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第 43 章

天色黑透,周子寂才回到别墅。

他在校门口等了一个晚上。听司机说奚言已经离校还不肯相信,执意要把人接到。

他自以为很了解。奚言热爱跳舞,在学校的练功房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天黑之前从不会提前回家。

司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坐在车里陪他耗着。

天色一点点变暗的时间里,他的脑海中想着奚言从前是如何等他——乖巧地窝在沙发上,等他走进家门时欣然看过来,告诉他今晚的菜色以及又煮了什么口味的粥,然后一起吃晚饭。

如果回到那时,他不会再让奚言跟谢烬见面,也不会让周怀仁有插手自己家事的机会。

一切都是那个满脑子斩妖除魔不通人情的天师的错,否则他不会让自己落到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

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况且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着。

直到教学楼下的学生越来越少。夜幕降临,除了宿舍生活区以外,大半个校园都空空荡荡。他才发觉,奚言真的就这么把他扔在学校里,干等了几个小时。

下午茶完事又逛了街还意犹未尽,奚言跟孟黎一起回到别墅,小姐妹继续亲亲热热,早就把他抛到脑后去了。

孟黎久经人情世故,三言两语就跟别墅里几个女孩子聊得欢畅。应眠许久没见过她,笑着喊了声“老狐狸”,得到她怒目而视和反击:

“你个老扑棱蛾子!”

“……”

“他们两个是朋友。”奚言盘腿坐在沙发上,啃着刚洗好的苹果,给其他人做实况解说,“认识很久了,所以喜欢给对方起奇怪的昵称。”

应眠在别墅里常喜欢叫她小狐狸,大家自然地理解成是源于那张出圈的舞台照,平时听惯了,这会儿都点头表示理解。

周子寂到时,客厅里聊天说笑的氛围正融洽。眼见他走进来反倒安静了些,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他随口应着,路过奚言身边时看了她一眼,表情居然透着些幽怨。

奚言一口苹果差点卡在嗓子里。

孟黎注意到,轻轻嚯了一声,问她什么情况。

奚言这才想起自己放周子寂鸽子的事,没什么愧疚感:“我都告诉司机今天不用接了。他非要等。”

孟黎了然:“自我感动呢吧。”

“他是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应眠忽然问。

今天大家回来的时间都差不多是前后脚。这时客厅里不算孟黎和摄像机后的工作人员,已经聚集了七个人。

“大家都回来了。”

奚言点点头,下一秒,见他起身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一言不合就耍帅?”贺凌菲刚调侃了一句,一阵莫名的困意突兀袭来。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视线最后的落处是一群飞在空中的蓝色光点,组成了飞舞的蝴蝶。

同一时刻,围绕沙发坐着聊天的人们和摄像机后的工作人员纷纷倒下。应眠说:“辛苦你处理录像带了。”

他什么都没解释,孟黎却默契地抬手比了个ok。

奚言左右看了一圈,这些被应眠放倒的人们,都只是受到昏睡咒的影响,明天自然就会醒:“为什么要这样?”

“我今天又回去找老王八卜了一卦,说是蛇妖出现就在今夜。先腾腾地方免得误伤。”

应眠一手一个把倒地的人们浮到空中,控制着往二楼飘:“先帮我运到各自的床上去再说。”

每月十五是特殊的日子,不止对半妖。月圆之时妖怪们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或许妖性大发,或许孱弱无比,端看各自的情况。

他在这儿蹲点了半个多月都没找出蛇妖来,作为赏金猎人,效率这么低,说出去面子上都挂不住。

既然十五这天它要现身,那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给它跑掉了。

几个摄像导演和后勤不知道往哪运,只好让他们都先在地上倒着。

孟黎一边听事情始末,一边展开个小结界,把剩下这几个人放进去护起来。

短短几分钟,周子寂换了家居服再想下楼时,底下的情景已经大变样了。

他成了在场唯一清醒的人类。看着三个大小妖怪忙忙碌碌仿佛在布置犯罪现场,愣在楼梯上一时无言以对。

“愣什么愣,下来啊。”

应眠有意把他排除在其他人以外:“你好歹也算是个天师后人,这种降妖除魔的时候,不得留下出点力什么的?”

他跟天师联合会的交情有几十年了,视情况而定,跟天师合作抓捕作乱的妖怪也有过几次。比起其他血海深仇一见到天师就冲上来拼命的妖怪,态度算是随和的。

可周子寂就活了这么二十来年,见识过的世面还比不上他十分之一。前面小半辈子都觉得自己家里是在搞封/建/迷/信,嫌弃得不行。后来忽然有一天老婆变妖怪了,接着老婆被另外的妖怪带走了,再接着遇见了妖怪的朋友,又他妈是个妖怪……

在楼梯上愣个半分钟用来重塑世界观,还是可以允许的。

“真不是我说你。好歹身上流着天师血,不能啥也不会啊。”

趁还没开始整活,应眠抽空还调/教他几句,“起码能分辨个气息,不过分吧?”

出于天敌的互克属性,他们生来就对彼此的气息更敏感。住了这么久周子寂都没看出他是只大扑棱蛾子,应眠不认为全是自己隐匿气息太成功的缘故。

“你们家小孩儿怎么教的啊,上学的时候不学妖怪史?阵法图鉴看过没有?天师法器会用吗?”

“……”

看周子寂的脸色,孟黎都觉得这小孩落老扑棱蛾子手里有点可怜了。

再一想折腾过她族中的小狐狸,又觉得活该。

周子寂被三个大小妖怪包围着,第一次生出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危机感。

只是上楼换了件衣服,怎么再出来世界都变样了。

他见过家族古籍中记载的妖怪生性如何顽劣凶残,能将人类生吞活剥。只是没亲身经历过那样的时代,如今纵然有危机感,却也只是慌乱,不至于到绝望的地步。

或许还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信任——他潜意识里知道,物以类聚,跟奚言在一起的几个妖怪都不是会滥杀无辜的恶灵。

他强作镇定道:“你们想干什么?”

应眠微微一笑:“放心,今天先不干/你。”

“……”

奚言打了个哈欠,伸着脑袋往阳台上看了一眼:“蛇妖什么时候来啊。”

大家都懒得再跟周子寂解释一遍状况。他也就只能从三个妖怪的对话里拼凑信息,这里似乎即将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夜色深沉,别墅坐落的山脚处幽静无风。

孟黎原本只是来串个门,恰好遇到这情况,索性就留下来过夜,以备不时之需。

三妖一人在别墅里漫步等待。奚言顺便期待着十二点快些到,如果谢烬回来,对付蛇妖的胜算就更大一些。

可想起孟黎说过的话,又有点希望他不要这么快回来,继续安静地修养着。他已经做得足够多,这些“维护世界和平”的事情就他们来代为完成就行了。无广告网am~w~w.

他们一起走到了二楼的露台上。从这里可以眺望到不远处幽深的群山和森林,夜色一派平静,不像有什么东西会来袭击的样子。

周子寂走到围栏旁,似乎注意到空气中微妙的波动,伸出手触碰,被空气中无形的屏障挡住。

他不甘心地加大力度猛击,越是带着恶意,受到的阻隔就越发坚固。

“这是谢烬亲手布下的结界。”

奚言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你是破不了的。我也破不了。”

“……”

可把她给牛得不行了。

只听这骄傲的语气,仿佛亲手布下结界的人不是谢烬而是她。

“你真就二十多年都没学过点阵法基础?家里的情况,就一点都不感兴趣?”孟黎犹然感到不可思议。

“人各有志。”

周子寂却并不感到后悔。凡事不可兼得,从前他的兴趣都奉献给了演艺事业,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最近被种种情况迫使着,半推半就地捡起家学研究,倒也颇有所得。

“你们怎么敢混在人群里生活?”他第一次问出心里的困惑,“就不怕被天师发现了,围攻猎杀吗?” m..coma

这是他看过家书后一直存在的不解之一。妖怪在人类之间人人喊打,见了面应该躲着走才对。

然而谢烬也好,眼前这三只也好,都坦然地生活在人群之中,和人类共享这片天地。

“为什么不敢?这个世界并不是只属于人类。而是属于每一个生灵。”

孟黎手掌中溢出紫色的轻烟。烟雾化成一只小狐狸,在空气里跳跃,正如她坦然的声音一般轻盈。

“我们问心无愧。”

应眠面对群山,身边环绕着十几只蓝色荧光的蝴蝶,围绕他飞舞,作为他的眼线四散到各处观察异变。

孟黎身后伸出雪白巨大的九尾,团聚成扇形摇动,紫色轻烟缭绕身旁,妖冶魅丽。

奚言靠在墙边,指尖在空中凝出跃动的红色火焰,百无聊赖地拢成一团火球,又捏成一只小猫咪。

她的脚下蔓延着淡金色的纹路,传送阵随时预备开启。

被两个前辈交待过,一旦开始干架,看情况不对她就先跑路,以免留在现场拖后腿。

小小的露台被各色光芒填满。气流吹起他额前的短发,周子寂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他生活在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里。

他早就该意识到,却一直拒绝接受天师身份带来的责任和枷锁,自甘当个平庸的凡人。

早晚都是要认清现实的。

如果这就是他的宿命,那么奚言的出现,就是他接受宿命的契机。

“来了。”

他的想法被打断。应眠神情一凛,戒备地留意着周边结界的波动,敏锐地感到有些许异样。

谢烬留下的结界不太可能会有异样,那么就是蛇妖的缘故。这感觉不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外部传入,更像是……里面?

孟黎猛地抬头,跟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喊:“去楼下!”

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听到声音的刹那,奚言不假思索地转身拉开了玻璃门,迎面被浓重的妖气冲了一脸。

数不清的幽绿色小蛇蜿蜒攀爬,依附在雪白墙壁和木地板上吐着鲜红的信子,獠牙上滴落着有毒的涎水,恶心黏腻。

“不要被咬。”

应眠抬手抛给她一柄乌黑的匕首。奚言接在手中,将自己的狐火依附在刀刃上淬了一层,控制匕首飞了出去。

火光伴着血光,一道抛物线划过,留下的是连续数条烧焦斩断的蛇身。

蛇嘶变成凄厉的尖锐鸣叫。她的动作却仍旧干净果断,不带片刻迟疑。

孟黎和应眠的速度更快,爬到二楼的蛇群转眼间被清理得所剩无几。

周子寂落在最后,看得脸色发白,不甘受到保护,咬咬牙也要了一柄匕首。划破手掌,炽烈的天师血附在刀刃上,对妖怪而言是最狠毒的利器。

二楼两间宿舍的门都还关得严丝合缝,奚言迅速打开查看了一眼里面的状况,没有蛇类爬进去。

整个别墅里弥漫着腥臭的蛇血气味,源头就在楼下客厅里。

楼梯上层层叠叠的蛇群还在争前恐后地往上爬。她想起那天晚上存钱罐里钻进的小蛇,控制匕首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些蛇群好像只是看着来势汹汹,她并没有感受到实际的杀意。

“累了?站到我身后来。”

应眠微微偏头,挥手引出一群闪光蝴蝶,降落在蛇群上化作蓝色火焰蔓延,烧焦的蛇肉味充斥鼻尖。

“……不是。”奚言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微妙的感觉,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客厅里被孟黎的结界保护的摄像人员。

其中一人已经不能再称作是“人”了。

他的腹部撑得如同十月怀胎的孕妇,身体浑圆像只巨大的蛋,不停地从口鼻中冒出更多小蛇来。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目光早已变得呆滞麻木,木偶般转头看向下楼的几位,向外流窜的小蛇忽然停滞。

被撑到极限的皮肤如同一只薄如蝉翼的纸袋般剥落,一条墨绿色的巨大蟒蛇从他腹部破体而出,昂起蛇头,呲出的獠牙闪着寒光。

“怪不得它的气息时有时无,这个摄像外拍的工作时间不固定。”

应眠皱着眉双手结印,阵法在脚下升起,无数微光蝴蝶化作蓝色光点冲向蟒蛇,将它围得密不透风。点与点之间连起极细的丝线,将蛇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孟黎九尾散开,摇动间周身散播的紫色烟雾侵入蛇妖的本体,配合应眠使其迷失神智。

“知道七寸在哪吗?”

应眠语气急迫,“冲啊小狐狸!就是现在!”

奚言:“……啊?”

没想到最后一击是留给她完成。但身体依旧比脑子动得更快,她瞥见了蛇妖的命门,电光石火之间跳上楼梯扶手,借力一跃而起。敏捷的身影如同一道流光,紧握匕首插入蛇的心脏。

剧烈的挣扎过后,巨蟒溃败坠地。

尸体迅速腐败,腥臭难闻的血肉里落着一颗墨绿色的妖灵。

奚言下意识地捡了起来,震惊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蛇灵,满脸难以置信。

就这?这就没了?

这真是我能干出来的事?

击杀蛇妖比她原以为的轻易太多。根本没有什么奋战到天明的惨烈战况,也不需要等谢烬回来支援。

顺利得过分,反而不太真实。

她的心里在想什么,脸上都一览无余。

“做得好。”

应眠忍笑,竖了个拇指以示鼓励:“待会儿谢烬回来,让他好好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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