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日,天气炎热。
但汴京城内依然是摩肩接踵,行人甚多。
蹴鞠比赛如火如荼,勾栏瓦舍车马盈门,下午斗茶,晚上斗酒。
街道两侧的商铺更是人头攒动,盛况空前。
任谁来到汴京城,都会忍不住高呼一句:好一个盛世啊!
这几日。
汴京百姓从边境商人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消息。
数日前,辽国皇帝不知因何原因在大殿上手持大刀,一口气砍下了八名官员的脑袋。
此举吓得辽国官员数日都不敢上朝。
之后,耶律洪基便病了,卧床不起,不理朝政。
汴京百姓们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却甚是高兴,感觉这又是一件值得炖肉包饺子的喜事。
百姓不知,赵顼和韩琦等相公却是知晓原因的。
在辽国锦州那片树林的军营中,安插着大宋的数名卧底。
当赵顼听到耶律洪基每月拨款十万,最后到军营只剩下五万后,不由得笑得合不拢嘴。
若辽国官员都这个模样。
那用不了几年,不用大宋动手,辽国自己就会灭亡。
赵顼已告知那些卧底们,在辽国军营中,好吃好睡地住着,偶尔可以给辽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和发明,但要慢慢吊着他们。
让辽国人看到制造火器的希望,然后,再让他们慢慢绝望。
而此刻。
辽国和大宋都没有觉察到,在辽国的大北方,一个名为“女真”,族人各个似野人般狂暴的部落,正在迅速壮大。
……
又一日,清晨。
赵顼正在垂拱殿批阅奏折,喜子来报。
“官家,礼部主客司郎中、御史台言事御旨、三司勾院主事、枢密院干办官苏有则回来了,他带着一百多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回来了,如今已经抵达城门外!”
赵顼不由得大喜。
苏有则一人兼四职,重开丝绸之路,距今已有三年了。
外面的世界,定然有很多好玩好用的东西,没准一个小小的外来物,便能为大宋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苏有则请求面圣,其称有很多宝物要呈于官家!”
赵顼微微点头,道:“让他直接入宫,另外你将中书、三司、御史台枢密院的官员也都喊上。朕估计,苏有则必然能够带来惊喜!”
……
此刻,苏有则那庞大的车队自然吸引了无数百姓的注意。
浩浩荡荡,足足有一百多辆马车,前后护卫者还是皆持突火枪。
此等待遇,在汴京城街头都是少见。
而在车队最中央的,骑着高头大马,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的青年,显然就是为首者。
“此人是谁?竟然能有如此大的阵仗?”
这时候,车队行到了一品楼前面,那清瘦青年大手一挥,车队顿时停了下来。
青年下马,看向前方的一品楼门头。
一品楼大东家苏文山带着伙计从门内走出,疑惑地望着前方。
他见那清瘦青年一直盯着他,不由得问道:“敢问这位大人,你是要进我一品楼吗?”
清瘦青年眼含热泪,扑通一声,跪在了苏文山的面前。
“爹,我是有则啊,儿子回来了!”
那一霎那,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这……这位是一品楼少掌柜苏有则?我不是眼花了吧!”
这条街面上,大多数人都识得苏有则。
那是一个重达三百多斤的大胖子。
但现在,身材清瘦,最多有一百五十斤。
不过精神气儿却非常好。
苏文山揉了揉眼睛才认出儿子,不由得将儿子扶了起来。
“儿啊,外出三年,你瘦了啊!”苏文山的眼里也泛出泪花。
“爹,儿子先去面见官家,待今晚回家再与您细聊!”如今的苏有则,气质与三年前大不一样。
说话间,俨然就是一名官员,而非圆滑的商人。
“好好……好……爹等你!”
百姓们都知道苏有则乃是重走丝绸之路了,这次拉回来如此多的东西,定然有好物。
半个时辰后,苏有则终于进了宫。
因身兼数职的缘故,他不由得向礼部、御史台、三司、枢密院一起汇报了三年来的经历,然后拿着物品清单和部分稀奇样品,来到了垂拱殿。
此刻,赵顼早已经在等着了。
“臣苏有则参见官家!”苏有则拱手说道。
其声若响雷,中气十足,不知道的还是一位将军来述职呢!
赵顼看到苏有则瘦了这么多,并且精神气也好多了,不由得打趣道:“苏有则,早知出远门可以减肥,当初应该让你的父亲也跟着了!”
听到此话,朝廷众臣不由得都笑了,苏有则也笑了出来。
这里面是有故事的。
苏文山也很肥胖,曾还因为肥胖得过几次病,赵顼还专门为其委派了一名御医,并勒令苏文山减肥,但后者总是减不下去。
笑声过后,群臣关系不由得亲近了一些。
苏有则将物品清单递交上去,道:“官家,臣此去西方,共经过8个国家与27个部落。带来了我大宋没有的植物种子、人参、干果、矿石、香料、兵器、铠甲等物品一百二十三种。”
“此外,臣还从一些土着那里学到了一些炼铁、观天象、医术、巫术等多种知识,并将其整合成为了十三本小册子!”
“还有,此去一路的风土人情、历经的各种事情都已记录下来,累计八万余字……”
从苏有则的话语中,大家便知他一路不易,经历了很多很多。
“好,好呀,实在太好了!”赵顼看着册子上琳琅满目的名字,不由得大喜。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一个名字:辣椒。
“辣椒?竟然还有辣椒?”赵顼不由得甚是兴奋地问道。
“官家竟知辣椒?”
赵顼编了个理由,说道:“曾在一本书籍上看到过,听说此物甚是香辣!”
“对,辣椒甚是下饭,乃是臣在一个族落中发现的,其调味效果比胡椒要好多了。臣这次除了带有种子外,还带了上百斤干辣椒!”
当下的大宋,还没有辣椒。
辣味基本都是通过姜、胡椒、芥末和芥菜疙瘩调配出来的。
香辣程度远远不如辣椒。
赵顼馋辣椒都馋疯了,他想了想,道:“通知御膳房,在垂拱殿内,摆上一口容得下十五人围住的大锅,朕要与大家一起吃辣椒火锅!”
此话一出,群臣皆甚是兴奋。
能与官家共食一锅饭,那将是莫大的荣耀。
片刻后。
垂拱殿上大锅支起,锅下炭火甚旺。
当下乃是七月份,天气甚热。
但垂拱殿周围都放有大冰块,一旁还有碎冰冷饮以及冰镇的水果。
故而,这时吃起火锅才相当舒服呢!
不多时。
御膳房的厨师们便将所有配菜都佩好了,有肉有菜,种类多种多样,将大锅两侧的木架子都占满了。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一盘盘鲜切的羊肉片。
在座的,就没有不爱吃烫羊肉片的。
曾公亮这位七十多岁的老臣,吃起羊肉来,也能轻轻松松吃上三斤。
这时候,赵顼拿起勺子,将清洗好的干辣椒放入火锅汤中。
火锅内,已放有麻椒、葱姜等辛辣料。
赵顼足足放了两大勺,然后说道:“怕辣的,可以唰一涮清水再吃,不然……”
赵顼不再往下说了,再说就不雅了,官员们也都心知肚明。
不多时,一锅红汤咕都咕都,已然沸腾。
赵顼亲自将一大盘羊肉下了进去,笑着说道:“来,朕为大家下肉!一起吃!”
众臣一个个端着小碗,拿着快子,眼里望着大铁锅里的羊肉。
这第一盘肉是非常有讲究的,乃是官家所赐。
谁吃到谁就有福气。
不过,如今锅前围了足足有十几名官员,总有人是抢不到肉的。
片刻后,赵顼夹起一快子羊肉放在碗中。
官员们瞬间下快,开始捞羊肉。
眨眼间,羊肉就捞完了,向来慢半圈,眼神还不是多好的枢密使文彦博,只捞了一个辣椒。
若是民间百姓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说道:“原来咱们大宋的官家和相公们吃起唰羊肉来也是如同饿死鬼托生一般,一点都不斯文!”
吃火锅,根本不需要斯文。
若是在仁宗、英宗朝,莫说在垂拱殿吃火锅,如此粗鲁的吃法都会被御史台弹劾。
但现在,御史台老大吕公着正夹着一片羊肉,吃得正香呢!
赵顼靠一人之力,将宋代官员那些繁琐而无用的礼仪基本废除了。
赵顼夹起羊肉放入口中。
一股久违的香辣味道传到舌尖,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好吃!”赵顼忍不住说道。
官员们也都是第一次品尝到辣椒的味道。
刚入口,感觉整个空腔都是烫的,但那种香辣的味道又让他们着迷,忍不住想要接着吃。
这一次,赵顼和官员们的战斗力惊人,差不多吃掉了两只二十多斤的羊。
吃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众人才放下碗快,然后舒服地喝起了冷饮。
片刻后,众臣散去。
苏有则来到赵顼面前,说道:“官家,臣有一事相求,想让官家帮臣一个小忙!”
赵顼胸膛一挺。
“今日你满载而归,对我大宋有功,尽管说,朕能帮一定帮!”赵顼甚是爽朗地说道。
“臣……臣在路上遇到一个金发碧眼,白皮肤的女子,臣对她一见倾心,故而便犯下了一个美丽的错误,还意外整出来了两个结晶,一个刚满四个月,是个女孩,一个两岁了,是个男孩,都是金发碧眼,和咱们大宋人长得不一样。”
“我爹……我爹向来不喜欢西方人,他若知我搞出来两个金发碧眼的孩子,恐怕不仅不会不让他们进家门,连我都要赶出去!”
赵顼有些哭笑不得。
当下的大宋还是比较保守的,比如,宋人和党项人或者和辽人通婚,老一辈的便认为是有辱先人,丢失了种族大义,更不要说是这种金发碧眼的异族人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刻在无数宋人的心里。
在苏文山眼里。
苏有则和金发碧眼还是白皮肤的女子生出孩子,那无异于是猴子和长颈鹿发生了关系,是丢祖宗脸面的。
赵顼想了想,说道:“若是别的事,朕还能强制你爹接受,但此事,你爹比朕更有话语权,朕实在无能为力!”
“官家,我爹……我爹一定会打死我的!”苏有则对他爹实在太了解了。
“这样吧,朕给你出个主意。”
“老爷子心软,你回家后,乖乖认错,和你那个金发碧眼的媳妇直接跪到祖祠里,不吃不喝,一直哭!”
“然后,让你两岁的儿子学着喊爷爷,一直喊,再把你四个月的小闺女也放在他床上,你爹很快就会心软的。”
……
“臣明白了,多谢官家,臣这就去做!”苏有则拱手道,然后便退下了。
日近黄昏。
苏有则回到了苏家。
刚开始,乃是父慈子孝,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但是,当苏有则将金发碧眼的媳妇和两个孩子带到苏文山面前后。
苏文山的脸色瞬间变了。
“苏有则,你……你有辱我苏家门楣,你是有原配夫人的,你找女人我不管,但是你竟然找了一个连汉话都说不明白的女人,还带了两个这般模样的孩子,你……你这不是让老夫丢脸吗?”苏文山甩袖而去。
接下来,苏有则就开始使用官家教给他的招式。
他带着媳妇去跪祠堂,然后将两个孩子扔到了苏文山的房间里。
两个孩子虽然说金发碧眼,但甚是可爱。
尤其是两岁多的小男孩,他走路跌跌撞撞,甚是有趣,且还会说汉语。
苏文山正在气头上。
小男孩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拉起苏文山的手,细声细语地说道:“爷爷,爷爷,你是爷爷吗?我……我饿了!”
小家伙的声音甚是委屈。
“爷爷,我饿了!”
话语间带着哭腔,这一下子,就击中了苏文山那柔软的小心脏。
苏文山望着小家伙那胖乎乎的脸,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他一把将其抱起来,喃喃道:“儿子犯的错,不能算在孙子身上,老夫怎能让我的孙子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