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在宇喜多直家夺取稻荷山城作为据点,屯兵固守之时。
播磨国内的赤松党豪族,在浦上政宗与赤松晴政二人的催促严令之下,终于不在作壁上观。黑田重隆、有田村长、孝桥秀光、三木通明、香山秀诠等西播磨各郡人马,陆续应召前往白旗城至上月城附近集结。
星贺光重觉察到播磨军意欲卷土重来,再次与尼子军联手对对美作国进行合围,於是遣立石元国、大河内大膳火速带兵返回医王山、三长川地面,加固关防、扼守山路,并于山坂垰附近的各条道路设兵游弋,进行袭扰拦截。
此时山名丰定、后藤胜国二人转守为攻,联手围困尼子军孤悬在外的吹山城,久战不下。听闻新宫党驻守的津山城有所异动,当即派出一队游势想要进行阻拦,在山元谷为亲自统兵的尼子国久击溃。二人忧虑新宫党势大,遂撤围分兵,一路退回神乐尾城,一路则是南下与星贺光重会合。
尼子军全力侵入美作国,力图夺取这处西国要冲之地,备后国北部的兵乱复起,便在短短逾月内局势日渐恶化。
安艺国大名毛利元就於吉田郡山城内,休养日久,聚集起充足的粮秣兵马后,与配下国人众小早川、吉川、江田、三吉等诸多家豪族合军出阵,声势浩大,备后国北三郡尼子家的城砦不断沦陷敌手,形势瞬间岌岌可危。
此外,宇喜多直家还听到了备中国方面的传闻,素来坚决抵抗尼子家的豪族三村家亲、伊达政衡二人同样起兵响应。
因自知在尼子家手中讨不到便宜,便由鬼山街道南下,鼓动早就心怀不满的南备中豪族,起兵反抗守护代庄氏的支配,由是备中国各郡内,乱兵遍布,满山遍野,号称行伍十万之众,四处围攻驱杀尼子家委任在各郡内的代官。
更令人振奋的是,夺取大内家实权的逆臣陶晴贤也在暗处支持此次的尼子包围网,想要撕毁休战协议,夺回割让的石见国。
这个消息随着关西各国疾驰的忍者很快流传开来,忍者们携带密信四处拉拢支持者,不满尼子家屡次加征“段钱贡赋”的神社佛寺也多有加入其中,只是对尼子晴久的畏惧依然略占上风,尤其是在靠近出云国的郡乡地方,国人众并不敢公然起兵反抗尼子家的支配。
毛利元就自吉田郡山城出阵,沿途兵不血刃,短短数日内便夺取了大半个备后国,军势里加入了来自备后国各郡的豪族兵马。规模立刻增长到了一万於众,其中有数百骑马武士,七千名徒兵足轻和三千名弓箭手和投石兵。
毛利元就等既强,随即兵分三路出阵,长子毛利隆元东扣赤穴城,妄图杀入出云国境内,为尼子十旗头縂领赤穴盛清及家臣森田左卫门、鸟田权兵卫所拒,不得入。三子小早川隆景走奴可郡筱津原,复为出云守护代宇山久兼配下三沢为清、三刀屋久祐所破,
唯有往备中国方向进军的次子吉川元春,一路多有斩获,连破数城。
备中、备后两国边境关隘要地五品嶽城,遭到二十余日连续不断地围攻,城墙多处遭到吉川军的地道破坏,出现了严重的坍塌。城内守兵久久不见援军,士气低落,不愿继续死守孤城。
夜半,素有“鬼吉川”称呼的吉川元春引众来袭,杀入城内,守军索性哗变四散,为吉川军所灭,守将宫高盛无路可逃,於城内御馆殿内点火,举家自焚而亡。
吉川军遂杀入备中国境内,屯兵於岸本地方,郡代隐岐丰清带五百郎党守土井城山隘,与之对峙。怎料饮水为敌军断去,苦守数日,军心浮动,突围时大败而溃。隐岐丰清以及家臣因屋丰盛、富田丰行皆负伤而逃。自此两国道路复归畅通,毛利军来往无忌。
明面上来看,这段时间西国局势再次暗流汹涌。
尼子家似乎陷入各家豪族们自发组成的包围网之中,吉备四国都出现反抗势力,尤其是获得大内家暗中支持的毛利元就,更是大占上风,隐约有横扫两备的迹象,然从长远来看,宇喜多直家并不认为在备后、备中掀起的叛乱,能够对尼子家造成多少实际上的打击。
吉备四国都非是尼子家的直辖领国,因此并不过于惧怕出现叛乱,毛利元就这些豪族自有盘算,吉备四国内乱兵云集,结众而行,想用数量庞大的兵力优势来一举荡尼子家配下的豪族,或是亲附尼子家的国人众,想要趁此良机一举重创那头深陷泥足内的云州饿狼。
不过兵力众多,在合战之中并不见得就全部是优势,带来的弊端同样明显、一来各军团簇,地狭人众,这些年来早已经因为反复争夺而被盘剥过的备中、备后两国,显然无力就地支撑敌我双方数以万计的粮秣补给。
对于粮秣的缺乏,显然是包围网内的豪族比尼子军更匮乏。作为包围网内的一员,宇喜多直家对这样的困境,有着深切的体会。
只看美作豪族军内各队军势中,势力最为强盛的百足众,也只有郎党、足轻这样的精锐兵卒尚可保证一日两餐,其余杂兵流贼说用稀粥吊着条命已经是夸耀,更多只能四处挖掘野菜,采摘山果,捕鱼射猎才能勉强度日。
眼下春夏之季,尚不至于出现大规模饿殍,但指望这些人饿得脚步虚浮,面黄肌瘦的流民去出阵合战,那可是万万不能。
宇喜多直家夺取稻荷山城缴获一些兵粮,但相较于城内五千余众的军民人数,那几百石兵粮着实不够看,虽然仗着此城的险要用处,向星贺光重厚颜讨要一些,但也只能说是杯水车薪,眼下还能勉强支撑,但长久下去定非上佳良策。
尼子军虽然眼下势蹙,然而毕竟家底雄厚,国内仍旧可动员上万军势出阵,扑灭在备后国的叛乱,因此毛利元就也不敢过于深入备中国境内,免得为尼子军截抄后路,引发全军崩溃。
美作国方面,据闻高田城已经被攻破两层外城,只剩山上的本丸还在继续坚守,想来落城就在旬月之内,介时腾出手来的尼子军不管是战,是退都能从容应对,反倒是被困於方寸之地,不得转圜伸展的美作豪族,处境依旧险恶。
眼下这场侵入美作国的合战,已经扩散成了一轮新的尼子包围网,各家豪族心怀各异,争相吞并,宇喜多直家手下的儿玉党,若是放在早几年,还算是一股不折不扣的大势力,但现在比起动辄数千人的一揆众,着实有些不够看。
如不依附大势,说句旦夕必亡也不为过。虽然宇喜多氏过往曾在美作国内广有庄领,可那已然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既然找不到立足之地,宇喜多直家难免打算另寻出路。
目标有三:播磨、备前、备中。
播磨国首先被否决了,原因很简单。播磨国内的赤松党豪族虽然同样暗里反对浦上政宗,但双方终究还是保持着竭力克制,明白合则两利,内乱必亡的道理,宇喜多直家领兵前去,必然不会被接纳。
备前国也很快被排出在外,因为根据宇喜多直家这些时日内的打探,自美作国往返备前国的各条道路,都被浦上政宗指派友盟松田氏出兵封堵,以最所元长等悍将把守山伏谷等险要道路,想要过去,犹如天堑。
最后只剩下备中国,可以考虑。
当下吉备四国,局势最为混乱的除去美作国外,就是备中国了,尼子家的集中力多放在备后、美作,对备中国的叛乱多持守势,只要不让乱军冲破封锁,便任由这些豪族打着各类旗号,自相争斗,等尘埃落定之时,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这些反复无常的豪族,再次归降。
备中国内如此混乱,再多出宇喜多直家一伙儿来,未必会引起注意,借道备中国南下,而后再走仓敷地方,重回备前国并非不可行。
料来这些时日长船贞亲等人休息也够了,命门外宿守的兵卒前去通传,只叫长船贞亲、冈家利、户川通安三人,要和他们商议往备中国撤还一事。
有言道,好事难成双,坏事不独行。
儿玉党三将未到,前去星贺光重处去接回三浦夫人的明石景季回来了,只是却并未将人带回来。他到得美作军的本阵后,连星贺光重当面都没有见到,只领了几百石兵粮,就被打发出来,显然对方是不打算将人交还。
“按和泉守嘱咐,将半数分给了原田贞佐等队的豪族。”明石景季落座后,饮了几口凉茶后,愤愤不平地说道:“星贺光重当真言而无信,待此回事了定然不能同他就此罢休。”
自从得见短期内回返备前国无望后,明石景季明显同宇喜多直家的关系亲近起来了,纵然对方行事专横跋扈,但总归擅长军略,能够保住众人性命。
宇喜多直家现在心思转变,已经不在抱着返回高天神城向浦上宗景邀功请赏的念头,因此也不甚在意此事。
宽慰几句后,复问道:“附近山中的棚户,可还算安稳?咱们的军役令、兵米征,都下到了罢?”
“我将角南隼人、粟井晴正两个分派出去,专门负责。各棚户里风平浪静,没甚不妥之处,只不过各家响应者委实不多,多以搪塞为主。”
宇喜多直家点了点头,对此情况早有预料:“飞驒守辛苦,快请先去休息。这些天抄掠来的良家女子之中,我已经命人选了几个好的,送到飞驒守住处了。”
宇喜多直家虽通文墨,终究是贼寇出身,交谈之中难免带有匪气,明石景季这些天相处下来,倒也是见怪不怪,笑而不语,拱手而出。
恰好同长船贞亲、冈家利、户川通安三人撞个对面,点头示意,他迈步自去了。
冈家利衣襟歪斜,浑身酒气,显然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瞧见宇喜多直家,他嚷嚷着问道:“三郎,闲来没有甚么事由,怎么把俺们几个匆匆喊来了?”
宇喜多直家起身,迈步出至回廊。
门外旁庭院中,天气越发阴沉。回廊左右两旁,台面地上站了十几个足轻,佩刀持枪,权作守卫。他叫来领头的那名组头,也是儿玉党内的一个老兄弟,吩咐他带着人,退出庭院,不得放一人进来。
见他如此谨慎,刚刚从演武场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军裳的长船贞亲问道:“和泉守,敢是尼子军那边,有了甚么动静不成?”
“我有大事,要和你们三人商议。”宇喜多直家招手让三人坐下,顺手又给还有些昏沉不清的冈家利倒了碗凉茶。
“甚么事?”
“不知你们三人,对咱们儿玉党下步行止,有何打算?”
“就这点子事情?”冈家利猛饮两口,他不以为然,“在这美作国内转了好大一圈,最后还是回了这稻荷山城,还能怎么办,无非是守着,等尼子军退兵。”
长船贞亲心思精细,闻弦歌,而知雅意。登时猜出宇喜多直家不会无故发问,显然是有了其他打算,他沉吟道:“愿先听大人所言。”
“适才同明石景季对谈,得知星贺光重那处兵粮渐空,我有心另谋一条退路。上个月,毛利右马头发布的尼子讨伐令,你们三人可还记得吧。”自家人,无需绕圈子,长船贞亲既闻,那他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照实来说就是。
长船贞亲大吃一惊:“和泉守,你是想……”他话说道一半,不由得皱眉不言,神情凝重。
“不错。”长船贞亲的表现,尽在宇喜多直家的意料之中,他沉声追问道:“怎么样,刀匠以为退走备中是否可行?”他尽管已有决断,可兹事体大,众人身家性命,尽在此一念之间,他当然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毕竟,一人计短,两人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