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的时候，已经没有山茶花了。
徐明忽然间又想起了那株凋零的山茶花，他最近似乎总想起山茶花来。
“你在想山茶花吗？”
属于闺阁千金的声音在徐明的耳畔响起。
徐明才恍然的发现，他总是在走神，一直以来都有些忽略这位夏家的闺秀了。
夏家的独女，夏轻尘。
这样说也不是很对……徐明记得夏家不止一个女儿，准确来说是夏家唯一活下来的千金。
鲁南城的两个地头蛇家族，似乎子嗣的身体都不怎么好。
徐明思绪晃晃悠悠的，外面又传来叫嚷的声音。
夏轻尘皱起了眉头，身边的丫鬟过来低语几句，便带着夏轻尘的话离开，外边的声音也停歇下来。
“这是……又有人来一见倾心了？”徐明这样有些好笑的问着夏轻尘。
其实不是在嘲笑，只是打趣而已，自从二哥同夏家的婚事吹了之后，阴差阳错的徐明倒是和夏轻尘更加谈得来一些。
也就是熟悉了，才能发现夏轻尘身边经常有着一些“一见倾心”的江湖人聚起来……或许不止那些江湖人？
徐明这样想着，夏轻尘就将他请了出去。
等到回到了徐家，徐明又撞上的大哥的打趣。
“三弟，你进来可是同夏家姑娘相处不错？”
大哥这样问着。
徐明想起了二哥说过的话，下意识就问到:“父亲还没有放弃冲喜的主意？”
那也没有道理总扒拉着夏家不放啊！
徐明没有其他意思，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夏轻尘已经够倒霉了，不需要在添乱了。
这段对话不了了之。
徐明有些纳闷，大哥从来不是没头没尾的人。
很快一些暖色调的日常再次回归了冷色的寂静。
因为二哥的状态一直都不曾转变的更好。
于是，事情重新回归沉寂，或者说气氛逐渐下滑开来。
山茶花依旧有，是夏府的闺秀送来的。
于是，徐明在二哥的花瓶中每天都放上了一株山茶，但是效果并不好。
有一天，徐明忽然问起来。
“二哥，换一种花怎么样？”
“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徐明只是忽然想起，他曾经抽过一枚花魂入命的花签，山茶在三月底就都凋谢了，这都四月了……
“不，我还是喜欢山茶。”
理所当然的，被拒绝了。
似乎林先生赋予了山茶特殊的意义一般，徐明有些恍然的想着，在林先生之前，二哥从来不曾偏爱某一种花的。
“你在想些什么？三弟。”
带着咳嗽的声音响起来，徐明发现他竟然在照顾二哥的时候走神，不由得愧疚起来。
徐明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于是徐明看见二哥脸上勾起无奈的笑容。
“是在想着山茶花吗？”
徐明点了点头，说道:“似乎林先生赋予了山茶花不一样的意义。”
这话一出来，徐明又觉得有些恍惚起来，但是徐明看见了二哥面上的表情不在温和，转而变得悲伤。
“是我失言……”
徐明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来。
“没有。”
徐明从没有见过二哥这样的神色，一瞬间的冷硬让徐明忽然想起了曾经丫鬟同他说过的话。
二哥高洁。
皑皑山上雪，距离遥不可及的冷意同纯粹的色彩，才能给以的高洁。
没有等到徐明多想，二哥神色又柔和下来。
可是接下来的话，徐明反而听不太懂了。
神色柔和下来的二哥像是想要将没有说完的话都说完一样，于是开始说起话来。
“是了……你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什么？徐明有些纳闷的听着二哥的话，陷入回忆的二哥还在说着些什么。
“早些年，我们三兄弟中，我在中间容易被忽略，于是跑出去的时候走丢过呢。”
徐明感觉不对劲极了，他明明是记得，他们三兄弟是在一同长大的，从来没有分开过！
这种忽然升腾起来的悲伤让徐明不知所措，于是徐明想要阻止些什么一般，伸出手摸了摸二哥的额头，问道:“二哥，你是不是还在热着？”
这双手被二哥轻轻按住，然后推开。
徐明看见二哥冲他笑了笑，眉目柔和，却也带着几分徐明不曾见过的冷淡。
……恍然间，山茶花一片片凋零的样子重新出现在徐明的眼前。
就这样的场景，一瞬间弥漫心头的悲伤，让徐明顺着二哥的力道放下了手，安静的坐在二哥床边倾听着接下来的话。
二哥，是在说胡话吗？
徐明不确定的想着，选择听了下去。
于是，徐明听见了二哥的低声喃喃。
“你忘记了……也是，你不该记得，你什么都不要记得，才是最快乐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被发现的吗？我那时候都不在鲁南城了。”
徐明想了想，摇了摇头，他要是离家远了，就只能向着附近的武林盟求救了。
但是年纪在小一些的话，徐明就连如何同武林盟求救的意识都没有。
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徐明最后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二哥是怎么做的。
徐明看见二哥又笑起来，那种笑容之中带着悲苦之意。
“我遇上了林先生，那个时候林先生还是个侠客。”
徐明恍然的点头，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在执着三兄弟小时候生活在一起的念头，就仿佛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二哥的想法一般，理所当然的发生过一样。
“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徐明看见二哥忽然间这样说道，那种眼神之中是清醒的痛苦之色。
接着，徐明听见了二哥一边咳嗽，一边愤怒的声音。
“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因为带走我的侠客，是个江洋大盗！”
“他只能让我活着，但却不能让我开心！”
“什么是盗贼啊？盗贼就是、就是盗窃财物之人，我知道贼为什么人人喊打。”
“我知道的。”
“富贵人家会请武林中的打手，一般的盗贼又如何进得去？”
“但是，世界上的贼啊，又怎么可能一转身就遇上一个闻名江湖的侠盗呢！于是林先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盗贼而已。”
“普通的贼人人喊打，因为他们欺负弱小的人，偷取那些弱者穷苦之人的钱财。”
“于是，我觉得我应该饿死。”
徐明眨了眨眼，等到一双手帕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哭了出来。
但他从来都不是这么多愁善感之人，只是心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悲伤，从这个话题开始一朵凋零的茶花就在他眼前，花瓣一片一片落地。
恍然间，徐明感觉他的眼睛被蒙上了，周围是一片的朦胧之色，耳边也有着曾经醉酒断片的尖锐之声。
他似乎看见了什么。
……林先生？
不，看起来更加的年轻。
……还有他？
不，矮矮的，同他长得很像的一个孩童。
是谁？
“做什么？”
那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孩童被高大的男子抱着，然后放到了路边。
孩童抬起眼眸，静静凝视着高大的男子，在男子向前走去的时候拽住了男子的袖子。
“你去那里？”
这是那个孩童的第二声问话。
高大的男子转身过来，徐明头痛欲裂的同时却发现这人就像是林先生，像是林先生年轻的时候。
年轻的林先生蹲下身摸了摸年幼孩童的脑袋，随手变出了一朵花来。
“这是什么？”
孩童问着。
“它叫山茶，我的故乡那边种满了山茶。”
林先生将花递给了孩童，然后笑道:“你就在这儿，那里也不要去。”
“那你呢？”
孩童问着他。
“我啊，我去去就回来。”
林先生丢下了这句话，离开了。
徐明静静的看着，有一种奇特的预感，这个年轻的林先生不会回来了。
因为，对方看着孩童的眼神，像是在看没有什么作用的拖油瓶一般，还有着一些难以辨别且不明原因的厌恶……所以，不会在回来了。
徐明想要提醒那个孩童，可能是因为相像，也可能是那人或许是二哥。
但是徐明做不到，他发现自己只能看着，而且头痛欲裂。
就这样看着。
孩童手中捧着一株山茶花，怔愣的看着手中的山茶，口中说着些什么，小小的人眼眸里面溢满了悲伤。
徐明努力想要听得更加清楚一些，但是这话声音太小了，于是徐明一点都听不见。
从白日等到了黄昏。
徐明努力尝试提醒或者发出声音。
结果就是，时间眨眼就到了第二日。
徐明看见那朵山茶花依旧被捧在手心之中，接着时间流转着到了第三日。
昏倒在路边上的孩童，还有暗下来的天幕中隐约可见的青色。
孩童昏迷过去没有看见，徐明却看见了。
是那个……那天、那个解签说是花魂入命的女侠！
他看见青衫女侠低下身来，开口说了些什么，接着身后的武林盟衣着的侠士们带走了孩童。
他还看见了那个抽签筒，听见了青衫女侠遮在斗笠之中，飘散出来的声音。
“花魂入命……”
究竟是什么？
花魂入命究竟是什么？
是很重要的东西！
徐明觉得，这是很重要，必须记住的东西、不，事实上他已经记住，可他没有办法理解，所谓的花魂入命究竟是什么！
“二哥，那个人……是……”
徐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看见的，也没有发现他的表达意味不清，没头没尾。
似乎，二哥是理解的。
徐明看见二哥的眉眼上染上了悲伤的看着他，那并不是为本身，而是为他人，似乎又是为了本身。
“二哥？”
徐明这样喊道。
“那个……是我啊，是徐旭呢。”二哥这样说着，低笑着重读了一遍他的名字。
徐明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浑浑噩噩的被大哥拉走之后，才发觉本身出了一身的冷汗起来。
为什么，会有两段不同的记忆？
徐明不理解极了，他的记忆里面，他们三位兄弟是一同长大的，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相信自己，可感觉却告诉他一件事情——二哥的记忆，是真实的。
而且，他还看见了。
徐明被大哥拉走之后，就一直是沉默着的。
月光如水一般映射在地上，泛起了银白色的斑驳。
等到棋子落下之后，徐明看见大哥的手势，明白了对方不言不语，却邀请他手谈一局的意图。
徐明看着黑白色的棋子，手中执起棋子却不知道落网何方。
“……下棋。”
徐明这样说着，又重复了一遍道:“对弈。”
“怎么？”大哥淡淡的看着徐明，等着徐明接下来的话。
徐明有些恍惚道:“二哥是怎么被拐出去的？”
被拐出了鲁南城的范围内，连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都没有被找到，要不是最后林先生将二哥放在路边，没有带人继续行走的话……是不是，二哥就回不来了？
鲁南城之中，徐家的势力都找不到，那么只能说又同样的势力干扰。
和、徐家位于同一个地位的，是夏家吧？
……那么，出了鲁南城之后，二哥的痕迹是如何抹掉的？武林盟的行动，是巧合还是有心？
“棋局对弈中，只是黑白二色。”大哥语气平静道:“但是权谋对弈中，不会只有两方参战，聚拢大多数，打击小部分。”
说着，徐明看见了大哥拿过了他的棋子，接着变成了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接着白子包围黑子、黑子包围白子，最后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你我在棋盘之外，可看见黑白子二色俱伤。”大哥这样说着，然后开始收拢棋子，重新展开了棋局，道:“第三方，坐收渔翁之利，可进可退，亦可重开棋盘。”
徐明愣愣的看着棋局，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复杂起来。
“第三方是谁？”徐明不由得这样问道。
大哥笑了笑，抬首拍了拍徐明的脑袋，道:“地头蛇啊，你看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姓徐还是姓夏？”
鲁南城，地头蛇是徐家和夏家。
可，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云州境内，而这一州，被冠以了花氏的名号。
“可是，父亲曾经说过，我们同花氏的关系……”
这句话被打断了，大哥深深的看着徐明，然后语气沉重道:“但是，我们支持的那一位，最后并非是花氏家主，所以前功尽弃。”
不管是夏家，还是徐家，都是相同的前功尽弃。
徐明忽然间就懂了大哥的言外之意，他本来觉得，他应该是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