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过去未来

岑冬生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他能清晰回想起今天的鬼屋大冒险中碰到的一系列事件,意志十分清明。

之所以会在冥想过程中做这样的梦,是由于自己与那位幻象鬼变成的虚假伊清颜战斗过吗?

因为他此刻回忆起的,正是那天的事。

……不对,岑冬生心想,很明显是受到了其它因素的影响。

冥想能起到类似于睡眠的缓解疲劳、保全精力的效果;但毕竟不是真的睡着了,不太可能会陷入梦境。

冥想对禁师而言,是修炼中的基本功,要是连这种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他就不会在人小妹妹前夸下海口。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岑冬生想要醒来,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在梦中的行动,连说什么话都无法决定。

眼前的一切,都是对记忆的复现,一切干涉都起不了作用。

他就像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用这个视角再次回顾那一天发生的所有——

远方的城市星星点点,人造的灯光遮挡住天上的月光与星芒,不夜之城,宛如一座屹立在海滨的巨大篝火。

那繁荣的景象,与三次“浪潮”席卷全球前并无二致。

经过短暂的混乱与失序后,于统治局的铁腕统治下,短短数年时间,这座城市恢复秩序,发展强盛,再一次成为全世界最安全、最繁荣的国际大都市。

但这仅仅是在人类生存活动的区域。

城市之外,尚未被开拓的蛮荒之地,茫茫的黑夜绵延天际,无数威胁与邪恶,藏匿在哲人王荣光覆盖不到的角落。

非人们并没有被彻底从人间驱除干净,妖魔鬼怪的爪牙在阴影中蠢蠢欲动。

耸立的大山,夜色下连绵起伏的轮廓,如同一个个体型庞然的魔物,盘踞在大地之上。

夜风潇潇,一群由统治局六个执行专员组成的队伍,乘坐两辆吉普车。接到了上级的一个城外调查任务后,他们于深夜时分匆匆赶赴现场。

沿着蜿蜒山路向上,他们很快来到了山坳处。

“已抵达莲花镇,over。”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冯队长和联络员定时汇报情况,他行事雷厉风行,当即推门下车。

从车上下来的统治局祓除科的小队成员,个个身穿黑色制服大衣,腰间配枪。

每个人随身携带的东西,除了必备的材料和工具外,主要就是符纸,念珠,子弹。

前二者是用来对付鬼怪,枪和子弹则是用来节省真炁,对付那些没救了的被附身者,和某些时候不怀好意的人。

以及,每个人脖子上都悬挂着电子项圈。

除去紧急联络和定位功能之外,里面还有一毫克的药剂。只要灌注真炁便能触动机关,将药物扎入血管。

除去执行任务时由冯队长保管的“甲等禁物”之外,这份药剂就是执行专员们全身上下最宝贵的东西。

它被称为“激活药”,效果全面,能在一段时间内有效增强咒禁师的身体素质、自愈能力与真炁量,发挥出超常实力,关键时足以救人一命,且副作用微弱。

这不过一毫克的药物,放在“鬼市”出手,千金难换。只是比起成本,最糟糕的是有被统治局通缉的风险。

和过去那些所谓的禁药、禁术相比,激活药在效果上不落下风,安全可靠性上则远超,在世界范围内都很出名。

它的基础原理,是被称为“过度开发”的特殊现象:即在特定时刻,在强烈意志的催使下发挥出超过咒禁潜力的力量。

这属于禁师们的禁忌,是大部分人宁愿死都不想触碰的东西。

“过度开发”的结果是不可逆的,它会导致人体内的生命潜力被消耗干净,结果往往会比死亡更糟糕。

有的是烧坏大脑变成了植物人;有的甚至肉体畸变,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将过度开发控制在可控范围内,这就是激活药的运作原理。

原理说来简单,但懂点门道的人都会觉得这种成果不可思议,据说是统治局总局长,“哲人王”安知真亲自指导开发,历时超过五年,才迭代到这个版本。

而在这个过程中,激活药及其一系列相关研究,自然会受到其它势力和咒禁师们的诟病。

因为这份成果,肉眼可见需要相当大量的临床试验案例,而“过度开发”的自然例子又极其罕见,难怪阴谋论会漫天纷飞。

只是世上绝大部分人还是实用主义者,在高价值的成品出来后,些许争议很快就烟消云散,只剩下偶尔用来打嘴炮的用处。

……

这是一支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执行小队,条件适合的话,甚至有可能越级挑战甲等鬼怪。

但他们的表情却依然严肃。

因为这次挑战任务牵扯到的“水”……很深。

“这次任务没有大队长来吗?”

站在队伍中央的是个留着寸头的青年。

他环顾四周。通往镇中的道路停着两辆吉普,见不到别的人或车辆,有种凄凉感。

目前抵达镇上的,只有己方一队人马。

“有。第七大队的大队长应该就在距离我们十几公里外的地方。他们那边是核心区域,说不定已经和‘九子鬼母’的人交上火了。”

冯队长说。他是个性格豪爽的男人,留着光头,年纪约莫四十五岁。

据说他以前是甲等禁师,和如今的祓除科科长是同届。后来受了重伤,虽然勉强救回一命,境界却跌落了。

尽管如此,他却还是不愿退居后方,至今奋斗在第一线。

“至于这儿,根据总部的情报,莲花镇是相对外围的地方,住的都是些普通人,平常就靠雇佣自由咒禁师保护他们,‘鬼母会’不一定会盯上这种地方。”

“……再看看吧。”

岑冬生说。他是队伍里的副领队,主要职责是劝阻队长冷静行事。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脑筋很聪明、很会分析事态的类型,谁让队里其他人更冲动。

“就靠我们几个,遇上‘鬼母会’的核心成员,还是有风险的。”

“你有点看轻自己了。我们好歹是一线的执行成员啊。”

冯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

“以我们的配合,就算对手是甲等,都有的打。”

岑冬生的是“乙二”,即完全掌握了两种乙等咒禁的禁师;冯队长是乙三,在队伍中实力最强、资历最深。

一般咒禁师的分级,即“甲乙丙丁”,他们处于中坚阶层。

丁等严格来说算不上正式的咒禁师,在天南大区,一般是见习咒禁科的学生才会被划分入这个等级。他们能对付的鬼怪只有浮游灵,体内的真炁量只够勉强保护自己,仅仅比普通人强些。

从咒禁科毕业后,通过机关部门考验,正式取得评定资格,初次踏入社会的禁师,则为丙等。如果他们在一线部门工作,负责处理的一般是市区内确定作祟鬼怪为孤魂的寻常灵异事件。

像“祓除鬼屋”这种相对核心和重要的任务,他们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往往只是在外围进行辅助工作。

而乙等禁师——就是岑冬生他们所在的级别,是大型势力的中坚力量,拥有成规模的乙等禁师部队,是四大区的标志。

能评定为这个等级,就意味着咒禁师有办法单独应付厉鬼,有资格参与祓除鬼屋行动。

乙等禁师本人,包括其家族,都享有统治局提供的特殊待遇,在理想国体系中有着一定权限,对于普通市民来说是值得艳羡的工作。

但在岑冬生眼中,这却是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平庸位置,他无法完全掌握自己命运,面对时代潮流,唯有随波逐流。

只有到了甲等禁师,才算是真正踏入了“精英”阶层,在统治局的战斗序列中,起步是执行部队的支队长,再往上就是各大队的大队长,包括各部门领导,都是这个级别。

一线的甲等禁师,他们只有在确认是“一级鬼屋”,即核心鬼怪为屋主等级的甲等鬼怪时,才会带队出动。

他们在城内拥有着各项特权,在实力决定一切的禁师社会,跻身上流。

再往上,还有一个级别——

统治局直属机关部门的部长,以及分管地区的地区长官,他们的称呼是“神通术士”。

虽说在等级划分上还是甲等禁师,但由于掌握“神通力”这一高深技巧,从而拥有了远超前者的战斗力。

他们一般不参与祓除鬼屋的工作,其真正需要面对的敌人,被称为“凶煞”。

这是一种掌握了与禁师“真炁”相对立的“煞炁”能量的鬼怪,已经蜕变成了另一种存在。

凶煞姑且可以理解为能脱离鬼屋自由行动的甲等鬼怪,所能造成的破坏绝不是被局限在于一处灵异空间的“屋主”所能比拟的。

至于特等……特等是例外,特等咒禁师并不会参与禁师社会的等级评定。

“真的有的打吗?我还是希望别遇上。”

岑冬生叹了口气。

“‘九子鬼母’的核心成员很厉害的,他们的对手应该是各位支队长和大队长,我们只需要对付那些被裹挟而来的小喽啰就好了。”

“觉得不满?”冯队长笑着和他勾肩搭背,“我们是统治局的人,已经是人上人了,和一群流窜的犯罪分子比啥。”

天南大区在四大区里是势力最庞大、最发达的地区;而除去四大区之外,还有星罗密布的零散小势力。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已经被收编了,但仍有一部分因为价值不高或是抵抗较为顽固而被遗漏。

像岑冬生这般经验丰富的一线成员,若是到那种小地方去,完全有资格当个头目。

不过这世道可没有“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说法,只有被“祖”统治的地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安全区。

在加入统治局之前,岑冬生一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也没有太大的追求和理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这么过去。

直到“第一次浪潮”的来临。

他恰巧撞上了“八大灾”之一的“阴兵过境”,原本是个大学生的他被卷入其中,当时他与身边的一些师生全都是受害者,不得不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在这群人当中,他是幸运的——

幸运之处,恰恰在于他一生下来就是不幸的孤儿,没有挂念的亲朋好友,所以不必像其他人那样,在无可抵挡的灾难席卷生活后,为失去重要的人感到痛彻心扉。

只要有过那样一次经历,任何人都会感受到,“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是多么重要。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成为统治局一员、过了数年的安定生活后,还是选择孤身一人的原因。

其实像他这般有一定社会地位和实力,又是单身的青年才俊,在婚恋市场上自然是相当抢手的。普通家庭就不用说了,禁师家族之间的联姻更常见,所以时常有人试探和联络。

但对岑冬生而言,除非他确信自己有实力保护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以及未来有可能存在的家庭,否则不会考虑和人深入交往。

又或者,对方本身就强到足够能保护自己……

纷乱的思绪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对现在的岑冬生而言,都是很遥远的事情。

“走吧。”

他们已经快要抵达小镇入口,闲聊告一段落。冯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后面的同事跟上。

……

沿着镇中央的道路走了一会儿,众人们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能从空气中嗅到异样。

镇上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

抵达原定地点后,接风的那组人不见踪影,原地遗落了一台无线电设备和行李袋,看来离开得很匆忙。

远远望去,镇内的光源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干净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队员捏了捏鼻子,鼻头微微耸动,面容一瞬间变得像是老鼠。

他神色凝重地提醒道:

“有尸体的味道。死亡超过两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死去,而且……数量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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