他,也从未见过欧延将喜悦的情绪外露的如此明显过。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看出了些二人间可以让他确信,他们的选择不会有错的信任和笃定。
……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们二人前一刻还在闹脾气,现在真的考虑好了?”
心中动容,杨曦承却坚
持着丝毫未表现出来。
这严肃的兴师问罪过去,却不是轻易能就饶过他们的。
他堂堂太尉大人,巴巴地大老远风尘仆仆赶来,短短几日,先是满心欢喜,又变成满心惊疑,大怒一场,又暗自伤神,实是一溜辛酸苦辣情绪,全都尝了个遍。
太尉大人觉得自己着实被戏弄得不轻,且非常有损自己的威严。
……
欧延也很清楚此时正是给太尉大人一个台阶下的最好时机,当下反应极快,没有丝毫犹豫,与景年一起跪直身子,双手抱拳,笃定道:“杨叔,我们心意相通,真的考虑好了。”
“不会再反悔?”
杨曦承一声冷哼,摆足了架子。
“不会了。”
这一回换景年笑着接了话。
欧延看她一眼,将两人交握的手攥得更紧。
“陛下说,婚事在哪儿办都行,但一定要先进宫让他亲眼瞧瞧你们二人,所以你们还是得与我往上京去一趟,不过出发前,欧延你还是应该先带着人家姑娘到你父母牌位前好好祭拜一回。”
杨曦承语气又缓和了几分,但神色还是别扭,倒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听到欧延的父母,景年顿时一怔。
虽然已被告知了无数次,欧延父母的死与自己无关,可同族的血脉和关联,却是怎么都无法抹除的……
她真的有资格去面对欧延父母的牌位吗?
被牵着的那只手这时被轻轻捏了捏。
景年回神,偏头刚好对上欧延的目光。
温和,也很平静。
她忽然就有了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