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岁年睁开眼睛的时候,床边密密匝匝围了一圈脑袋。柔软的手掌抚摸他的头,轻轻柔柔地说着什么。门外的世界嘈杂热闹,喧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赶都赶不走。
脑袋们开始七嘴八舌地生产噪音,可惜他什么都听不清,耳畔像是覆上了一层水膜。
看不见、听不着、动不了。一觉醒来,好似睡成了一条积痪多年的无脊椎废物。
症状有点像是传说中的鬼压床,还得是压了好几只鬼的那种。
“终于醒了,赶紧去叫医生。”
“好好好,我这就去。”
“岁年……岁年?听得见我说话吗?”
池岁年挣扎着撕开眼皮,眨了眨,看到一群人推着搡着挤到床铺周围,跟他一对视,全静了。
池岁年很想说点什么,但困意来袭,他很快又睡了过去。
···
五天后,晋城市医院。
“果然啊,美女还是穿制服好看。”
病房里,汤烬翘着腿看门外,笑得差点满嘴哈喇,“哥们儿阅尽千帆,居然不知道康复科里有这么多漂亮姑娘,啧。”
池岁年低头舀一勺晶莹剔透的白米粥,他才醒,手臂还不灵活,一个简单的捻挑动作也抖得仿佛得了帕金森。
算了。
他丢开勺子,见汤烬还盯着门外做痴汉状,很想一脚把人踹出去。奈何一觉醒来成了半瘫,四肢绵软,动一下都困难,只能皱着眉不耐烦:“你缺不缺德。”
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像两片劣质锈铁的摩擦。
池岁年不适地皱眉。
……车祸醒来第五天,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
“这跟缺德有什么关系,我是真心实意的欣赏。”汤烬顿了一下,忽然转过身来,挤眉弄眼地盯着池岁年,还顺带吹了一记流氓哨:“你躺这儿几个月了,出院以后……硬件什么的还能用吧?”
池岁年阴沉沉斜他一眼。
汤烬立即举起双手投降。
他转回身,幽幽叹了口气:“不过说来也可惜,老陆刚出差你就醒了,真是不凑巧,他可一直盼你醒呢。”
池岁年身边陆姓的一共就俩,不共戴天的那一位暂且按下不提,真心盼着他苏醒的一众纨绔子弟里,恐怕除了汤烬,也就只有另一死党陆横了。
池岁年和这二人是自小的交情,互相看着对方穿开裆裤长大,亲兄弟似的臭味相投,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
“他什么时候还搞起生意来了……”嗓子干哑难受,池岁年艰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磨铁皮:“被他爸揍傻了?”
陆横是同辈中唯一一位,被他老子从小施行“棍棒出人才”这种暴力教育的幸运儿,从小挨打,在二十年如一日的棍棒教育之下,非但没有变成人才,反而养出了一身反骨,杏仁大的脑子完全不足以支撑他接管家族企业。
说是出差,多半也是家里人赶鸭子上架。
做做样子罢了。
“他哪儿来的爸,”汤烬拆了一包薯片,吊儿郎当地往嘴里扔,边嚼边道:“你睡懵了吧,陆知野孤儿,他爸早死了。”
谁?
池岁年有一瞬间没明白过来:“陆知野?”
“对啊,不然你以为?”汤烬哼笑一声:“你不会觉得我说的是陆横吧,这小子上周刚砸了一个ktv,这会儿被他爸关着呢,出不来,让我给你带好。”
“……”
汤烬嘴里的陆知野,和池岁年是从小的死对头,学生时代开始就掐着对方脖领子互撕,争锋相对二十多年,整个晋城谁不知道他俩老死不相往来。
就是宴饮请客,主办方都不敢同时邀请他俩。
盼他醒?
呵。
池岁年在脑海里把这句话做了一个阅读理解,明白了。
——姓陆的皮子又痒了。
大概是他一睡半年,陆知野找不到人松筋骨,寂寞如雪,才挑衅到他病床边来。
忒不是人了。
池岁年差点气乐了:“他来下战书?”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陆知野会来探望他的理由。
汤烬抖了抖包装袋,把里面的薯片碎拢成一撮,一股脑倒进嘴巴里,含糊不清地道:“下什么战书啊,不是……你俩在家里还打架啊?陆知野说你们挺恩爱的啊?”
池岁年嗤笑一声:“嗯,他跟我这沙包大的拳头是挺恩爱的。”
汤烬看着那一双细伶伶的瘦骨:“……”
他把塑料袋扔进床底的垃圾桶,嘀咕道:“真不知道你俩这婚结了有什么意思,打来打去迟早丧偶……”
池岁年抓起勺子扔过去:“滚,胡说八道什么。”
他力气轻,勺子还没丢到汤烬身上就脱了力,轻飘飘落到被单上,汤汁在布料上晕出小片湿痕。
汤烬捡起小勺,漫不经心地啧了一声:“跟爸爸你害什么臊,下周就是你俩结婚纪念日了,你这醒得真是时候,陆知野早上打过电话,说赶下午的飞机提前回来,希望待会儿见着你老公,你还能拉拉一副同归于尽脸——卧槽你干嘛?!”
池岁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汤烬拽到床边,做了个深呼吸,“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跟陆知野……了?”
他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
别说国内同性婚姻根本不合法,即使合法,这种关系套用在他和陆知野身上也是违法的。
汤烬叹气一声,无奈摊开手:“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你和陆知野结婚都快一年了,如胶似漆,全晋城谁不知道啊,我犯得上骗你?再说了,骗你我有什么……”
汤烬的话戛然而止,他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白里的红丝很明显:“卧槽,不是你等会儿?你先等会儿……”
他两手张开,从胸口往下压了几次,平复心绪,道:“你现在,和陆知野什么关系?”
池岁年用看2b的眼神看他。
“没开玩笑,”汤烬急得上火,表情罕见的凝重,“快告诉我。”
池岁年不耐地掀起嘴唇:“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清醒就听到陆知野的名字,怪晦气的。
“我换个问法吧。”汤烬忐忑着问:“今年哪一年?”
池岁年下意识报了个时间。
下一秒,汤烬如火燎屁股的野驴,用发射火箭般的速度向外奔袭而去——
“医生!医生!出大事了!”
“……”
“病人车祸时头部受到撞击,大脑功能紊乱,反馈机制受到影响,造成无法储存信息的现象……”
“停!”
汤烬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掌心,头疼地道:“麻烦说大白话,我听不懂!”
“……”中年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睿智的厚镜片,“简单来说,就是他失忆了。”
汤烬呆滞地道:“可他还认识我啊?”
医生继续推眼镜:“选择性失忆。”
池岁年:“……”
这一盆狗血,够腥的。
“行了。”池岁年听着烦躁,掀起眼皮冷冷看了汤烬一眼,语气阴得厉害:“再演滚出去。”
“不是,我……”
“池先生。”医生稳稳道:“根据检查结果,您的脑部确实存在记忆中枢受损的情况,出血量不小,因此产生失忆症状是非常正常的现象,我们会尽力给您治疗,请放宽心好好休息。”
池岁年嘴角冷硬,对这俩人说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信。
车祸醒来,他虽然身体上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伤痛,但远远没有医生所说的严重。
池岁年记得清清楚楚。
他确实发生了车祸,但事故很小。
那天,他参加了一场展销会,对其中一辆跑车爱不释手,都准备签合同提车了,陆知野却在这时候突然空降,利用自己跟主办方之间的亲密关系,轻轻松松截了胡。
这种半路截胡的缺德事,陆知野不是第一次做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