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
韩琦望了望赵顼,又看了看唐介,说道:“臣以为,御史中丞王陶之罪并不算大罪,但当下确实已不适合再呆在御史台了。”
御史台一众官员被赵顼批评后,没了锐气与斗志,棱角也被磨平了许多。
赵顼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那还有何人可担御史中丞之位?”
富弼道:“若要御史台继续监察有术,直谏有据,必须要找一个担任过御史且做事老练的官员来负责。”
富弼话音刚落,就感觉背后有四道寒光袭来。
他一回头,正是韩琦、曾公亮、文彦博、欧阳修四人那想要杀人的目光。
富弼转念一想,连忙噤口。
他只是实话实说,但此话一出,大家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唐介。
大宋朝,没有人比唐介更适合做御史中丞。
这时。
韩琦笑着补充道:“若不是子方身体有恙,他定是最合适的,而今看来只能另觅人选了。”
韩琦轻轻松松一句话,便将唐介排除在外了。
唐介哪能看不出来。
但他早已无心御史中丞之职。
他自认,无论在哪里,自己都能行御史之责。
上到皇家帝王,下到文武百官,没有他不敢弹劾的。
更何况,他心中早已有了更为合适的人选。
唐介淡淡一笑,拱手道:“官家,臣举荐曾担任过常州知州、度支判官,当下在汴京待职的王安石担任御史中丞!”
“此人淡泊名利,政绩出色,且对御史台职务甚是了解,撰写奏疏的本领,也是百官的表率……”
王安石!
一听到这个名字,韩琦、曾公亮、富弼、文彦博、欧阳修五人瞬间都不淡定了。
韩琦连忙摇头道:“不可不可,王介甫绝不适合做御史中丞!”
“有何不适合?”唐介追问道。
“此人虽在地方任上政绩斐然,且通晓一些治国之策,但偏拗自用,最喜故弄玄虚,若他入主御史台,那谏官之言就会变成他的一家之言!”
“臣也觉得他不合适!”欧阳修也开口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富弼、曾公亮、文彦博三人几乎同时说道。
仁宗时期,王安石便名声在外。
但凡和王安石打过交道的官员,都有一种感慨:此人确实有大才,但不宜共事。
唐介是耿直,王安石则是拗。
拗的意思是,你必须听我的,不听我的,我就说到你听我的为止。
并且,王安石善于说理,气场强大。
虽然生活上不修边幅,甚是邋遢,但在政事上绝对有洁癖。
他若为御史中丞,那绝对会以圣人的标准要求百官,中书、三司和枢密院没准儿都要被其牵着鼻子走。
这谁能顶得住!
韩琦等人皆不愿受其监管。
而从唐介的角度来看,其选择又是正确的。
王安石只要上任,迅速便能让御史台变成一个做事高效,弹劾上谏也高效的衙门。
曾公亮一脸无奈地说道:“官家,若唐子方的背疾并无大碍,老臣认为还是由他担任御史中丞最佳!”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王安石一出来,他们便感受到唐介的好了。
唐子方当谏官,最多也就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
而王安石当谏官,别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都能找出一堆过失。
无功,便是有过。
在他眼里,不向圣人靠近的行为,都是错误的。
比如,娶小妾,喝花酒,看女相扑,在办差中偶尔划划水……
这些都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赵顼听着众臣的讨论,突然流露出一抹坏笑,喃喃道:“言辞犀利,擅写奏疏,人缘不好,但甚有能耐,还不怕得罪人,这不就是天生的谏官吗?”
赵顼早知王安石之才。
自从其入京后,一直都在思索让其担任什么官职,而今突然发现,他真的很适合做御史。
“咳咳……”
赵顼干咳一声,道:“朕决定了,免去王陶御史中丞之职,任命为翰林学士,任命王安石为御史中丞,让二人做上一段时间再说。”
当下,大宋虽然吹响了变法的号角,但除了精兵简政外,并无更多的措施。
韩琦等人也并未献出更多良策。
赵顼想着。
没准儿让王安石这条鲶鱼在百官中搅和一番,大宋朝廷还能焕发出新的生机呢!
在他心里,有一个不足以向百官道的比喻。
如果将文武百官比作为朝廷为天下黎民拉磨的驴。
唐介可能是一道道冷厉的吆喝声,或者一根蘸着盐水的鞭子。
王安石不一样。
他是一把磨得甚是锋利、寒光闪闪的刀。
有他在。
百官绝对会比往昔更严格要求自己。
百官努力奋进,为朝廷废寝忘食,这正是赵顼最乐意看到的。
唐介听到官家同意自己举荐的人选,不由得大喜。
这时。
欧阳修开口道:“官家,您是否忘了,前些日子您召见王安石,他以未曾准备好为由,不愿入宫。这……御史中丞之职,他也不一定会接受啊!”
赵顼还未开口,一旁的唐介便兴奋地说道:“官家,此任务交给我吧,老臣定然让王安石前往御史台赴任!”
唐介挺了挺几乎挺不起来的老腰,自信满满。
“准了,朕等你的好消息!”赵顼笑着说道。
……
当日晚。
唐介所居的宅院中。
算上五个御医,足足有近三十个治疗背疾的大夫为其诊断。
而其中对他最好,在其身旁寸步不离的,乃是刚刚被唐介弹劾的御史中丞王陶。
不得不承认,二人关系极铁。
王陶已知唐介弹劾了他,并且即将由御史中丞变成翰林学士。
但他无一丝愤怨,反而觉得唐介做得对。
真御史,就应如此!
而此刻,在司马光的院落里。
王安石独居一房。
房门口贴着四个字:请勿打扰!
纸张经风吹日晒,已经泛黄且烂了一部分。
司马光从贡院出来后,来了数次都没能见到王安石。
在司马光眼里。
王安石这种行为既不是疯也不是傻,而是纯粹。
他最倾佩王安石的,就是对方的赤子之心。
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那种宁折不弯的精神,敢于向所有人叫板的劲头,司马光觉得自己怎么也学不会。
司马光隐隐觉得:
这个邋遢的朋友,在某一天,还真有可能成为救国救民的大圣人。
当然,也有可能成为大罪人。