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又两日。
两日后戚映竹是否还是他的朋友,时雨拿捏不准了。
时雨低下头,脸埋在膝盖上,心想算了算了,我答应过央央的。即使她不理我了,我也不要杀了她。
时雨再赌气地想:不理我就不理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只知道缠着她,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我还有……任务在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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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在戚映竹院落旁边搭建的木屋已经盖好,成姆妈翘首以盼,却见时雨又没了踪迹。成姆妈对这少年的定性无常而不满,她同意时雨和女郎相交,真的是对的么?
成姆妈试探戚映竹,一提起时雨,戚映竹便顾左右而言他,目光闪烁。
成姆妈断定这两人说不定又吵了架。
都是小儿女的情事,稀疏平常。
好像只有成姆妈一人为他们两个担忧一般:“你们这两个小冤孽,老婆子白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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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几日,京城中宣平侯府千金的病好了起来。戚诗瑛有了精神后,第一时间就要出京去落雁山,找戚映竹算账。
君侯和侯夫人二人都劝戚诗瑛不要去。
二人说:“既然已经断了,我们也不曾理她,你何必把她牵扯进来呢?”
戚诗瑛跺脚:“阿父阿母,我都说了,欺负我的那个坏人,肯定是戚映竹派来的,你们怎么就不信呢?她做了恶人欺负我,难道还想我放过她?”
君侯二人却失笑:“阿竹……阿瑛,你不知道阿竹的身子骨,她怎么可能有精力派什么人来折腾我们?何况还是一个武功高手。我看就是京城里有了采花贼,你这两日不要出门了……”
戚诗瑛眯眼:“你们不信我么?”
二人小心道:“到底是做了十几年的女儿,我们还算了解她的秉性……”
戚诗瑛眼中瞬间凝了泪水,她哇地一声哭出声,蹲在了地上。君侯和侯夫人二人立时慌了,新得来的身体健康的女儿何其珍贵,血脉相连,何况他们本就觉得愧疚戚诗瑛。
戚诗瑛一摆出荒唐样子大哭,这对夫妻就应承了她:“你去吧去吧!阿瑛你想去就去……但是当日断了联系,你这突然去,也没借口啊?”
戚诗瑛假哭的眼泪一收,正要随便编个借口时,仆从拿着一封信在外通报:“君侯、夫人、女郎,表小姐的喜帖送来了,下个月请我们侯府去吃席。”
戚诗瑛有些迷惘时,她的父母二人却松口气,高兴有人来打岔。二人叫仆从进来,回头对戚诗瑛解释:“是咱们家的表亲,论理你也要叫一声‘表姐’。她是宋翰林家里的千金,名唤宋凝思,以前阿竹在的时候……咳咳,这位宋凝思还经常来探病,与阿竹的关系不错。”
戚诗瑛听到有人和戚映竹的关系不错,她冷笑一声,沉下了脸。
侯夫人赶紧转话题:“但是你这位表姐,也是命苦的。她十五岁的时候,被贼人掳走,你姑姑姑丈都哭瞎眼,也找不到人。你姑姑姑丈都快绝望了,你表哥也天天在家里被骂。这几年,他们家乌烟瘴气。去年的时候,你姑丈都因想女儿而差点病死了……没想到,苍天有眼,你这位表姐,被找回来了。
“你姑姑一家喜疯了!今年就给你表姐定了亲,青梅竹马呢……这不,这就要成亲了。”
侯夫人笑:“两家要走动的,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带阿瑛见见亲戚们,认认脸。”
宣平侯满意地抚着胡须笑,戚诗瑛对他们口中的表姐走失又回来不感兴趣。戚诗瑛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事:“阿父阿母,你们说我这位表姐,走失之前和戚映竹关系不错?那不巧了么?我这表姐成婚,我正好出京给戚映竹送喜帖去……她怎么也叫人叫了好些年的‘表姐’,表姐成亲,她要给面子的吧?”
宣平侯夫妻面面相觑,他们女儿已经拿着喜帖出了门,趾高气扬地招呼人备车,女郎要出行。
夫妻二人头疼,实在不愿亲女儿去折腾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但是女儿好不容易认回来,他们对戚诗瑛小心翼翼,只愿用任何方式补偿那失去的十几年。半晌,夫妻只能唤来仆从如此如此地叮嘱,让仆从们跟着女郎,保护女郎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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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诗瑛的车马出了京城的时候,戚映竹与成姆妈下了山。成姆妈要去卖戚映竹的字画,并带了食物,想去镖局看看时雨。
小儿女赌气,搭桥梁的人,只能是老人家。
成姆妈抱着这样的心思,却不知为何戚映竹也愿意跟着她出门。戚映竹心怀鬼胎,成姆妈以为戚映竹是下了台阶,主动想找时雨。成姆妈一时惊一时忧,一时欢喜女郎肯低头,一时又发愁女郎对那少年若是太过喜欢,那少年却没心没肺,这不是什么好事。
主仆二人各自藏了一肚子话,彼此不说,忧心忡忡地相随着下山。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戚映竹忽然说自己有点累,让成姆妈先去忙,回头再找自己。
成姆妈见此地离镖局还有点距离,女郎估计中途害羞,仍拉不下脸去找时雨。姆妈叹口气,嘱咐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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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姆妈找上镖局门的时候,与人比划时雨的相貌。
胡老大所在的屋舍中,时雨懒洋洋地倚墙而坐,长腿踩在木榻上。一个信使送来消息,胡老大殷勤地来找时雨。时雨打开看了看,都是“秦月夜”的暗语。
信上说京城里有人发出求救,用暗号的方式向“秦月夜”发出求助,请人前去保护。
“秦月夜”的杀手保护人的价格太高,很少人知道“秦月夜”的杀手们除了杀人,还能接就近保护人的任务。这样的任务,只有熟知“秦月夜”的人才能发得出。
是以每逢这样的任务发出,便说明对方与“秦月夜”知根知底,杀手们如在附近,就应该前去相护,接此任务。
时雨将信纸扣在桌上,闷闷不乐:“不接。”
胡老大急了。他巴结“恶时雨”这般久,自是为了跟着“恶时雨”,能混上好前程。时雨这几个月对任务的态度日渐消沉,越来越没兴趣,这如何能使?
胡老大急道:“您就在京城附近,您若是不接这任务,楼主知道了,一定会罚您。”
时雨满不在乎。
胡老大咬牙:“……你若是任务完成得好,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哪有女郎不喜欢会赚钱的郎君?”
时雨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胡老大。胡老大猜时雨一直留在这里,是为一个女郎,虽不肯定,但看时雨这样的反应,大约有戏。胡老大正要再接再厉,外头镖师来报:“老大,有人找时雨大人!”
胡老大一愣:时雨这个名字,在镖局这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谁会来找时雨?莫不是大人暴露了踪迹?
胡老大紧张回头,却见时雨瞬间换了个姿势。时雨一改懒洋洋的、意兴阑珊的态度,少年从摊着的坐姿改为起身,抬步向外走。时雨目中光碎着太阳光,黑雾中掺着金粉。
时雨高兴道:“一定是央央来找我了!”
胡老大:……谁是央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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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摆脱了姆妈,硬着头皮钻进了旁边的医馆。那医馆的医工看过她几次,已经认得她。医工惊讶时,戚映竹小声地劝医工和自己进里舍说话。
医工稀里糊涂,以为这位女郎哪里又病了。戚映竹站在他面前,涨红着脸,低头轻声:“大夫,我、我若是……与人行周公之礼,是否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她咬着唇,结结巴巴,却一鼓作气:“若、若是怀孕了……怎、怎么办?我能不能喝避子汤?你、你能偷偷掺在药里给我么……”
第34章 医馆门窗被医工关紧……
医馆门窗被医工关紧。
戚映竹低下头挨着矮凳的边静坐。她羞愧到极致, 面容与脖颈全都如血一般红。但到此时,反而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放松,等着医工的宣判。
年老的医工看这女郎这般害羞, 还主动来问这种问题。他实在清楚这女郎的身体……老医工看看她左右:“女郎那位一直跟着你的姆妈呢?”
戚映竹细声:“姆妈有事去忙,先生, 有话你直接对我说便好, 不用经姆妈转述。不管什么事……我承受得住。”
如此, 医工停了一下后,坐下来按住她手腕把脉。一会儿, 医工委婉道:“女郎, 你如今不适合成亲。”
即使心中早有预感,当医工这样说出来时,戚映竹脸色还是微微白了一下。她抬脸看医工, 目中光殷殷。医工斟酌着宽慰她:“女郎,你这般体弱, 如今更重要的,是先养好身子骨,而不是成亲云云。”
戚映竹低声:“我身子会有养好的一天么?”
她轻轻抚摸自己心口, 道:“我近日总是心脏痛, 有时我分明什么也没做, 都会开始疼。我不敢告诉姆妈,怕她担心。但是常日喝的药,似乎也没什么用……先生, 我恐怕自己根本没有身子骨养好的那一日。百年人参、鹿茸、燕窝都吃着越来越没效, 我还能有其他法子么?”
医工一时语塞,半晌道:“总会有的。世间神医那般多,传说中什么天山神医、海外神医……女郎不要自暴自弃, 总会好起来的。”
戚映竹微微笑。
若是侯府千金,还有钱财支撑这样的治疗。但她如今的身世,只有沦为尘埃、任人碾压的命了。
好在她已然认命,只想在生命最后的这些时间,过得稍微开心一些。
戚映竹便道:“那些都是妄语妄念,于我现今也没什么助益。先生不必劝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是清楚的。我只是想如其他女郎一般,也能有欢喜的人,想起来就开心的人……我想与他在一起,哪怕时间短一些。”
她喃喃自语,自艾又兀自庆幸:“幸好他是不懂情爱的。”
——幸好时雨是不懂的。
这样就不会伤心,或者只会伤心一瞬。
戚映竹不愿拖累他人,可若是时雨的话……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吧?她有些不想教他懂什么人情世故,他一直不懂,也挺好的。
戚映竹说着说着出了神,日头从窗子缝隙探入,光落在女郎雪白的面上。她是这样羸弱而绝色的佳人,也许越病弱的美人,便越有一种萦绕人心、念念不忘的美。
老医工叹口气,压下自己的同情,说道:“女郎何必这般?与人成婚不适合你,为人生儿育女也不适合你。你就该好好养病……”
戚映竹问:“我不能做妻子,不能做母亲么?”
老医工有些生气:“你若是执意耗自己的命,我有什么法子!但是我是不会帮你,不会做这种耗病人性命的事……反正你体弱如此,气血亏,宫寒体凉,你本就极难有孕。这也是上天保护你……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愿你拖着这样的病体去做什么母亲的。”
戚映竹怔住。
她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一时间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原来我不用喝避子汤,也不会有孕啊。”
老医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床.事……也莫太频繁。其余的,也没什么……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记挂着点。”
戚映竹起身,屈膝谢了医工。她在医工这里抓了点儿补药,补药也未必对她有什么用,但也没什么坏处就是了。戚映竹提着药离开医馆,站在街上,模模糊糊的,她有些出神。
明晃晃的日头照耀,街上人熙熙攘攘。戚映竹恍惚着被人推挤着走,正如浮萍一般。人间总是这般吵闹,小贩吆喝,路人吵架,马车轱辘碾压,女嗔男笑,再有小儿哭声隐隐若若地从人流某处中传来。
这热闹人间,都是别人的。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她想着医馆老先生的话,禁不住轻轻叹口气。身后突然传来少年声音:“咦,你又开始不高兴了啊。”
戚映竹肩膀被人握住,那人随意地用力,她就被转了半个肩,看到了立在面前的时雨。几日不见,时雨依然是黑衣少侠的装束,眉清目秀,器宇轩昂。
他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瞬息钻到了她面前。而戚映竹看到成姆妈气喘吁吁地被挤在几波人流外,向着这个方向喊。人声嘈杂,戚映竹听不清姆妈在喊什么,但大约是骂时雨的话吧。
戚映竹嗫嚅:“时雨……”
时雨弯下腰来,脸快贴到她面上。戚映竹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他的睫毛翘一下,打量她的眼神,带着几分讨好,几分小心翼翼。戚映竹微蹙眉,时雨便以为自己捏坏了她肩膀,连忙松了手。
他继续用那种喜欢又不敢靠近的眼神,一眼又一眼地觑她——戚映竹在他眼中,恐怕是世间最容易碎掉的瓷器。他手足无措地守着这漂亮瓷玉,可他自己都不敢挨一下。
时雨怕她又说“我不想见到你”,他先声夺人:“已经两天过去了!你没说两天后不许我见你。”
戚映竹看着他发愣。
少年侧过脸,眼皮上翻,他眼瞳清黑,长手乱晃了晃,几分无措。时雨却还要跟她说话,闲聊一般的:“你刚才又在叹气对不对?你这个人,整天叹气哎。”
戚映竹盯着他,片刻时间,他就将她心头的乌云驱散去。戚映竹轻声问:“时雨,你在与我没话找话么?”
时雨一滞。
戚映竹侧过肩,与他擦肩的时候,她轻轻地看他一眼。时雨无法形容她的好看,只知道她看他的那一眼,他的魂都被勾走了。等时雨从恍惚中回过神,他已经跟在了戚映竹身后,错开半步,追着她走了。
时雨忽然顽皮地笑一声。
戚映竹垂着眼,被他手指轻轻来勾手指头。她心跳如鼓,把手往袖中缩,眼神慌乱地看一眼身后还在往这边挤的成姆妈。戚映竹小声说“放开”,时雨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对不对?我知道我们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