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舒清晚大概推算了下时间, 便猜出了她到来的原因。

看出她的意思,也停住了脚步。

花园里绿植多,很凉爽,微风轻轻打在脸上, 吹扬起发梢。空气里传送着正在盛开的花的香气, 浓郁而清雅。

舒清晚身上这件旗袍上绣着很漂亮的花纹, 如果处于水色之间,会仿佛水波漾动。

见林馥一的目光落在上面, 舒清晚忽顿,想起来一件往事。

这件原本是覃漪给林馥一定做的。从选样到尺寸, 都是按照要送给林馥一的想法来。

舒清晚抿了下唇, 处理得很淡然:“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和我去下旗袍店, 按照你的尺寸,我让师傅再做一件。”

林馥一神色静默。

她说在意可以在意,但,真计较起来她以前所有的东西都是舒清晚的, 她也没有资格在意。

就跟她们之间的关系一样,很微妙。

当初覃漪回来告诉她的时候,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一件旗袍而已。

也是因为,当时她拥有得很多,所以对一些细枝末节并不在意。

林馥一低声道:“妈妈很喜欢这些, 但我以前没有特别感兴趣。”现在才开始注意起来,想看下它们的魅力。

而舒清晚不愧是覃漪的亲生女儿,她们连感兴趣的东西都这么一致。

舒清晚不置可否。看出她的想法, 只是平静道:“眷恋不舍, 人之常情。”

就跟她也会忍不住回安城去看舒母一样。

就跟明明应该理智地分开断掉, 却又会不断粘连一样。

林馥一抿起了唇。刚缓过来情绪,眼眶又红了。

她的目光落在舒清晚身后的花株上。

今天一回来她就发现了变化。

花园里的不少花草都被换掉了,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样。

就连她亲自栽种的花、和哥哥一起种的花,明明开得很好,也都铲掉了。

难过在那一刻上涌得最深。

她在这驻足了很久。

这里不再是她的家。家里的很多东西,以后逐渐都会变得与舒清晚有关。

“但是曾经他们也足够爱你。你名字里的‘一’,不仅是唯一的一,还和妈妈的名字同音。你是他们的女儿时,他们也将所有的爱意都用在了你的身上。”

是林稷年和覃漪的幺女,唯一的女儿。而且他们又是很合格的父母。

这一点,足够让很多女孩羡慕。

林馥一当然清楚,这也是她坚持要自己名字的原因。

想起舒母,她撇了撇嘴。

上一次和舒母吵架,就是她看不惯他们的偏心。明明她跟舒嘉越都在那里,但是他们有事要做只会叫她。即便她刚通宵工作完,他们也看不见她辛苦。对于他们平时的偏待,林馥一满是意见,而且本就没感情,她更是不忍耐,那天直接大吵一架,当场买机票,当天就回了北城。

林馥一看向舒清晚,道:“其实我跟你一样,都只是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我走。”

她并不甘心,因为她也同样优秀。

今天一早,林稷年在大会上正式宣布她的退出一事。

她在林氏有自己的职权。当初是林稷年和林桉林檐步步带着她学习成长,直到后来她能够自己独立,他们才放手。

前不久,她刚圆满完成进行了十几个月的一个大型项目,成就感与满足感满盈。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也都已经想好了。

可现在,要她退出。

林馥一心里酸得满溢,忍不住扯了扯唇,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如果没有发生这个事……你会像现在一样,过得这么好吗?”

她知道这种想法很恶劣,可是控制不住。指甲已经将手心掐出了痕迹。可能是她最近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

如果没有抱错,没有林家,她是不是还会和以前一样,与自己有着天堑一般的距离,永远比不上自己过得好?

舒清晚眸光依旧定定,并未因为她的话而产生半分动摇。

覃漪听见阿姨说她们在门外遇到,连忙匆匆走了出来,疾步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一声。

她没想到馥一会冒出这样一句话。

心口大恸,刚要制止,先有人替她打断——

“她当然会。”一道嗓音沉沉落地。

容隐大步而入,月光打在他高大的身形上,他眉间的冷色与这夜色极衬。

他狭长的眼眸扫向林馥一,眸光亦是冷淡。

他们彼此都认识,只是交集不多。

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林馥一收回目光,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舒清晚也微怔。她以为他已经离开。可他的脚步停在她身旁,就那样站在她的身侧。

对上她的疑惑,容隐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手链掉了。”

舒清晚抬手,手腕上果然空空如也。脑海中浮现他们刚才争执的画面。——如果不是挣得厉害,手链也不会掉。

她伸出手,想要取过来,却是被他抬手握了一握。

容隐没准备直接还她,而是垂下眸,亲自将它给她戴上。

扣子不是很好戴,男人眉眼冷厉,却在耐心摆弄。

月光洒下来,这一幕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林馥一紧抿住唇。

相识多年,可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对一个女人。

即便是谈微——

当年谈微的白月光传闻传得最盛的时候,她都是嗤之以鼻的。多少知道一点内情是一回事,另一方面,是以她的认知和推测,她觉得容隐也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可现在这一幕,却出现在她眼前。

他低下头,为舒清晚耐心细致地戴着手链。

连他这样的天之骄子都会俯首追求,怎么叫人敢信?

他刚才的话,好像也是具象化地在印证。

舒清晚的手腕有些细,容隐用手握了握,像是在衡量。

在扣子顺利扣上时,她很不适应地蜷了蜷手指,将手抽回。

他撩眼看她,没说什么。

容隐看向林馥一。林氏的事情,他有所耳闻。

这些大家族的位置更迭、权势洗牌都很重要。

他知道,林馥一就要退出这个圈层,甚至是阶级。

他的到来,是突然的插曲。

舒清晚续上刚才的话题,回答林馥一:“不一样。”

林馥一微怔,不解。

“我从一片空白开始。没有基础,没有背景与退路。你跟我,并不一样。”舒清晚道,“也能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会。”

林氏是林馥一成就的必要条件。

但她不同。在这条路上,林家很重要,对她也有影响,但他们不是她成就的必要条件。

林馥一归于沉默。

确实如此。

自己的这条路,太平坦顺遂,从小到大所有的风雨都被扫平。

她似乎没有资格辩论。

“而且,做想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门槛条件。”舒清晚道。

她自己走过来的路,她当然有发言权。

在刚开始的时候,她不知前路成败,也不知要失败几次才能抵达终点。

只是林馥一自己给自己设限。

舒清晚也言尽于此。

微风习习,家里新种的花株长势都很好。

林馥一没有再停留,她提步离开。

这个院子对她来说,已经不再熟悉。

她今天专门过来找他们,但是结局却是无果。和以往不同,覃漪不再会为她处理,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她一走,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舒清晚刚要进去,却被他抬手握住手腕。

她看向他,眸光带着防备。她没忘记刚才的纠葛,以为他还想做什么。

可他眸光沉静,只是扫她一眼。

这里是在林家,林家人就在里面,他不会在这里动她。

可她不知。

容隐抬手,指腹从她唇角擦过。

不近看看不出来,但口红还是有些花。

容隐在维护着自己在里面的人眼中的形象。

舒清晚微愕,眸光闪动。

他的行为,一再出乎她的意料。

指腹有些粗粝,沾染上她唇间的淡红。男人的眼眸也微黯。

擦完后,他方才道:“你所拥有的,你本来就值得。你不需要别人的定义。”

不需要有任何的彷徨与忐忑。

就跟最初她跟着他时一样,他在教她、带她。

那时她折服于成熟男人的魅力,折服于他的沉稳冷静。

舒清晚心里好像被按了一下,将还没拼好的积木都稳当按在了正确的位置上。

她轻抿住唇,嗯了一声。

他们刚才还在针锋相对。

可他给她一种,他会无条件妥协的错觉。

庭院里陷入安静,只余下风声与树叶花草轻动的声音。

男人的眸光深邃,目送她进去。

覃漪就在里面等她。刚才她听了几句后,便悄然离开。小辈们在说话,她没有选择上前打扰。

等舒清晚进来,覃漪跟她解释:“馥一是因为公司的事情来的。”

这孩子并不愿意离开。

舒清晚点点头,在母亲身边坐下。

覃漪摸了摸她的头发,“宝宝,你对于容隐,现在有没有什么想法?”

刚才那一幕她都看见了,月光清亮,那道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女儿的身边。

舒清晚微顿。

覃漪看得出他们最近的纠葛。她摸着女儿的头发,替她着急,甚至想要出手料理。

舒清晚心口一团乱,她顺势埋进了母亲怀里。

覃漪的身体微僵,脸上的表情也是。她拥着女儿,将人圈进了怀里。

女儿的亲昵,与她迟了二十几年。

她拥住孩子肩膀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微重。

“宝宝,不用太烦扰。感情一事,只是人生的佐料。无论如何,爸妈都在你身边呢。”

埋在妈妈怀里,闻着已经熟悉起来的味道,舒清晚轻应。

被一点点培养出来的底气,以及对于自己会被爱的坚定,是林稷年和覃漪几度努力过后让她确认下的答案。

桌上放了很多小坛子,她刚才没注意,“这些是什么?”

覃漪准备了一个下午,拍了拍孩子的背,笑说:“哦——给小鹿准备的。上次你不是带了很多青梅酿回来吗?咱们给她和她妈妈回个礼。”

“我准备了几种口味的,都是自己做的,回头她喜欢哪种你跟我说,我下次多准备点。”知道那是女儿的好朋友,覃漪很热情,“宝宝,有空的话带她回来吃饭呀,我亲自下厨。”

每一个小坛子都被密封包装好。

舒清晚微怔,没想到她会准备得这样熨帖。

舒母从来没有给她准备过这些事情,也没有热情地招待过她的朋友。

眼底生了点热意,她道了一声:“谢谢。”

鹿苑和鹿妈妈确实对她很好。

而现在,她的家人终于也能给出回馈。

“和妈妈说什么谢谢?把初楹也叫来,她是不是都好久没来咱家啦?”

好像是的。当初在美国的时候,在第一次和她去过林家之后,梁初楹还经常过来玩。后面频次较低,直到最后,几乎为零。

舒清晚一挑眉。

她的一弯黛眉,连形状都和覃漪的很像。

难怪他们当初都说她和覃漪像。仔细看起来就会发现确实如此。

林檐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她们的声音。他下意识看过来一眼,舒清晚也正好看他。兄妹俩四目相对,她的目光灼灼。

林檐微顿,他扫了眼妹妹,但不以为意。

臂弯里还搭着件外套,林二公子,说不出的风流意。

舒清晚回房间洗漱,她准备好泡澡。

却在浸入水面后,会忍不住想起今天的事情。

他的嗓音依稀还在耳畔。

当贪,深欲。

她的眉尖轻蹙,想起当时一阵一阵的心惊。

她当然最清楚,容隐根本没有多寡欲。欲念厚重,也是因此,他那句话落下,嗓音深重得要将人困裹。

像是漫长无尽的黑夜,会将人吞噬。

舒清晚忍不住闭上眼,沉入水底,由着水面漫过头。

淹没那一阵涟漪。

他说要出差,接下来几日,舒清晚果然没有再见到他。

公司这边正忙。

目前,她的风头也正盛。

但他人虽然不在,一到点,都会点饭菜送到。

第一天时,舒清晚也没想到,她难得主动给他发了一回消息,和他说了不用。

可第二天依旧送达。

她微默,索性给他转了账,可他也没收。

想想,倒也能知道,容隐不可能收她这点钱。

这是一家私房菜馆的饭菜,每餐都换着花样,干净卫生,味道也很好。

舒清晚不想欠他,想着直接转给老板也行,但是他们也不肯收,说是有固定的交易方式,不能随便收钱。

一连几日下来,她只能放任。

不过,他们准点送过来也有个好处,她吃饭都变得准点了。

吃了几次后,嘉嘉爱上了他家的味道,查了查价格。

又默默退了出来。

偶尔吃一顿还行,这价格禁不起打工人天天吃。

除了私人原因,有时因为工作随珩也会过来。

两边合作在收尾,苏绣系列圆满完成。

战绩斐然。

舒清晚也顺利给随珩那边打了一笔很可观的款项。

这段时间,大家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她知道随珩不在意这个,不过他们实验室的名字也会被打在合作一栏,这个意义更大。

随珩知道她手头的工作在陆续结束,最忙的一阵就要过去。这天,在她办公室,他原本低头看着数据,忽然提议:“清晚,要不要去托斯卡纳?”

舒清晚微愣,从工作中抬头看他。

随珩看上去好像是认真的,“忙了这么久,放松一下,去旅游?还有非洲的几个小国,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道过去。”

他经常出门,这回在北城待得也够久,有些坐不住了。

有些地方,女孩子独身一人的话会比较危险,也是因此,舒清晚之前有过想去的念头,但都没有付诸实施。

直到随珩提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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